《朕每天都想退位[穿书]》作者:今夕故年 文案: 谢容穿成了某权谋文里的炮灰小暴君。 按原剧情,他会因强娶丞相失败,被丞相拉下皇位,尝遍酷刑而死。 谢容穿来时,强娶的圣旨刚送到丞相手里。 面对这种情况,他当然是选择否认三连,从此嘘寒问暖刷爆好感,保住小命准备跑路。 然后他刚跑两步,就被丞相反手摁回了龙榻上:“那陛下准备何时幸一下臣? ” 谢容:??? 后来谢容才知道,原来丞相也是穿书的,那书的剧情还和他看的不一样。 在丞相的剧情里,他承担着一个要将丞相深囚后宫、虐身虐心、强那什么夺的小暴君角色。 谢容扶腰,心情复杂:这到底谁虐谁啊! —— 沉砚当了一辈子佞臣,臭名昭著,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穿进话本里,成了个被小暴君深囚后宫的文弱丞相。 他捏着小暴君要强娶他的圣旨,微微一笑。 再后来,丞相发现他家小暴君有点温软, 而小暴君发现他家丞相才是真·黑心肝。 假温柔切开黑丞相攻x真温软小怂包暴君受 1.纯糖短篇小甜饼,也许沙雕。架空,私设无数,无逻辑无权谋,不要考究啦。 2.双穿书,受现穿古,攻古穿古,穿的世界背景一样,两人各自看的剧情不同,双c。 3.受都是谢家村里出来的,一家受就要整整齐齐0.0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容(受),沉砚(攻) ┃ 配角:微博@今夕故年 ┃ 其它:he,sc,甜 一句话简介:但是丞相对朕图谋不轨 第1章 帝王寝殿里,灯火长明。 年轻帝王高坐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伏跪在脚边的纤细少年,面上喜怒难辨。 “抬起头来。”他漠然道。 少年腰肢不盈一握,颤如风中落叶,抬头时眼底盈满了泪光。 想起宫中盛传小皇帝爱听美人哀泣的传闻,他咬了咬唇,轻泣出声,婉转如莺啼:“陛下……” 像他这样以色侍人的少年,都是受过训练的,一颦一笑一怒一泣,我见犹怜,无一不勾人。 换了别人,早就忍不了来温言软语哄着了。 然而面前这人看见他落泪后却是勃然大怒,抬手就将案几上的酒壶玉杯扫落在地! “你这双眼生得最像他。”少年只觉下巴一痛,骨头都仿佛要被捏碎,小皇帝凉飕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可你怎么敢哭……” 少年一怔,旋即整个人被甩到一边,跌坐在地,痛得泪花直飙。 泪眼朦胧中,他看见小皇帝充满嫌弃地拍了拍手,轻描淡写道:“来人,送去刑宫。” 精致的眉眼间带着与生俱来的残忍:“把这双眼珠子挖了。” “陛下——!” 少年花容失色,求生的本能驱使让他向前膝行了两步,一把抱住小皇帝的腿,声泪俱下:“陛下饶命啊——!” 极度惊慌之下,他甚至忘了这位向来不许旁人触碰的规矩,直到指尖碰到龙袍上绣着的祥云纹后才猛然发觉——不过那已经迟了。 他颤巍巍抬眼,果不其然看见了小皇帝阴翳满布的脸。 少年两眼一翻,险些就要晕过去。 然而他没能晕成,因为有人比他先一步晕了——小皇帝在抬脚准备将他踹开前,忽然毫无预兆地身子一侧,就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砰的一声,小皇帝的脑袋磕到了榻边坚硬的扶手,额头正中磕破了一道小口子,鲜血登时流出。 哀泣求饶声顿止。 片刻后,惊惶的呼喊声响彻宫殿:“陛下受伤了——” …… 太医用最快速度赶来时,小皇帝已经醒了。 他脸色苍白,初醒时眼底还带着一丝迷茫,不过很快就掩饰了下去,恢复了一贯的阴沉表情。 太医战战兢兢地给他上药。 大概是药水刺激到伤口有点痛,小皇帝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还没说话,太医已噗通一声跪下,瑟瑟发抖:“陛下饶命!” 小皇帝:“……” 他眉心微蹙,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只沉沉道:“……继续。” 等上好药后,他抬手摸了摸额头,便恹恹地往后一靠,半闭着眼,面无表情地一挥手。 太医如释重负,赶紧行礼告退,剩得方才那个险些要被挖眼睛的,跪在原地不知所措。 近侍大太监梁庸平瞥了他一眼,弓腰小声问:“陛下可还要他的眼睛?” 小皇帝眼皮子都不抬,不耐烦道:“朕要来作甚。都下去吧。” 梁庸平似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心知小皇帝心情不好,没再说什么,就拖着那快被吓晕的少年离开了。 离开后还小心地掩上了门。 殿里便剩得小皇帝一人。 他在软榻上瘫了一会,倏地坐直身来,卸去了浑身阴郁,眸底闪过惊疑,喃喃:“……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大概是喝太多酒了,他声音有些哑。 数盏宫灯和随处可见的夜明珠照得殿里亮堂如昼。 小皇帝在角落里找到一面等人身的铜镜,往跟前一站。 铜镜被擦得锃亮,照出来一道瘦削身影。 镜中人看起来尚未及弱冠,腰身单薄,宽大的玄色外袍披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他面容昳丽,却全无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蓬勃,反倒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唇色浅淡,眉眼间残留着几分颓靡和阴鸷。 这不是他的身体啊! “穿越”两个字哐当砸下来,将谢容砸了个懵。 他在铜镜面前缓缓坐下,抬手扶额,试图将事情捋清楚,结果忘了额头有伤口,突然摁到,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思绪反倒清晰了些。 他好像是……穿书了。 方才那一幕和他昨夜看的小说开头像了个七八分。 那是一本古代权谋文,主角沉砚是一位出身寒门的丞相。 他满怀抱负,技能点满,奈何效力的君王是个小暴君,小暴君年纪不大却性子残忍,贪恋美色,某天心血来潮之下就给主角赐了一道圣旨。 圣旨上说要纳丞相沉砚入宫为妃。 这是何等折辱! 丞相沉砚震怒之下,决然造反。 他在朝为官多年,羽翼丰满,又和禁军大统领暗中关系匪浅。与之相比,小皇帝早失人心,无人相助。 ……再加上作者亲妈给的无所不能金手指。 总之一夜之间,沉砚就成功解决了小暴君,尔后登基为新皇,肃清朝堂,收拾权贵,励精图治,拓宽疆土……开创了一代盛世,千古明君青史留名。 是本很励志又很鸡汤的寒门草根逆袭成明君的权谋文。 不过这碗鸡汤谢容喝不下去。 因为他如今…… 穿成了那位色胆包天意欲染指丞相的小暴君。 一个在原文里只活了三章一万字的小暴君。 那一万字里,三千字在写小暴君的日常暴行,三千字在写丞相如何推翻小暴君,还有四千字…… 在写小暴君的死法。 热铁烙身、毒物噬心、扒皮抽筋、千刀万剐……小暴君将自己昔日命人布置的酷刑一一尝了个遍,熬了三天才死透。 死后还被烈火焚烧,剩得一抔骨灰,被恨他入骨的宫人们洒遍皇宫,意为挫骨扬灰任人践踏不得超生。 谢容捂着胸口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觉得呼吸困难。 饮酒作乐挖眼睛……是第一章 的内容,下一章丞相就要来推翻小暴君了。 ——他还有救。 ——他还能活一章。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谢容咬了咬牙,在殿里转悠了两圈。 借由小暴君的名头出宫容易,可出宫后怎么转换身份逃掉,还有离开京城所要花费的钱财……都是问题。 门外守着人,他翻找的动作也不敢太大,轻手轻脚地在殿里走了一圈,找到了许多值钱的小物件。 只是这些小玩意儿都太过精巧,又都刻了记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宫里出来的,到时候不好脱手换钱。 谢容一路翻到内卧,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找到一小袋普通金叶子。 皇帝寝宫里想找个寻常物件都太难了。谢容将金叶子藏进怀里,松了口气,好在还是找到了。 不管在哪个朝代哪个地方,有钱总是比较好办事的。 从内卧出来,还没走两步,谢容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饿了。 谢容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先填饱肚子。 他定了定神,回到软榻上坐下。 之前原身砸碎的酒壶玉杯已被收拾干净,案几上换了一套新的。 谢容拎起酒壶晃了晃,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是酒,他搁下,又捏起了酒杯。 旋即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朝地上一砸!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谢容提着嗓子唤道:“来人!” 梁庸平应声而入,恭敬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小皇帝眉目间盛满怒意:“还不传晚膳,你们是要饿死朕么?!” 这罪名可大了。 梁庸平一叠声命人传膳,然后回身扑通一声跪下,又禀报了一件事:“陛下,方才禁卫军来报,相爷正在过宫门,您是要现在见他,还是命他在外头等着?” 谢容愣了一下,话没过脑子:“他来做什么?” “陛下中午给相府传了一道旨意。”梁庸平头垂得极低,他不敢直视皇帝,只能从那寥寥几字里尽力揣摩皇帝的意思,“刚宣了圣旨相爷便突然晕了过去,这会儿据说是刚醒来,就急着要进宫亲自面见陛下。” 谢容还是没反应过来:“传……” 他想问传了什么旨意,一个激灵突然回过神来,硬生生将剩下几个字咽回肚子里,太过仓促他还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痛死了。 不过谢容现在不止觉得舌头痛,他还觉得浑身都痛,是那种被抽筋扒皮挫骨扬灰的痛——还能有什么旨意?! 他还用问吗! 这必定是小暴君要纳丞相入宫的那道旨意啊! 啊啊啊这狗比剧情怎么提前了! 这道圣旨还将主角给气晕了?! 原身造孽啊! 谢容内心崩溃两眼一黑,他强作镇定,好在梁庸平低着头,没人能看到他拢在衣袖里捏得死紧的手:“丞相可还有带旁人来?” “并无,相爷是独自来的,侍从小厮连同马车,一并都留在了宫外。” ——独自前来。 ——那还好,至少不是带着人来收拾他的。 ——好个鬼! 原身或许不知道,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丞相沉砚和宫中禁军大统领苏秉之,表面上是无来无往点头之交,私下里说是过命的交情都不为过。 原身被翻得那么快,就是因为那天夜里是苏秉之当值! 沉砚根本不需要带人来,他只需要一句话传过去,自有人会替他动手! 谢容嗖的站起身来,当机立断:“不见,朕要微服出宫。” 纵然是梁庸平见惯了小皇帝的阴晴不定,此时也忍不住错愕:“夜色已深,陛下尚未用晚膳……” 还吃个鬼。 再吃他头都没了! 生死关头,谢容也顾不得许多,他越过跪在地上的梁庸平,急匆匆地往外走:“朕不饿!朕现在无聊得紧,朕马上就要出宫玩。” 他紧急思索着,力求万无一失:“苏秉之呢?把他喊过来,守着朕的寝宫,不许离开一步!” 梁庸平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小步跑着跟上去:“陛下!陛下!” 谢容没再回他,紧绷着脸,片刻间就走到了门口,将门一拉。 门没关紧,他拉得很轻松。谢容一步踏过门槛,正打算将另一条腿跨过来,旁边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男声:“陛下。” 这声音清洌中带着冬雪消融的气息,很好听,是谢容喜欢的音色。 谢容心尖儿一颤,下意识偏头。 身穿素白色长袍领边绣赤纹的男人站在暖黄宫灯下,身如修竹,容貌清俊。他含笑望过来时,睫毛浓长,眸如濯石熠熠生辉,轻声问道:“陛下想去哪儿?” 谢容有那么一瞬间失神于美色之中。 然后身后匆匆跑出来的梁庸平紧急刹住步子,躬身行礼:“奴才见过相爷。” 谢容:“……?” 从天堂到地狱不过如此。 他咽了口口水,只觉后背发凉:“丞相?” ——完蛋。 跑路被主角当场抓获。 他怕是要成为穿书后死最快的炮灰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个小甜饼啦~想要大家多多的评论鸭,眼巴巴jpg 下章揭露丞相穿的剧本《开车指南(bushi)》! —————— 求预收~ 《穿成穿书文里的师尊》by今夕故年 谢辞穿书了,穿进了一本穿书仙侠师徒文里的师尊。 按照原著,他该勤勤恳恳养徒弟、刷爆徒弟好感值,努力当个好人,避免自己被炮灰的命运……当然最后结局必定还是被黑化的徒弟压。 穿书后,谢辞垂眸看恭敬伏跪在他脚边、伤痕累累的少年徒弟, 轻声一笑:“徒啊,我们师徒关系就此结束,为师先去入个魔啊。” ——不就是黑化吗,入魔逍遥不香吗,谁要被徒弟压啊! …… 多年以后,谢辞蜷在榻上,耳边只闻徒弟轻声:“师尊何时愿回归正道?” 谢辞抬手,腕间金链叮当响,他咬牙切齿:“归……归个屁!” 第2章 “这么晚了,宫外不安全,陛下若执意要出去,不如带上臣一起。”白衣丞相温温和和一笑,贴心又善意地建议:“若陛下不介意,还可以去臣府上坐坐。” 谢容脑海里先后飘过笑里藏刀先礼后兵两排大字。 他将刚跨出去的那条腿飞快地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地干笑:“朕现在又不想出去了。” 这么晚了进宫,沉砚来者不善啊。 夜里的风有点凉,谢容心跳加速,觉得自己脖子上的小脑瓜在摇摇欲坠。 听他说不去,沉砚露出遗憾的神色:“既然……” 话还未说完,一队小太监捧着食盒快步走来。 沉砚眉心一动,自然而然地转了个话头:“陛下还未用晚膳?” 小太监们受过训练,捧着重重的食盒也走得又快又稳,从谢容身边擦过进屋时,饭菜香扑鼻而来。 谢容的肠胃没忍住,先一步替他作了回答:“咕噜咕噜。” 两道视线登时落在了他身上。 一道是身后的梁庸平,一道是面前的沉砚。 谢容面色一僵,恨不得原地挖个地洞钻进去。 好在沉砚没提圣旨的事,谢容抱着鸵鸟心态,一边祈求肚子可别再叫了,一边沉下脸色,仿着小皇帝的语气不耐烦道:“朕饿了,丞相有事待会再说。” 说完谢容转身就往屋里走,借此掩饰失态,刚走两步,身后沉砚唔了声,居然真住了口,只道:“那臣去偏殿等陛下。” 没有收到强娶圣旨的愤怒,也没有即将造反的风雨欲来之感。 或许是被他轻松自然的语气迷惑了一瞬,谢容心神微动,鬼使神差地就回头喊住了他,下巴一抬,颐气指使:“等等——丞相来陪朕一起吃。” …… 佳肴满桌,色香味俱全。 谢容面无表地情端坐主位之上,恨不得回到一刻钟前一巴掌抽死开口挽留沉砚的自己。 他方才是突然想起中华人总有饭桌上谈事情的优良传统,才下意识喊住人的。 结果他忘了,现在他是在一个不知名朝代里。 这儿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 谢容颤颤巍巍忍着手抖去夹菜。 小皇帝过得奢侈,一个人也要吃十八道菜,满满当当铺了一桌子。 不过谢容只吃了几口,就搁下了玉箸……他饭量本就不大,又有个可能会要他命的人坐在旁边虎视眈眈,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根本吃不下多少。 目送着还剩大半的菜肴一一撤下去,谢容有点心疼。 他是被丢到福利院门口的弃婴,因为身子太弱没人愿意带他回家,别的小孩相继都被领养后,他就一直跟着院长谢爷爷生活。 谢爷爷也是孤苦伶仃无子无女,经济拮据。最艰难的时刻,一老一小每顿饭只有两碗稀粥一只地瓜分着吃。 可惜谢爷爷后来还是没等到享福就因胃癌过世了……谢容想着想着,微微垂眸,情绪忽然有些低落,蔫哒哒的。 小太监将东西都撤走后,殿内再次陷入极度寂静之中。 沉砚也在仔细观察面前这小皇帝。 小皇帝十五登基,到如今也不过在位三年多……再过小半年,小皇帝才年满十九。 可能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小皇帝这小身板过分清瘦了些,看着像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也是,看他方才那小鸟啄食般的饭量,不瘦才怪。 沉砚捻了捻手指,估摸这小皇帝那腰估计还不及他一揽。嗯,下回有机会验证一下。 小皇帝那张脸其实也生得漂亮,只是常年拢着散不去的阴沉,白费了这副好容颜。 沉砚敏锐地从那张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失落。 他在失落什么? 失落向来听话的丞相这回居然没接他圣旨? 沉砚想到中午送到相府的那道圣旨,微微眯了眯眼。 纳妃纳妃,说得好听。那道旨意颁给世家贵女是无限荣宠,颁给他这么个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相爷。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沉砚几乎能想象出,若他真进了小皇帝的后宫,日后史书里要怎么记他。 屈于强权,沦为皇帝禁`脔,可怜可叹。 啧。 沉砚在心里啧了声,说不出是嫌弃还是嘲讽。他面上分毫不显,只温声问:“陛下今日给相府送了道纳妃的旨意?” ——终于来了。 悬在头上的利刀终于露出了影,谢容心尖一颤,飞快思索。 吃饭的时候,他也没闲着,将原书前三章……死去活来的第三章 暂时没有参考价值,他将前两章里小皇帝和丞相为数不多的交集部分,都分析了个遍。 比当年做高考语文阅读题还要认真。 然后谢容发现,小皇帝虽性子乖张,但他在面对丞相时,是难得的……乖巧。 当然这乖巧是相对小皇帝平时的暴行而言。 坏脾气依旧是有的,只是在沉砚面前的小皇帝,更像是一个求不到糖吃而胡乱发脾气的少年,而不是一个看着人受酷刑鲜血淋漓生不如死还能笑出声来的小暴君。 谢容不知道这是因为丞相大权在握连小皇帝都要忌惮几分,还是因为小皇帝真的很喜欢丞相……的美色。 他心情复杂。 不管怎么说,他不能和原书中小皇帝走一样的路。 谢容心一横,直接否认:“朕送错了。” 沉砚眉梢一挑,摆明了不太相信:“陛下还认识第二个叫沉砚的人?” 谢容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紧,又松开,指尖全是冷汗。 他长睫颤了颤,再抬眸时眼底就染上了一丝孤冷的阴霾,沉声反问:“朕不发这么一道旨意,丞相会愿意进宫见朕吗?” 谢容从短短两章六千字里拼凑出少得可怜的信息,矜傲又倔强道:“丞相已经一个月没进过宫了。” 这几句话酸得谢容牙疼,不过好在这一棋险着没走错。 沉砚沉默了一会,才道:“朝堂之上,陛下与臣日日都能见面,有什么事非要臣进宫才能说?” 他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清冽淡雅的茶香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他品了品,忍不住暗叹,果然精品都在皇宫里。 他眼尾扫了眼谢容,倒想听听这小皇帝还有什么说辞。 小皇帝幽幽沉沉地盯他,口出惊天之语:“朕想退位。” 沉砚一口茶呛在喉咙里,险些喷出来。 他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回复,眉眼间难以抑制地露出一丝错愕,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滴水不漏的姿态。 沉砚略略坐直了身子,探究地望来:“陛下这是何意?” 那稍纵即逝的错愕没能躲过谢容的眼。 终于打破了沉砚仿佛操控一切的冷静态度,谢容定了定神,将他那三脚猫演技施展到极致:“朕近来觉得很没意思。” 他斟酌着说辞,面上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颓靡,低声道:“宫里空荡荡的,无趣的要命,这劳什子皇帝,朕不当也罢。” 见沉砚没接话,谢容犹豫了一下,进一步大胆试探:“丞相不如替朕来……” “陛下慎言。” 这回沉砚断然截停了他的话,眉眼一抬,眸光锐利:“不知臣是哪里得罪了陛下,陛下要用这样的诛心之言来试探于臣?陛下若不信任臣,臣立刻上折子辞官。” 完了,试过头了。 谢容将没说完的下半句咽了下去,身子一侧,装作意兴阑珊地往软榻上一靠,闭着眼装死。 半晌后才慢吞吞道:“朕乱说的,丞相别往心里去。” 沉砚没说话。 谢容心里七上八下,薄薄眼皮下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竖着耳朵听沉砚的动静。 沉砚站起身来了。 沉砚走过来了。 一股子冷香隐约飘来,谢容不知那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很好闻。他轻吸一口气,正打算睁眼说些什么,结果眼皮子一掀就和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对了个正着。 谢容:“——!” 谢容心都要被吓得跳出来了,他将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呼硬生生咽下去,抬手将快要凑到面前的沉砚推开,坐直身来,气息有些不稳:“你是要吓死朕么!” 沉砚被他推得退后两步,站稳后,定定地注视着他,温声道:“陛下若是嫌宫里空荡荡的太寂寞,不如将那道旨意落实。” 谢容急促的心跳还未安抚下来,下意识接口:“落实什么?” 沉砚倏而一笑,语带玩昧,意味深长道:“纳臣入后宫。” …… 沉砚从宫里出来时已近戌时末。 马车还在宫门外守着,两位侍从见他出来,恭敬一礼后,一人替他撩开车门布帘,一人伸手想接过他手里的宫灯:“主子。” 沉砚一转手腕,避开了侍从的手。 这灯是小暴君在他离开前喊近侍拿给他的。 想到小暴君眼底挂着明晃晃的惊愕,还要故作镇定地命人给他拿灯,别扭地对他说夜里昏暗拿着灯好走些。 沉砚最终还是没将宫灯递出去,一并带着进了马车。 布帘落下,在颠簸中摇摇晃晃,马蹄声哒哒,不紧不慢地往相府归去。 马车里,沉砚闭着眼,懒洋洋地倚着车壁,脑海里将今日所发生的事都过了一遍。 在今日中午之前,他都还不是这个朝代的人。 沉砚自二十岁起当了摄政王,二十五岁时彻底架空皇权名留史书——当然留的是响当当的“佞臣贼子”四个大字。 护皇一派皆对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生啖其肉。 沉砚对他们的反应不太在意。 曾经他因身份卑贱受人践踏活得猪狗不如,后来他终于将一切踩在了脚底下,却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于是某日闲着无聊,他随手从街边小书斋里买了个话本子看。 结果一看不得了了,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居然用他的名字来编了个故事。 那不知名笔者倒也还知收敛,没用当今做背景,而是凭空捏造了一个暴君当权的朝代,而他沉某人变成了一位文弱丞相。 因长了一副好容貌,被暴君看上,强抢入宫当禁`脔,困囿于深宫之中,就此承欢暴君身下,庸碌无名了一辈子。 史书上一笔带过,也只帝王禁`脔寥寥几字,再无痕迹。 沉砚越看越嫌弃,倒也不是嫌弃话本里“沉砚”的身份,而是嫌弃这“沉砚”未免太废物了些。 身为臣子不能大权在握。 身为禁`脔不能倾国倾城。 啧。 他随手将话本丢到一旁,端起手边冷茶喝了一口,正琢磨着明天上朝时该做点什么符合佞臣身份的事。 还没想完就觉得腹中疼痛剧烈。 沉砚偏头呛咳出声,抬手抵唇时,舌尖尝到了黏腻浓重的血腥味。 失去意识前他望见了跟了他五年、最受他重用的侍从的脸。 沉砚骤然睁眼,从回忆中醒神,视线一低,落在了面前精致的宫灯上。 灯里蜡烛已被吹熄,大概是小皇帝的习惯,那蜡烛里添了香料,隐约透着一股暗香。 沉砚缓缓呼出一口气,继续将后续梳理。 中毒身亡再次醒来后,他就来到了这里。据他分析,大概是穿进了话本子里的世界。 成了个即将被小暴君强取豪夺纳入后宫的文弱丞相。 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但确实发生了。 沉砚只用了一刻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说实话他对现在的身份并不太抵触,甚至有些意动。 佞臣贼子的名头他早就担腻了,刚好可以换个法子消遣一下。 但是按照话本子写的,今晚他就该被小暴君强行留下来的,是什么导致小暴君突然改了主意? 沉砚琢磨了一会,没想出什么来,他唇角一弯,缓缓一笑。 不管怎么说,小暴君想退位?想得美。 作者有话要说:有理想有抱负的中二小沉开始盘算新目标: 佞臣贼子(1/1),祸国妖妃(0/1)。 容容:QAAAAQ朕要退位! 是这样的,两个人穿进了同一个世界,但是看的剧情不同,所以对彼此都产生了一些误解。 不过不妨碍两人对着演啦(。 第3章 直到梁庸平进来小声禀报,说丞相已出宫去了。 谢容才靠在软榻上无声地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沉砚对他的话信了几分,但好歹今晚小命是保住了。 谢容有点委屈,他一个知法守法了二十年、走到没车开过的马路边都要乖乖等着绿灯行的好青年。 怎么一穿书过来就成了个小暴君啊! 谢容靠着软榻咸鱼瘫,安安静静地发了一会呆,又觉得有点饿了。 他按了按胃部,好像有点疼。 成天酗酒的人肠胃都比较脆弱,而谢容以前曾挨饿挨出胃病,对那种痛苦心有余悸,赶紧转头吩咐梁庸平:“朕想喝碗粥。” 生怕御膳房里又要折腾半天弄出十八份山珍海味粥,他强调:“别的都吃腻了,就想喝碗清粥。” 说出口时谢容还有些担心梁庸平会不会觉得他这要求不对劲,毕竟原身是小皇帝么,自小娇生惯养的,怎么会突然兴起想喝清粥。 好在梁庸平并不觉诧异:“诺。” 蓝袍太监躬身应诺后,便转身出去传话。 衣摆晃动间,谢容鼻翼翕动,眉心一蹙,闻到了什么,忍不住喃喃:“怎么好像哪里有一股子血腥味……” 喃喃声很小,不过殿里安静,梁庸平一下就听到了,他猛然转身,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谢容面前,重重磕了个头。 谢容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想伸手扶人,指尖一动想起身份有别,硬生生忍住,抿了抿唇,才低声问:“怎么了?” 梁庸平微微起了点身,仍旧弓着腰,卑微至极的姿态。 他朝谢容伸出了手,掌心朝上,一道焦黑的伤口横亘其上,看着像是被什么利器割伤了,但因来不及包扎,只能匆匆用火将伤口烧焦止了血:“奴才不慎伤了手,脏污了陛下眼鼻,还请陛下重罚。” 谢容:“……”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原来只是一道伤口,这也值得梁庸平磕头。 然而他张了张口,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还是不习惯这个……为奴者没有任何人权的世界。 谢容沉默了一瞬,才压制着情绪重新靠回软榻上,淡淡道:“朕知晓了,下去吧。等会儿将清粥给朕端来。” 这是免了梁庸平责罚的意思了。 梁庸平感恩戴德地再次磕头谢罪,起身快步离开。 这一天谢容死里逃生,过得筋疲力尽。 吃过清粥后他胃里舒服了些,倦倦地打了个呵欠,卷着被子躺到宽敞又柔软的龙榻上,想了一会沉砚,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结果可能是因为睡前想了某人的缘故,谢容这晚上做了个梦 梦见沉砚回相府后看见纳妃圣旨,还是气不过,又气势汹汹地杀回了宫里,拔剑指着他说要造反。 谢容被那凛冽剑光闪得一个激灵,想也不想地扑过去抱住了丞相大人的大腿,哇哇乱哭:“朕错了朕错了!朕要退位!朕马上退!” 然而丞相大人并不满意,他伸手捉小鸡崽一样将谢容提溜起来,面容俊美笑容冷酷:“晚了,臣现在不仅要造反,还要把陛下关在宫里,让陛下也尝尝当贵妃的滋味。” 他甩手将谢容扔到龙榻上,倾身就压过来。 谢容被吓醒了。 醒后他觉得浑身都酸痛,尤其是后腰和屁股,裂成八瓣似的。 谢容肝胆俱裂,心说难道噩梦成真了吗,翻身坐起来才发现原来是他自己睡觉不老实,滚到了床榻边,一个翻身就摔到了地上。 扯着被子也掉了下来,压了他一身。 门外守夜的梁庸平大概是听见了他的动静,小声询问:“陛下?” 谢容揉着腰爬起来,被旁边长燃了一夜的烛火晃了一下眼,干脆去将它吹熄了,才钻回被窝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强打着精神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当皇帝好像是要早朝的,他还没经历过,得醒醒神做做准备,免得等会儿大庭广众下翻车车。 梁庸平道:“寅时三刻。今日休沐,陛下可放宽心睡晚些。” 顿了顿,他又问:“陛下屋里烛火熄了,可要奴才去重新点燃?” 谢容本就没睡够,听见梁庸平说今天休沐,就跟听到学校发通知说今天红色台风预警要停课似的,立刻松了口气,眼皮子又耷拉上了。 他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含含糊糊应了声“不必”,很快又睡了过去。 这回谢容没再做噩梦,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他睡了个够,神清气爽地起床。 不用上朝,意味着谢容今天一整天都会很闲……才怪。 谢容一头扎进了御书房里,将内侍都屏退了,忙不迭地开始翻找各种书册奏折。 昨晚跑路的念头是情急之下冒出来的,此时冷静下来想想,谢容觉得不太现实。 这朝代于他而言一派陌生,他很多东西都不清楚也不了解,贸贸然跑出去…… 怕是还没出城就要被沉砚逮回来。 虽说昨晚沉砚暂时没造反,但谢容不觉得沉砚会轻易放过一个给他下过纳妃圣旨的小暴君。 谢容叹气,神情萧索地想,他还是得努力想想怎么躲过丞相大人的刀安然退位吧。 小皇帝是暴君不是昏君,虽然性子暴戾了些,但朝政并没落下,这也是众臣还能容忍他在位的理由之一。 然而谢容翻了翻书案上的各种奏折,看了个两眼懵圈:“……” 拆开来每个字他都能看懂。 连起来成一大段…… 这就超出他的知识范围了。 很好,朕要退位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从小连班长都没当过的谢容将奏折收好,又开始发愁明天的早朝。 然而想了一整天,他都没想出什么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法子。 直到晚膳后梁庸平躬身问他:“陛下今晚可要召人侍奉?” 谢容恍然醒悟,突然就想到了个主意。 他精神一振:“召!” “陛下可有属意的人选?” 这问题又难倒谢容了。 他谨慎地想了想,摆出贵人多忘事的姿态,漫不经心地问:“前几回都召了谁?” “陛下昨日召了小缪儿,前日召了小姚儿,大前日召了小淳儿……” 梁庸平不愧是小皇帝的近侍大总管,对小皇帝的各种事如数家珍,倒背如流。 谢容被那一堆“儿”绕得发晕,连忙喊停:“行了行了。” 他在梁庸平呈上来的一堆牌子里随意挑了个,也没看上边写了什么名,就随手扔到了梁庸平怀里:“就这个吧。” …… 翌日一大早,陛下和美人彻夜玩闹,体力不支晕过去的事,在一个时辰内传遍了前朝后宫。 惊掉了无数人下巴。 身为“彻夜玩闹”的主角之一,小宛儿回到住处,就立刻被同住一宫的另外几个少年围了个结实。 “宛儿,昨晚陛下真临幸你啦?陛下不是向来最厌恶人亲近触碰么,以往我们每次被召去,都只能远远跪着。” “陛下看着身子也不强壮,没想到居然能闹一夜啊!还真没想到,人不可貌相啊……” “人不可貌相的是我们宛儿吧,陛下都……我们宛儿还好着呢。” “宛儿你可得教我几招!” 各种声音里,有好奇有羡慕有嫉妒有不可思议。 小宛儿扶着腰,笑容勉强,声音却轻柔依旧:“你们让我坐下说,我腰疼。” 陛下后宫里美人无数,有他出宫时看上了眼强行带回来的,也有各方朝臣、地方官,为讨他欢心送进来的。 小宛儿和这几位少年就是属于后者。 少年们以色侍人,身似浮萍,无所依靠也无所牵挂,讨好皇帝换得赏赐傍身、求得一时富贵享受,便是最紧要的目标。 所以对于怎么讨好皇帝这件事,他们一向很热衷去研究。 小宛儿被问到最后,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陛下一夜几次啊?” “七次。”陛下统共就与他说了七句话。 “陛下在龙榻上会不会很粗暴?” “不会。”陛下压根没让他近龙榻。 “陛下最喜欢什么?” “……我的手。” 这个问题小宛儿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昨夜陛下只寥寥问了他几句话,便再没别的表示,他这个答案……是第一次见陛下时,陛下说的。 小宛儿恍惚了一瞬,仿佛又听到了那冷漠阴鸷的小皇帝凝视着他的手时,淡淡的一声“可”。 “宛儿宛儿?” 小宛儿回神,收拢了思绪,似嗔非嗔地拍开了旁边少年摇晃着他的手:“你有话便直说,别晃我,我累了一晚,腰正难受着呢!” 那少年的灿烂笑容里便卷起了一点八卦的意味,他冲小宛儿眨了眨眼,附过来耳边悄声问:“我问你哦,陛下最后是在里面还是在外面……呀?” 小宛儿笑容微僵。 他缓慢地吸了口气,又缓慢地呼了出来,随后抬手捏着袖子掩了掩面,挡住了完全丧失笑容的嘴角:“讨厌,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语调里似带着无限娇羞:“陛下当然在里面……” 少年顿时哗然,身子后仰,惊讶地哇哦了一声,引得其他几个没听见的少年纷纷追问。 不过小宛儿没再搭理他们,他止了声,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补完了下半句。 ——在里面睡觉啊! 小宛儿被送进宫来,是为了讨皇帝欢心的,结果进宫了好几个月,他都没被召过,正以为自己还没得宠过呢就被打入冷宫了,梁公公却突然派人来喊了他去。 他满心欢喜,使出了浑身解数去讨好陛下。想起初见时陛下似乎很在意自己的手,他更是在一双手上下了好一番功夫…… 谁知陛下他居然! 小宛儿如今想到昨夜场景都觉得无法呼吸。 ——陛下捏着他引以为傲的一双手,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就喃喃了一句“这么好的手不去擦地板太可惜了”,然后就命他擦了一夜的地板! 他跪在外头擦了一夜的地板,腰都要废了! 狗皇帝!!! 一派喧闹中,无人注意到角落里原本恭敬站着的小太监倏而抬起头来,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等少年们八卦聊够了换了话题,他才低下头来,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容容(叉腰jpg):朕一夜七次。 原身也洁,先别问,问就是不举。 第4章 谢容最近过得很舒心。 他那天灵机一动,召了个小美人来给他打掩护,做出了耽溺美色体力不支晕倒的假象,成功逃避了第二天的早朝。 陛下“晕倒”后,梁庸平大惊失色,立刻传太医来来诊脉,结果太医诊了半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梁庸平沉下脸:“不知陛下……” 正说着,龙榻上小皇帝低吟一声,悠悠转醒。 墨发铺陈枕上,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唇无血色。垂在榻边的手动了动,虚弱无力地缩回了锦被里。 谢容睁着双黑漆漆的眸,视线从涣散到逐渐清晰,他偏头轻咳了一声,看向太医,声音沙哑:“太医,朕是怎么了?” 太医吞吞吐吐:“陛下……” 他之前听说陛下在临幸美人时晕了过去,差点没跟着原地倒下——众所周知给皇帝看病本来就是个很要命的事,这回可能还涉及了陛下的男性尊严…… 往寝宫而去的一路上,他面容愁苦,甚至已经想好了被灭口的十八种死法。 谁知来了一诊脉,陛下除了平日过度酗酒导致的一点儿胃疾,别的什么事都没有,受寒发烧没有,肾痛肾虚没有,就连头上磕的那小小的伤口都快好了。 他疑心自己把错了,又连着摸了几次脉……然后他开始怀疑陛下在装晕。 不过他不敢说。 他迟疑着沉默了太久了,陛下约莫是不满意,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变得锐利起来。 太医立刻扑通跪下:“陛下龙体安康,并无……” 话还没说完,谢容就缓声打断了他:“朕晕倒了。” 他凉飕飕地瞥了眼太医,“朕现在觉得昏昏欲睡,体虚无力,浑身酸痛。你告诉朕,这是龙体安康?” 太医:“……” 您可能只是单纯的纵欲过度累了腰。 太医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他来不及深思,就被陛下逐渐冰冻的目光扎得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陛下这是操劳过度,精……气血难续啊!” 提心吊胆地吼完了这句话,太医战战兢兢,生怕陛下马上就要震怒,结果下一瞬,他却感受到陛下的目光变得温和了。 太医缓缓地将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沉了下去,开始变得冷静起来:“……最好能卧床休息数日,切莫过度操劳,否则恐怕会伤及龙……伤及根本啊!” 于是在第不知道几次送走了太医后,休着“病假”心安理得地再一次把早朝鸽掉的谢容,在寝殿里无聊地数金叶子。 这是他思考许久才定下的战略。 退位第一步,从转变成不理朝政的昏君开始。 循序渐进。 不过装病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他能光明正大地不去上早朝了,而不上早朝就不会撞见沉砚,他脖子上的脑袋就能挂得更安稳些。 坏处是梁庸平似乎真的信了太医的鬼话,时时盯着他卧床休息,谢容想出去走走,都要被梁庸平以“时值夏秋交替容易不适”为由给劝阻了回来。 不仅如此,梁庸平还天天催御膳房换着花样给他做药膳补身子。 谢容小时候喝中药喝多了,现在闻见药材味就皱眉头。 然而梁庸平对原身忠心耿耿,谢容占了小皇帝的身体,本就有些心虚,又是个耳根子软的,梁庸平小声劝他几句,他就遭不住将那些药膳都吃了。 谢容耷拉着脑袋,吃得不情不愿。 吃着吃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口问道:“丞相这几日在做什么?可有进宫?” 他休病假的第二天,就大方又豪爽地下了道圣旨,命丞相沉砚代他早朝。 大臣们有什么事,直接报与丞相便可,小事由沉砚做决定,大事再呈进宫里。 说是这样说,但那圣旨上明里暗里都在疯狂暗示沉砚,大事他也可以决断一下,不必呈上来打扰陛下“养病”。 谢容几乎就是把“来吧来吧只要你开口朕的皇位都给你坐”这句话摆在沉砚面前了。 然而沉砚却克己守礼,做足了臣子的本分,逾矩的事一件不干,一下朝就老老实实把折子都送到了宫中。 被迫接收了一堆折子的谢容:“……” 他翻了一早上折子,云里雾里,看得晕头转向,下午就断然退出御书房,眼不见为净。 这会儿谢容想问的就是沉砚这几天有没有又送新折子进来。 不过显然梁庸平却误会了他的意思。 “丞相大前日与礼部张尚书去酒楼里共进午膳,前日去梨园里听了一下午的戏,昨日夜里与工部宋侍郎去了风月楼,点了花魁来陪,直至酉时才散。” “今日早朝后倒是进宫了……” 惊雷劈下,谢容一个哆嗦:“他今天进宫了?他进宫做什么了?” 他还保留着一丝卑微的希望,希望沉砚只是随便路过一下,然而梁庸平下一句话就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希望。 “……丞相送来了这三日堆积的折子。” 谢容:“……” 谢容的眸光一瞬间暗淡了下去,变得没精打采起来。他想到御书房里堆积如山的奏折,眼角闪过恨铁不成钢的泪花。 沉砚这是怎么肥四!送到手边的权势都不要了吗?还想不想当主角了,明明在原书里果决得要命,在小暴君死后第三天,就登基为皇…… ……等等,难道说,还是得走原剧情,除掉了小暴君,沉砚才能继续他的剧情线? 谢容心头一沉。 他兀自发呆,梁庸平悄悄抬头,将他失落的神情都收入眼底,眉头微动,拢在深蓝袖子里的手猛地收紧。 陛下仍旧在惦记丞相。 深受陛下重用的近侍大总管垂了垂眼。 …… 日子过的很快,眨眼就大半个月过去了。 这日早朝过后。 众臣掰着手指头一数,发现陛下第二十天没有出现了。 若说他们刚开始还很镇定,十天后有点疑惑,那么现在就开始觉得不安起来。 虽然小皇帝性情古怪,有时候是残忍了些,但不可否认,他在处理朝政上还是有一定能力的,至少登基几年以来没做过什么重大错误决定。 甚至国运日渐昌盛。 朝臣权贵们能摸的油水也越来越多。 人就是这样,自己的利益不受损的时候,就会对别人的缺点忍耐许多。 小太监尖细的一声“退朝——”喊过,众臣们纷纷都松了口气,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唯独沉砚仍旧站在殿上,垂头看手里的笏板,眸光幽幽,也不知在想什么。 有和他比较相熟的同僚凑过来问他:“相爷怎么还不走?今儿酒楼出新菜,不如相爷赏脸……” “不去。”沉砚随口打断,手腕一转,将笏板放进袖里收好,“我还有事。” 同僚咦了声。 之前陛下给沉相下圣旨的时候没遮掩,圣旨里具体内容和沉相被气晕的消息在同一时刻疯传了出去。 众臣都震惊了。 陛下爱美色,但凡出宫总要带几个美人回去,这事人尽皆知。 然而众人万万没想到,陛下居然连丞相都敢下手! 沉相在朝为官多年,行事端正,提出并施行过许多利国利民的好政策,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民间,口碑都不错。 突然收到这么一道折辱意味十足的圣旨,众人都担心沉相想不开要和陛下鱼死网破。 特别是听闻沉相被气晕又醒来后,来不及歇一歇,就立刻进了宫。 那天夜里无数人胆战心惊。 生怕宫里突然就传出来沉相人头落地或者皇帝换人了的消息。 好在虚惊一场。 陛下还好好的当着皇帝,丞相也好好站在朝廷上。 纳妃一事仿佛就此烟消云散。 同僚对那天晚上宫里发生了什么好奇的很,但又不敢明着问沉砚。他状若无事地试探:“也不知陛下如今怎样了……” 沉砚意味不明地瞥了同僚一眼。 他怎么会听不懂这些场面话,若是原身,大概会随便应对两句,然后回相府继续生圣旨的闷气。 不过他…… 沉砚轻轻一笑:“我也不知。” 沉砚向来懒怠用“本官”“本相”这些体现地位的自称,这在前世、他还是摄政王时便是如此。 不过他当惯了上位者,气势自成,纵然是简简单单地一个“我”字,也能压得人不敢出大气。 “大家似乎都很关心陛下赐予我的那道圣旨?” 同僚被反问的一噎。 他也没想到沉砚毫不顾忌地就直接问了出来,卡壳了一下,匆忙补救:“只是担忧相爷……” 话还没说完,就被沉砚从容沉稳地打断了:“那倒也不必忧虑。” 沉砚哂然,眼底光芒流转,慢吞吞地补完下半句:“那道圣旨挺好的,我还想接旨呢。” 在同僚目瞪口呆中,他洒然地转身离开——却不是出宫的方向。 身后传来同僚懵逼到极点的询问:“啊??啊??相爷您去哪儿?” 他头也不回,悠悠道:“进宫,去见陛下。” …… 谢容压根不知道有人正朝他靠近。 他今早又是睡了个自然醒,然后就强撑“病体”,不顾梁庸平的劝阻,晃晃悠悠地去了御花园小凉亭里坐着。 再然后又命人将后宫里的美人们都召过来。 小暴君九成是个弯的,后宫里的美人们,不管是强抢回来的,还是底下人进献的,都是男的。 谢容低估了小暴君收集的美人数量,他本以为最多也就二十来个,谁知一声令下,立刻源源不断地有人过来。 有像小宛儿那种殷切赶来的少年,也有满心愤恨被禁卫军强行带来的……这种多半是小暴君强抢入宫的。 黑泱泱一片人,挤在御花园里。 谢容目瞪口呆之下,立刻制止:“行了行了。” 这才阻止了一桩御花园踩踏事件。 不过就算这样,谢容粗略一数,在场的也有三四十个了。 被强抢入宫的人愤恨地盯着他,想讨好他的人期盼地盯着他,谢容只觉得自己要被各种视线扎成筛子了。 他到底没有小暴君的狠戾手段和淡定心理,忍了忍,还是挥手屏退了一些,只留下十数个笑容殷切的少年们。 原身喜爱美人,口味广泛,少年们姿容各异,爽快的,妩媚的,可爱的……应有尽有。 不过谢容那天从小宛儿那儿套了几句话,得知原身虽然喜欢美人们,却轻易不许别人碰他,他自己也没临幸过任何少年。 这倒也挺奇怪的,要不是谢容现在占了这具身体知道情况,他都要以为原身不举了。 凉亭外的少年们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引他注意。 谢容姿态懒散地斜倚在特意安置到小凉亭里的软榻上,伸手端起了搁在小案几的茶杯。 怕梁庸平一直在旁边念念叨叨他,他今天还随意挑了个理由支开了人。 既然要当昏君,那就贯彻到底咯。 群臣肯定是不想要一个不理朝政沉迷美色的昏君的,他只要演的像,像到能引起众愤,这皇位还愁不能脱手么。 谢容啜了口茶,美滋滋地想。 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作者有话要说:小机灵鬼,你的修罗场来了。[吃瓜jpg] 第5章 少年们为了讨皇帝欢心,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有的甚至还小心机地扑了淡淡的胭脂,笑闹间抛个媚眼,端的是无比勾人。 谢容忍不住想,原来原身喜欢这种柔柔弱弱的小美人,又或许这些小美人更容易激起上位者的怜爱之情吧。 他也挺喜欢看少年们热热闹闹的,不过他只是单纯的欣赏美色,没有别的念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少年们平时大概没少互相走动,彼此都熟悉,闹了一会,发现陛下好像都不为所动,他们对望一眼,就有了新主意。 “宛儿,上回陛下留你过夜,想来是喜欢你的,不如……” 小宛儿今天穿了一身绯色衣衫,姿容艳丽,眉心还点了点朱砂。要不是胸前一马平川,乍一眼还以为是哪家柔柔媚媚的小姑娘。 他睨了同伴一眼,自然知道对方言下未尽之意。 不就是想去陛下跟前讨好,又怕陛下发怒,于是想让他先去探探路,看看陛下反应如何么。 其实那天他被陛下召去擦了一夜地板回来后,就直觉陛下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 哪儿不同他具体也说不出来,在今天之前……他统共也就只见过陛下两次。 不过这些不必同别人说。 小宛儿一撩衣摆:“等着。” 他旋身就朝凉亭里走去,绯色衣摆扬成一朵花。 富贵险中求么,他从来都很喜欢冒险。 少年眉眼精致,眼尾缀着一抹胭脂红,刚走近凉亭前就被守在一旁的小太监给拦了。 他也不恼,只歪了歪头,冲谢容哀哀怜怜抛了个媚眼:“陛下。” 谢容认出了这少年,这少年上次替他打了掩护,使他免于早朝,还得了这许多日的悠闲。 他对小宛儿印象不错,心说既然要演戏就干脆演全一些,一念之差,便道:“让他过来。” 小太监依命放了行。 小宛儿朝他盈盈一笑,走到他面前不远处,便行了个礼:“奴来伺候陛下。” 谢容对合作过的小伙伴很宽容,甚至他还打算如果以后有需要,就继续找这小少年合作。 而这个“以后”近在眼前。 谢容舒了舒眉眼,摆出昏君作派,下巴一抬,淡声道:“去给朕剥葡萄。” 软榻前摆着一张案几,案几上甜点瓜果,应有尽有,还有一壶美酒,搭着两只精致玉杯。 原身酒量极好,平日里总爱拿酒当水喝。不过自谢容穿书而来后,这具身体就再没碰过一滴酒。 谢容不爱喝酒,一是不习惯酒味,二是怕喝伤了胃。 好在有太医的“医嘱”,他就算是不喝酒别人也抓不住他的把柄。 凉亭外少年们见小宛儿过去了,也没在外头干等着,很快分工合作,让旁边站着的内侍取了乐器来,弹着小曲儿,唱着小调子。 总之极尽所能地吸引陛下的注意。 陛下虽纳了他们入后宫,却从来不碰他们,也轻易不让他们近身,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小宛儿这个例外,陛下还主动将他们召过来了…… 他们自然要好好把握这机会的。 乐声与歌声交错响起,御花园里热闹一片。 沉砚过来时,恰好看见绯衣小少年亲昵地凑过去,将手中一片又脆又香的甜瓜送到小暴君嘴边。 而小暴君毫不抵触,偏头就将那片甜瓜咬进了嘴里。 沉砚漫不经心的神情顿时一收,微微眯了眯眼,隐约流露出危险的意味。 他敛了脚步声,从凉亭另一头缓步而上。 小太监瞧见了,上前一步欲拦他。 嘴还没张开,沉砚便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望来,如有巨石压下,小太监浑身一沉,只觉得像是被连头摁进了泥地里,无法呼吸。 就这一瞬耽搁,沉砚已轻巧几步踏上凉亭,绕到软榻边,温声询问:“陛下,这瓜可香甜?” 谢容正从小宛儿手里接过小竹签。 那咬了一口的半片甜瓜就戳在竹签尖上,摇摇晃晃。 最开始小宛儿只隔着案几替他剥葡萄的。 剥着剥着就不经意间挪到了他身边,慢慢地又若无事地开始往他嘴边送瓜果。 小宛儿的分寸掐得很准,一举一动都稳稳踩在谢容要开口拒绝的底线边缘,白皙指尖捏着竹签递过去,连碰都没有碰谢容一下——他是风月场所里受过□□的人,太懂怎么让人接受而无法拒绝了。 特别是对谢容这种在某些方面来说懵懂无知的人。 于是才有了沉砚看到的这一幕。 沉砚声音在耳边突然响起,谢容一个激灵手一抖,吓得瓜都掉了。 他偏头看见人,下一瞬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坐直身来,连背脊都绷紧了,才想起他现在可是皇帝啊,怎么能怕丞相。 谢容头皮发麻,故作镇定道:“朕可没记得有召丞相入宫。” 上次沉砚能无召入宫,直到过宫门才被禀告上来,他就觉得奇怪了,后来若无其事地打探了一下,才知道原身竟是给了丞相一块能随意出入皇宫的令牌。 原身这个小傻瓜啊! 这不是把命往别人身上送么! 谢容想到这就脑壳疼,心想他是不是该找个理由将那令牌收回来。 想了一瞬,他还是有些怂,抬手示意小太监在软榻旁边添了座椅。 沉砚温文从容地在座椅上坐下,不答反道:“陛下龙体可好些了?臣许久未见陛下,不知陛下近况,甚是担忧,才忍不住进宫来。” 沉砚眸光轻柔,但谢容被他望着,只觉得有无数利刃嗖嗖嗖地扎过来,透心凉。 那明明是充满关怀的问话,落在谢容耳中,也仿佛是冷酷无情的一句“陛下你怎么还没死?臣都等不及了,才忍不住进宫来”。 谢容还惦记着自己的身份,怕太紧张被看出不妥,慢慢地松了松绷紧的脊背,半靠在软榻上,仿佛就有了点依靠。 然后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丞相有心。朕尚……尚有些头晕。” 沉砚敏锐地察觉到谢容对他隐约的抗拒,眉梢轻动。 宫里有他眼线,说不知陛下近况是假的。 不过眼线也只简略地告诉他,陛下约莫是沉溺美色导致肾亏,别的再没探出来,那太医嘴巴跟河蚌似的,问来问去就是操劳过度气血有亏,再扒拉不出什么来。 但沉砚不信。 就像他之前也一点都不信谢容说要退位。 沉砚一沉默,谢容就开始慌张。 他一直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在谢爷爷的教导下一直活得很乐观。 之前见不到沉砚的时候,他虽也担心得要命,但还能快快乐乐地吃喝睡,有条不紊地收集消息,为逃离这个皇宫做准备。 然而现在沉砚在他面前晃,他突然就开始怂起来了。 他有把握骗过那些连直视他都不敢的宫人,却对沉砚一筹莫展。 这大概就是主角和炮灰天生不合的气场吧。 谢容沧桑地想。 他将手里的小竹签随意扔到案几上,将落在他衣襟上的半片甜瓜掸落在地,慢慢地深呼吸,冷静下来。 然后决定寻求个同盟:“宛儿,过来给朕揉揉肩。” 小宛儿笑容软媚,毫不犹豫地告辞:“奴新学了一首曲子,不如趁此机会献与陛下。” 旋即便如翩跹的蝶,脚步轻盈地下了凉亭,和少年们混在了一起。 顿时变得孤立无援的谢容:“……” 他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渣男找小情人被正宫当场抓获的错觉。 这错觉太可怕了,谢容一个哆嗦,赶紧把脑海里的想法拍散。 犹豫再三,他还是若无其事地找了个话题来试探:“丞相今日进宫又是来给朕送折子的?” 沉砚道:“折子已送去书房,陛下晚些便可去批阅。” 谢容小声嘀咕:“朕不是说了一切由丞相决断,不必再送进……” “陛下。”沉砚慢悠悠打断他,“臣今日进宫,不是为了说这些的。” 他笑容清浅,像寒冬腊月里穿过云层落下来的和煦阳光,温暖又轻柔。 谢容与他对望着,有霎时间迷失于他唇边的笑意里。 京城里无人不知丞相大人容貌出众,风采折人。 甚至私下里许多小姑娘家都脸红红地悄悄称他为玉人。 温润如玉的玉,天人之姿的人。 谢容想起那天第一次见沉砚的时候,他也有失神过。 沉砚的容貌不是很精致昳丽的那种,论漂亮,在场的少年们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比他漂亮。 但是谢容就很喜欢他这样的。 确切而言,是喜欢沉砚的笑。 小谢容是被抛弃在福利院的小婴儿,他小时候身子很差,虽然长得可爱,但小病不断,没人愿意带他回家。 每次有人来领养别的小朋友,他都会躲在树后,眼巴巴地看着。 院里最后被领养走的是一个四岁的女孩儿。 小女孩胆子小,大概是畏惧分离,临别前呜呜地哭着,抱着谢爷爷的腿不肯松开,来领养她的年轻女人怎么哄她都不行。 陪年轻女人来的是她侄子,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见状走了过去,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半蹲下来哄她。 少年眸光灿若星辰,笑容温柔,女孩儿被他哄了一会,终于松开了抱着谢爷爷的手,抽抽搭搭地扑进了少年怀里。 不远处,小谢容看着少年哄女孩儿,眼底难掩歆羡。 等来人走后,小谢容也吧嗒吧嗒地跑了出来,抱住了谢爷爷的腿,仰着头看他。 谢爷爷当然知道小谢容在想什么,可他也没办法。 年过六十的老人弯腰抱住小谢容,无声地叹气:“小容容以后和爷爷一起过日子好不好?” 小谢容依偎在谢爷爷怀里,乖乖地奶声奶气说好。 可他心里却压制不住地渴望着,要是他也能有个哥哥就好了。 他也想被哥哥温柔地摸摸头,想被哥哥抱着小声地哄。 时过境迁,谢容已经不太记得少年的容貌了,只偶尔会想起那天傍晚夕阳下少年温柔的轻笑。 他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再见到这样好看又令人心动的笑容,可现在他在沉砚身上看到了。 “陛下?” “臣好看么?” 一张俊脸在面前骤然放大,谢容从遥远的回忆里抽身,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抬头向后仰。 沉砚飞快抬手,在他后脑勺处垫了垫,避免了他后脑磕出个大包的下场。 谢容一脑袋撞沉砚手心里,安然无恙,只是他方才条件反射没省着力气,这软榻又是硬木靠背…… 谢容心虚地赶紧坐直身来,轻咳一声:“丞相还好吧?” 沉砚瞥他一眼,收回手来,动作慢吞吞的,将微红的手背露在了谢容眼前。 谢容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肃然。 这什么意思? 要算账吗? 谢容突然想起来原书里对沉砚的形容。 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也是寒剑铸于世,出鞘便见血,铁腕无情斩尽宵小。 谢反应过来自己是宵小的容:“……” 求生不易,谢容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风雨不动送折(作)子(业)的沉老师。 第6章 沉砚手背上那淡淡的红痕,无声昭示着谢容犯下的滔天大罪。 谢容张口就想喊太医。 沉砚拒绝:“倒也不必。” 谢容坚持:“丞相乃我朝栋梁,万不可忽视。不让太医看看,朕心不安。” 沉砚似笑非笑:“那也可,正好让太医也给陛下瞧瞧,安一安臣的心。” 谢容立刻闭嘴。 他看着凉亭外信手拨琵琶、已经忘记皇帝是谁的小宛儿,凄凉地想,一个小宛儿已经抛弃了他,等下要是太医也向着沉砚,转头就把他卖了…… 他哭都没地儿哭。 歌乐声不停,悠扬轻快。 谢容正襟危坐了片刻,还是按捺不住,偷偷去瞧沉砚。 他本以为沉砚在看少年们,谁知悄悄摸摸转过头去,却和对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谢容:“……” 谢容就跟趁人不备跑出来偷吃结果被当场抓获的小猫儿一般,嗖的一下缩回了脑袋,呆滞了一瞬才想起来,明明是沉砚先偷看他的,他心虚个什么劲啊! 可再盯回去已失了先机没了气势。 谢容虚张声势地凶巴巴质问:“丞相看着朕做什么?朕是脸上长花了还是头上长叶子了?” 沉砚定定看他片刻,莞尔:“陛下脸上没长花,头上也没长叶,只是眉心里点了这一点红印很好看。” 谢容神情一滞,下意识就摸了摸眉心。 指尖触碰到的肌肤光滑细腻,不过谢容知道,他眉心正中有个小小的疤。 是穿书前原身晕倒,脑袋磕在软榻扶手上,受了伤留下来的疤。 谢容也不知道这具身体怎么能矜贵成这个样子,明明他都有乖乖按太医叮嘱,用了特制的消痕药膏的。 可不知为什么,那伤口好了以后,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就跟眉间点了朱砂没擦干净似的。 不太显眼,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 ……朕被嘲笑了! 听见沉砚的轻笑声,谢容有点郁闷,但他又不敢和沉砚顶嘴,刚想偏过头去不理沉砚,就看见对方忽然站起身来。 谢容不知他要做什么,没由来的紧张:“丞相要做什么?” 沉砚不回答,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又悠然地跪坐在案几和软榻之间的软垫上——也就是方才小宛儿坐的位置。 然后才漫声道:“臣来的不是时候,扰了陛下赏玩的乐趣,又惊走了替陛下递果的美人,只能亲自来赔罪了。” 他抬手让小太监送来温水,仔细净了手,在果盘里挑了只黄澄澄的橘子,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 昔有美人纤手破橙,今有丞相纾尊剥橘。 谢容:“……”要命了。 这哪里剥的是橘子,这分明在剥他的皮! 他的视线落在沉砚手上。 不愧是主角,这双手也是一等一的完美,骨节修长,轻巧灵活地就将橘子皮剥了下来,又取了细细的小竹签将那白色的丝都挑干净。 橙黄饱满的果肉。 像极了被剥干净待宰的他。 谢容花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去将那橘子救下来,强作镇定道:“周围宫人这么多,何至于要丞相亲自动——” 一片微凉的橘瓣抵在他唇边。 橘子特有的果香扑鼻而来,谢容下意识啊呜一口。 能摆在皇帝面前的东西都不会太差,这橘子皮薄肉厚,果香浓郁,一口咬下去汁水充沛。 不过到底还是差些时候,这橘子甜是甜,甜味过去之后又隐约泛了点酸。 但是正合谢容的口味。 他向来偏爱带点酸味的果子。 谢容有心想拒绝,结果刚咽下口中的橘肉想开口,沉砚又喂了一片过来。 ……真好吃。 等谢容回神,大半个橘子都落肚了。 他狼狈地仰了仰头,避开了沉砚继续喂到嘴边的橘瓣:“……够了够了朕不要了。” 沉砚才收回手,温和笑道:“臣这橘子挑的可还行?” 谢容:“……可。” 沉砚将没吃完的小半只橘子搁回案几上,净了手,又道:“臣是个粗人,不如陛下的小美人儿贴心,陛下担待一二罢。” 他停顿了一瞬,想了想,续道:“臣以后多学学。” 谢容哪里敢说话。 他甚至不敢想更不敢问丞相大人以后要多学学什么。 见沉砚仍旧坐在软垫上,视线又转到了别的瓜果上,谢容生怕他又要继续投喂。 赶紧往旁边挪了挪,想也不想地就道:“地上凉,丞相坐榻上来吧。” 话出了口谢容才回过神来,恨不得捏扁自己的嘴。 不过已来不及了。 沉砚指尖刚碰上一串葡萄,闻言转头,疑惑道:“陛下不吃了?” “朕……朕吃饱了。” 沉砚眉梢轻挑,笑意里带了点调侃:“陛下是小猫么,吃这么点就饱了?” 朕又被嘲笑了! 谢容这回是真恨不得自己是只猫了,这样他就能朝沉砚亮爪子——可事实上他不是猫,而沉砚比老虎还凶。 于是谢容只能沉默地看着沉砚一边说着“臣恭敬不如从命”,一边掸掸衣袖坐上软榻来。 他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壮士断腕般将视线挪回了凉亭外被冷落许久的少年们身上。 和丞相一起赏美人。 真刺激。 …… 和小暴君一起赏美人。 真有意思。 凉亭外少年们长得什么模样,沉砚一个都没留意,他就看着小暴君精致的侧脸,笑意盎然。 果然是欲擒故纵。 自收到纳妃圣旨那夜进宫回来,沉砚就再没主动去见过小暴君——当然小暴君好像也没给机会让他见了。 第二日是休沐,他在相府里梳理了一天各种事情,未曾进宫。 而第三日宫里就直接传出来陛下近期操劳过重病倒了、不来上朝的消息。 那日沉砚本还等着小暴君直接在朝堂上提纳妃这事呢,谁知他最终只等来了一道圣旨。 圣旨上说,朝中大小事,皆可由丞相决断。 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了,这圣旨意味着什么,没人不知道。 ——这是将大半皇权都交给了沉相啊! 众臣哗然,各种视线顿时飘来。 猜疑有之,羡慕有之,嫉妒有之,忧虑有之……甚至有人开始怀疑之前收到的,关于陛下要纳丞相入宫的消息,都是传言。 哪个皇帝会给后宫妃嫔这么大的权力? 哪怕这个“妃嫔”身份不简单。 沉砚对这些声音置若恍闻,他拿着这等于至高无上权力的圣旨,想到的却是小暴君神态颓靡地依靠在软榻上,低声对他说“朕想退位”的模样。 捏着圣旨的手骤然用力,又慢慢松开。 差点就动摇了。 如果不是他今日心血来潮进了一趟宫。 小暴君分明是还在惦记他。 故作姿态地不上朝,却在后宫里大肆玩乐,这不是为了吸引他注意是什么? 果然吧,他一出现,小暴君的视线就恨不得黏在他身上了。 这些手段,他以前都看得多了。 沉砚漫不经心地想着话本里对小暴君的形容。 小暴君谢昑十五登基,刚坐上皇位就以及其狠辣的手段将一众嫡系皇子铲除了个干净。 尔后又是一顿腥风血雨扫荡了朝堂和各方权贵世族,将一度散乱不堪的皇权牢牢收拢回手里。 还提拔了许多忠心于他的朝臣。 丞相沉砚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小暴君一手提拔`出来的,最出色最忠心的朝臣。 可惜最后还是折没于小暴君身下,下半生从此寥寥无名。 写这话本的人大概是现实里看不惯摄政王沉砚,又无可奈何,只能在话本里给他一个“恶人自有恶人磨”的结局。 这是弱者徒劳无用的挣扎。 沉砚对此不以为然。 他充满探究意味的视线在小暴君侧脸上逡巡着,直到小暴君的耳朵渐渐带起了轻微的粉意,又慢慢地一路挪移到小暴君弧度优美的下巴上。 小暴君坐姿端正,看着一本正经的,下巴绷得很紧,小巧又精致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偶尔滚动一下。 和上次见面相比,眉眼间的冷淡和阴沉都散了许多。 出乎意料的……有点可爱? 要不是凉亭外还有笙歌曼舞,他都要以为小暴君是在上朝了。 总之话本里小暴君的乖张暴戾阴晴不定,他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倒是眼巴巴看着他手里橘子等着人喂的模样,让他莫名想起来当年曾相依为命过的一只橘色小猫儿。 那小猫儿不知是哪个宫里贵人抛弃的,蜷缩在冷宫里,胆子很小,一有什么动静就惊惊惶惶地藏进角落里。 唯独见到他,才会哒哒哒跑出来,仰着头亲昵地蹭蹭他的手,等着他摸摸头。 纵然他浑身是伤,血污肮脏。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曾喜欢过的东西。 只是后来…… 沉砚收回思绪,盯着小暴君略显凌乱的发鬓。 这大概是小暴君方才挨靠在软榻上弄乱的,那一点儿碎发在鬓边炸开,绒绒的。 看得沉砚手痒痒,忍不住想碰碰。 沉砚随心所欲惯了,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干了。 然后他成功看见了谢小猫儿炸毛到差点整只弹起来的景象。 …… 谢容头皮都炸了。 他距离当场上天只有那么一点点——没上成是因为沉砚眼疾手快地摁住了他。 “丞……丞相做什么?” 软榻位置本就小,两人并排坐着,中间只剩大半个人的位置,沉砚倾身过来,谢容就避无可避。 沉砚笑容和煦,柔如寒冬暖阳。 他抬手,替谢容抚平了鬓边碎发,温声道:“是臣还不够好看吗?陛下总看他们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沉小砚(陷入沉思:他在欲擒故纵。 沉小砚(突然兴奋):我的车呢!我停在这里、这么大的一个车呢! 谢容容(怂成一团):…… 文案没标受属性,大概是因为简单的语言没法形容他的怂。 给他起个外号,叫松茸好了,怂容容。 * 明天恢复正常更新啦,大概晚上9点更,咕咕年一滴都没有了_(:з」∠)_ 第7章 谢容感觉自己像是失了智。 沉砚说的每个字都他都认得,可连在一起后,他什么都没听明白。 他和沉砚无声对望:“……” 沉砚好整以暇:“他们有的臣也有,他们会的……臣也能学。陛下准备什么时候让臣入宫?” 他徐徐道:“臣都准备好了。” 这句“准备好了”,显得很意味深长。 仿佛暗藏在盛世欢腾里杀气十足的刀光剑影。 谢容觉得丞相大人可能是准备好了一个小本本,里面写满了收拾他的千百种方法。 他呆滞良久,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非常:“丞相倒也不必如此,朕没有这个意思……” 谢容苍白无力地解释:“上回是朕喝多了酒脑子糊涂,丞相不要往心里去。” 沉砚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皱了皱眉,问:“陛下的意思是,那道圣旨不作数了吗?” 谢容把头点成小鸡啄米,眼含热切地看着沉砚,希望他从此能将此事揭过不提。 沉砚不做声了。 他凝视着谢容许久,才缓缓叹口气,眉眼间挂上一丝落寞和失意:“不作数便不作数罢……陛下原来只是始乱终弃。是臣痴心妄想了。” 谢容听见前半句,心里一喜,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又听到了后半句,这口气立刻又憋回去了,差点儿没把自己给呛住。 ……什、什么始乱终弃啊! 他哪里有乱过! 可谢容也没法反驳,毕竟这是原身的锅。 谢容心里苦,但他没法说。 他纠结许久,还是心虚,赶紧夸夸沉砚,努力补刷一下好感度:“丞相雄才谋略,乃我朝栋梁,该展翅翱翔于天下,怎么能在朕的后宫里蹉跎岁月呢!” 词到用时方恨少,谢容只恨自己才疏学浅,讲话都是干巴巴的,夸不出花来。 他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措辞,凉亭外一个少年看他们交谈许久都不理会这边,又有小宛儿示范在前,终于按捺不住了,眼珠子一转,忽然出列,径直朝凉亭里走来。 少年的意图过于明显,不过之前陛下为小宛儿破例过,小太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偷偷瞧了瞧亭里的人。 然而亭子里的人没有留意这边,他并没收到什么指示,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准备拦人。 结果少年今日穿的衣衫有些宽长,走得又急,不小心就踩到了自己的衣摆,往前踉跄几步,撞开了小太监拦人的手,噗通一声,就狠狠摔倒在凉亭前。 他一脑袋磕上了台阶,一声闷响。 交流被打断,谢容止了声,转头看过去,恰好看见少年捂着额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大概是伤的不轻,鲜血透过他指缝,一滴滴滑落,在白皙的手背上流下蜿蜒痕迹。 歌乐声乍停。 谢容不自觉皱眉。 御前失仪,向来是大罪。 按以往,在陛下面前,便是宫人们不小心碰响了茶具都要受罚的,更何况现在是见了血。 小太监呆立原地,短暂地怔愣过后,浑身发凉,心说完了,要被这少年连累死了。 他和另外一个小太监忙不迭地扑过去拖起人,拖破麻袋一样地将人往外拉。 那少年被拖拽着,站不稳,松了捂着额头的手,胡乱摇摆着挣扎着,露出一张血迹斑驳的脸。 谢容看得心惊,想也不想地喊了停:“住手!” 两个小太监浑身哆嗦,一松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二话不说就是三个响头:“陛下饶命!” 那少年柔弱,又伤得厉害,没人拉着,摇晃着趔趄了一下,扑倒在地,勉强跪起来磕了个头,声音有气无力:“陛下……” 鲜血泅湿了他面前的地。 谢容见了血就手心发凉,他微微移了移目光,轻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吩咐:“带下去,找人给他瞧瞧伤。” 脑袋可不是闹着玩的,磕破了这么大道口子,不赶紧处理一下,说不准要命。 话音刚落,他便立刻收到了一道略带诧异的目光。 底下少年们并一众宫人都不敢直视他,谢容不用回头也知道这道目光的来源——是沉砚。 谢容强作镇定。 他当然知道沉砚为什么会诧异,按照原身冷漠残酷的性子,遇见这种情况,不当场命人将那少年剁成十八块都算是轻的。 可这种事谢容做不出来。 就算会因此露出破绽暴露身份,他也有不可逾越的底线。 谢容缓缓呼出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放松了脊背,漫不经心道:“都给朕退下,今日丞相难得进宫,别让这些扫兴事儿平白污了丞相的眼。” 他提心吊胆地等了片刻,没等到沉砚说话,心底微微松口气,心想大概是混过去了。 沉砚是未来的明君,想来也是不会喜欢原身的残暴行径的。 底下众人没想到今天的陛下居然这么好说话,片刻后,躲过一劫的小太监们大喜,哐哐哐又是几个响头:“谢陛下!” 他们动作利落地爬起身来,再次将少年扶起,准备带走。 少年就着小太监的手,状似虚弱地站稳,沾满血迹的长睫颤了颤,眼底忽然迸发出锐利逼人的光芒。 紧接着他用力一甩手,那两个小太监就被甩到了两三米外! ——竟是个会拳脚功夫的! 两个小太监摔进了少年堆里,接连撞倒了好几个人,和少年们倒成一堆,哎呀乱叫声一片,场面一度混乱。 守在不远处的侍卫察觉不妙,立刻拔刀冲过来护驾。 但也遭不住那少年离得近,三两脚踹开欲拦他的其他几个小太监,飞快地窜上了凉亭。 手腕一转,少年从怀里摸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匕首。 “狗贼!纳命来!” 他厉喝一声,顶着张鲜血淋漓的脸,举着小匕首就朝软榻扑来。 锐利刀光近在咫尺,谢容占着小暴君的身份,下意识就和那句“狗贼”对号入座。 他心里一慌,嚯得站起身来,本能地想拉着沉砚一起躲开,结果刚起身,便不小心踩到了之前掉在地上的半片甜瓜。 足下一滑,脚腕一崴,谢容短促地啊了声,没站稳,不受控制地扑倒在沉砚身上。 沉砚反应极快,伸手揽了他一把,将他带进怀里。 谢容扶着沉砚的手臂,狼狈地支起身子,想再站起来,脚腕处钻心地疼,疼得他脸色都微微发白。 又脱力地倒回了沉砚身上。 完了完了完了。 谢容眼前一黑,今天怕不是要将小命交代了,万万没想到他躲过了沉砚,却要栽在这小少年手里…… “狗官无耻!今日我就要杀了你!” 大概刺客在刺杀前都喜欢呐喊一句,那少年一边绕过案几,一边再次大喊一声。 谢容:“……?” 他在电石火光之间中迅速思考了一下,少年如果要杀的是自己,那该喊的是狗皇帝,既然喊得是狗官…… 亭子里只有一个官啊! 谢容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崩溃。 你们这些刺客下次喊话能不能喊清楚点! 快倒带快倒带!朕脚滑滑错方向啦! 早知道少年要刺的是沉砚,他才不管呢!主角自带光环,闪避一切危险,他一个小炮灰掺和什么啊! 谢容欲哭无泪,察觉到沉砚似乎想推开他,他危急关头福至心灵,毫不迟疑地一把摁住了沉砚的手臂。 死死摁住后,才颤着声道:“丞相别怕,朕在呢。” 谁知道这少年刺客杀不到狗官,会不会一时兴起杀个狗皇帝凑凑数呢! 他脚崴了跑不动,沉砚也别想抛下他——他今天就要挂在沉砚身上,把沉砚的主角光环蹭秃! 沉砚似是没料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动作一顿。 谢容眼睁睁看着匕首闪着寒光,扑到面前—— 没扑到。 千钧一发之刻,沉砚一手揽着谢容,倾身向前,一手掀飞了面前案几上盛满瓜果的玉碟。 各种瓜果兜头兜脸地砸了少年一身,缓了缓他的冲势。 旋即侍卫们赶到,三两下将人控制住,死死压跪在凉亭之下。 少年兀自剧烈挣扎,侍卫干脆利落地咔擦几下,便将他关节都扭脱了臼,再咔擦一下,将他下巴也卸了。 约莫是怕他服毒自尽。 尘埃落定。 这一连串惊变下来,也不过片刻间。 谢容没见过这等场面,惊魂未定,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不由自主揪住了落在手边的一片衣袖,摩挲着袖子边缘精致的刺绣,才慢慢定下神。 少年浑身狼狈,不顾侍卫压着,依旧疯狂挣扎,发出含糊不清地啊呜声,似乎要说什么。 谢容脑子里乱成一团,又没经验,慌乱之下没细想:“他在说什么?” 侍卫迟疑了一下,在谢容的示意下,将少年脱臼的下巴扭吧回去,那少年大口大口喘气,仰着头,形容惨烈。 “陛下……”他声音颤颤地唤了声。 谢容心头泛起不祥预感。 下一瞬这预感就成了现实。 “奴没用,不能替陛下分忧,愿来世奴还能侍奉陛下左右,与陛下相伴——啊唔唔!” 侍卫眼疾手快地再次将少年下巴卸掉,不过已经迟了,少年咬伤了舌,偏头喷出一口血来。 谢容整个人僵成了化石。 这口黑锅突如其来,砸得他毫无防备不知所措。 一道充满逼迫感的视线在他耳下颈脖处逡巡不定,谢容梗着脖子,都没敢回头看沉砚的脸色。 直到沉砚在他耳边轻声问:“陛下,这人该如何处置?” 隐约有热气呵在他耳尖,沉砚的声音又低又沉充满磁性,在谢容颈脖处激起一片战栗。 谢容骤然回神,什么都不敢想,凭着本能一连吩咐—— “带下去,先把人治好了。” 他硬着头皮,勉强摆出小暴君架势,面色冷沉,充满风雨欲来的阴鸷:“治好了再给朕撬开他的嘴,朕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敢指使他刺杀朕与丞相,还敢胡言乱语!” 震怒之下的陛下没人敢置喙。 那少年磕破了头又咬伤了舌头,此时已撑不住晕了过去,毫无反抗地被侍卫拖了下去。 其余少年们也受了牵连,被统一带走关在一起,等查明刺杀一事后才能再作打算。 小太监们大气都不敢出,手脚利落地将周围收拾干净。 一时之间,凉亭内外陷入安静。 谢容这会儿缓过气来才觉后怕,他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缓缓松出一口气。 应该处理的……还行? 他不甚确定地想着,正准备转头向沉砚撇清他和少年的关系。 腰间忽然一紧。 沉砚的声音在他耳边再次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又仿佛带着别的什么意味:“陛下的腰也太细了些。” 谢容神情顿时化作空白:“……” 他缓缓低头。 然后在他的腰间,看到了一双…… 属于沉砚的手臂。 作者有话要说:沉小砚:趁机捏捏小暴君的肚肚.gif 第8章 后来谢容是被沉砚拦腰抱起,一路送回寝宫的。 他本来还在挣扎,想等銮驾过来,然而沉砚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他的腰,淡淡道:“方才那少年……” 谢容秒怂,乖如鹌鹑:“那……那有劳丞相了。” 沉砚笑容温和,应了声臣遵旨。 然后便一手托着他腿弯,一手托着他后背,神情自若步履沉稳,一步步朝寝宫而去。 谢容长这么大,从没被人公主抱过,被沉砚抱在怀里,僵若木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怕沉砚一松手,他就要屁股落地,犹豫了一下,试探着伸手搂住了沉砚的脖子。 才稍微有了些安全感。 不过这样一来,他就离沉砚的脸很近了,一抬眸便能看见丞相大人俊挺的鼻子,微抿的薄唇。 ……挺好看的。 谢容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轻了几分。 好不容易回到了寝宫,谢容赶紧从丞相大人怀里滚下来,支着条伤腿靠在软榻上。 被召来的太医是熟人,谢容刚穿来时替原身扎额头伤口的是他,后来给谢容批操劳过度病假条的也是他。 谢容记得他姓胡。 胡太医按按捏捏地检查完谢容的脚踝,松了口气:“陛下这是扭着筋了,没伤到骨头,用冰敷一敷,上三日药再配以按摩消肿便可。” 他翻了翻随身携带的小药箱,将特制的药膏找了出来。 梁庸平早前被谢容支开了,刚刚才急匆匆赶回来,听闻陛下扭伤了脚,就先使人去地窖里取了一盆冰来。 此时闻言,便立刻用帕子裹了冰块,来替谢容敷脚。 冰块太冷,刚碰着谢容的脚,谢容就一个瑟缩。 梁庸平的手僵在原处,小心翼翼唤:“陛下?” 谢容抿了抿唇,低声道:“你们都下去吧,朕自己来。” 他朝梁庸平伸了手。 梁庸平在皇帝身边服侍了好几年,深知陛下不喜人触碰的习惯。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湿淋淋的帕子连同冰块一起放在了谢容手上:“那奴才在门外候着,陛下有事便唤奴才。” 谢容“嗯”了声,目送胡太医他们一并离开,然后视线飘忽着,落在了稳稳站在一旁,将自己完美剔除于“你们”范围的沉砚。 “刚刚……” 谢容有心想试探,沉砚却淡淡打断了他的话:“旁事暂且不提,陛下先敷脚罢。可要臣代劳?” 他上前一步,作势欲蹲下。 谢容连忙摇头,没敢再提刺杀一事,小声道:“朕自己来就行。” 这一下崴得不轻,脚踝处肿起了大包,谢容拿冰块碰了碰,倒吸一口凉气。 倒吸到一半想起来还有个旁观者,又硬生生将剩下半口气憋住了。 只忍不住还是扁了扁嘴。 沉砚袖手而立,冷眼旁观。 小暴君矜娇成这样是他始料未及的。 不过想想也是,从小锦衣玉食养着的皇室子弟,能不矜贵么。 按以往,他对这等作派是全然不屑和轻视的。 可今天不知是不是因为小暴君那句声调颤颤的“别怕朕在”,他看着小暴君吃痛之下不自觉扁嘴的模样,居然罕见的没觉得不顺眼。 只是看着小暴君捏着包裹着冰块的帕子,蜻蜓点水般去碰脚踝,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步上前,半蹲下身,不容拒绝地伸手拿过了帕子。 手里一空,旋即脚踝处就被摁上了冷冰冰的冰块。 冰冷感与刺痛感一起袭来,谢容脱口啊了一声,本能地就要缩脚——没缩成,沉砚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捏住了他脚腕,不许他乱动。 “丞相!” 声调里带了些气恼,谢容疼痛之下忘了害怕,气咻咻地伸手要将手帕抢回来。 结果沉砚手下微微用力,谢容的动作就是一僵:“嘶——” 丞相大人不咸不淡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照陛下这个敷法,约莫半个月都没法消肿。” 谢容立刻敢怒不敢言。 沉砚不再说话,低头捏着某人的脚,认真地替他敷着冰块。 小暴君浑身上下就没几两肉,那脚踝更是细的他一只手都能圈住。 因常年不见阳光,这双足肤色更显苍白,淡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下,隐约浮现浅青色的脉络。 又微微发着凉,握在手里跟握了件精心雕琢的玉瓷似的,温凉细腻。 手感不错。 沉砚在心里下了评语,以不会让谢容难受又不会让他乱动的力度捏着脚腕,仔仔细细地将那肿起来的地方敷了个遍。 中途还去换了块冰。 这一敷就敷了两刻钟,直到梁庸平敲了敲门,小声禀告:“陛下,可要用午膳了?” 谢容如释重负,微微动了动脚:“好……好了吧?” 沉砚没应声。 他甩手将湿淋淋的帕子扔回冰水铜盆里,从怀里抽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替谢容擦干净了脚上残留的水,又替他敷上了胡太医留下来的药膏。 才缓声道:“陛下用膳吧,臣先告退了。” 他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然而谢容突然就觉得自己好渣。 像是用完了人一脚将人踹开的渣男。 眼见的小太监们已经开始布膳,谢容轻吸一口气,主动喊住了人:“时候不早了,丞相留下来一起用膳吧?” …… 这是谢容第二次和沉砚同桌吃饭。 上一回同桌,谢容还满脑子担心沉砚会不会当场拔刀让他血溅当场,一顿饭吃得胆战心惊。 这回谢容却是松快些了。 沉砚看起来也……也没有很可怕啦。 他没谋反没夺皇位,还纾尊降贵地替朕敷脚上药。 于情于理他都该谢谢沉砚。 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谢容眼角一晃,就瞥见梁庸平进了门,手里端着个玉盅,目标明确地朝他走来。 他顿时有点不详的预感,心说梁庸平不会又喊御膳房去做药膳了吧……他才刚摆脱药膳不到三天! 谢容鼻翼翕动,偷偷嗅了嗅,没闻见药材的味道,越发惊疑。 他在不安和好奇里等了片刻,梁庸平走到他面前,将玉盅放了下来,小心地掀开了盖子。 浓郁的汤香扑鼻而来。 藕色的汤汁里,一只炖煮得软糯绵烂的大猪蹄安安静静地躺在其中,浑身散发着诱人的肉香。 谢容:“???” 谢容:“这是什么?” 他当然知道这是猪蹄,他问这话的意思是问梁庸平为什么要上这道菜——不管是原身还是他,都不爱吃这种又黏又糯的肉。 梁庸平向来细心,今天怎么会给他上这么一道菜? 梁庸平恭敬道:“陛下,这是炖猪蹄汤。” 谢容道:“朕知道这是猪蹄……” 他忽然发现沉砚面前干干净净的,并没有玉盅,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丞相那儿怎么没上这道菜?” 梁庸平还没说话,沉砚先慢条斯理地开口了:“这道菜是臣去问了胡太医后,特意吩咐御膳房给陛下做的。” 他咬重了“特意”两个字:“臣没崴伤脚,不必补。” 谢容:“……” 朕信你个鬼!你这坏丞相黑心眼得很! 从回寝宫到现在,沉砚就没离开过他的视线,哪儿来的问胡太医! 遥远的太医院里,丝毫不知自己背了口黑锅的胡太医,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谢容苦大仇深地盯着沉砚,严重怀疑沉砚在借机骂他是猪。 “丞相,以形补形是个谬论……” 沉砚“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淡声道:“可陛下腰太瘦了,臣只那么松松一揽就圈住了。该好好补补的。” 感受到梁庸平稍纵即逝的诧异眼神,谢容差点没跳起来扑过去捂住沉砚的嘴。 好在微微一动,脚踝上钻心的疼就制止了他这个想法。 他咬了咬牙,勉强稳住声音,没好气道:“照丞相这个说法,怎么不给朕上一道炖猪腰?” 沉砚仿佛没听懂他的反讽,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陛下说的对,不过猪腰略腥,恐陛下难以入口。若陛下不介意,臣府上倒有一坛子未开封的鹿鞭酒……” 谢容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了片刻,想摔筷子。 他深吸一口气,挥手屏退了数着耳朵试图听秘闻的梁庸平,待门关上后,心平气和地和沉砚辩解:“有劳丞相关心,朕的腰好着呢。” 沉砚又嗯了声,面容平静地点头,没说信还是不信。 嗯个鬼呀! 谢容抿了抿唇,终于放弃和沉砚交流,将玉盅盖上,悄悄推远了,默不作声地开始吃饭。 食不言为礼。 见小暴君开始吃饭,沉砚便也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吃着面前的膳食。 只是不一会儿,他看着谢容小鸟似的饭量,又不由地皱了皱眉。 平静下藏着惊天骇浪的午膳时间很快结束。 谢容最近作息端正的很,吃饱了就犯困。他抬手,用袖子遮了遮,挡过了一个呵欠。 这呵欠打得情真意切,谢容只觉眼里都湿润了几分,飞快地眨了几下,才将水光压下去。 他压着困意,看着仿佛完全没有要离开意思的沉砚,疯狂暗示:“丞相若是没事,不如……” “有事。”暗示接收失败的丞相大人温文尔雅道,“今日臣送来的折子里有不少要紧事,都等着陛下朱批。” 谢容:“……” 胡说八道!明明今早凉亭里还说不是为了这事儿进宫的呢! 大概是谢容的眼神控诉性太强,丞相大人思索片刻,还是勉为其难地放过了他:“陛下既然倦怠,便请先午憩,臣去外头等着。” 谢容松了口气,想了想,让沉砚去偏殿休息。 他本来也没打算让沉砚直接出宫,刺杀那件事他还没能探出沉砚的态度呢。 眼下正好借着午憩的时间,拖延一下,让他琢磨怎么处理才妥帖。 …… 陛下在午憩,整座寝宫里寂静无声。 小太监再三确认丞相大人没有别的需求后,恭恭敬敬地退下,门一掩,屋里就剩下沉砚一人。 沉砚没有在陌生环境里安心入眠的习惯。 不过没有别人在,他也卸下了温润如玉的伪装,面无表情地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屋里燃着安神香,淡淡袅袅的香气飘荡开来,很容易让没有戒备的人昏昏欲睡。 沉砚没睡着,却难得地回忆起了另一个世界里的遥远往事。 那时候他年纪还很小。 十来岁的孩子,顶着个见不得人的卑贱身份,苟活于皇权底下,过着今天有命明日便亡的日子—— 他是皇室豢养的暗卫。 小沉砚每次任务回来,都浑身狼狈,严重时伤口深可见骨。 然而皇室人并不会派人来替暗卫们疗伤。 那些伤得动不了的暗卫,会被关在一处,等死透了再一把火烧干净。那些伤得轻的,便自己找地方窝着养伤去。 小沉砚养伤的地方是一处冷宫。 说是养伤,不过是找个危险稍微少一些的地方硬生生熬下去罢了,熬下去是幸运,熬不下去就是命。 那会儿冷宫里除了小沉砚,还有只五六个月大的橘色小猫。 也不知是哪个妃嫔养着玩腻了,随手扔在这里的。 小橘猫没人投喂,每天小心翼翼地扒拉在门缝里,见没人经过,便偷偷跑出去,捡树底下掉的果子吃。 不过它长期挨饿,骨瘦嶙峋,小短腿又跑不快,每次捡着一两枚叼在嘴里,就慌慌张张地跑回冷宫里躲着,生怕被人发现,打杀了去。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躲在冷宫养伤的小沉砚和它认识了。 小沉砚伤得轻时,便去替小橘猫捡果子吃,他伤得重时,小橘猫就哒哒哒地跑出去替他捡果子。 如此相依为命了很长一段时间。 小沉砚那时候还对未来充满着希望,他摸着小橘猫毛绒绒的脑袋,无数次设想以后等他强大了…… 等他强大了,能摆脱这残酷的命运了,他就要将小橘猫接走,好好养着。 可惜这个愿望注定被磨灭在血色里。 小沉砚有次伤得很重,两条腿都折了,险些连爬都爬不进冷宫。 他蜷在角落里,奄奄一息,连小橘猫着急地在他身边喵喵叫,他都没力气摸摸它的头。 小橘猫叫了一会,哒哒哒地跑了出去,去替他捡果子。 然而这回不巧,小橘猫被一个小太监发现了。 小太监怕这猫哪天蹦出来挠伤宫里的贵人们,起了杀心,趁小橘猫不注意,狠狠就是一脚。 小橘猫费了好大劲才在厚厚的落叶堆里捡到一枚蔫哒哒的落果,正满心欢喜地准备带回去给小沉砚,躲避不及,却被一脚踹没了半条命。 它惶恐又害怕,喵喵喵的叫着,可因猫小力微,躲不过跑不过,又被接连踹了几脚。 到最后它两只前爪蜷在身下,卷成了一团,伏在落叶里,一动不动了。 那小太监只道它死了,正要将它捡起来扔掉,刚好收到了主子的召唤,来不及管它,匆匆离开。 寒风萧瑟里,过了许久,小橘猫才缓慢地动了动。 它艰难地仰起头来,默不作声地,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地爬回了冷宫里。 惨淡血迹蜿蜒了一路。 而冷宫里,小沉砚慢慢缓过气来了。 他唤了几声小橘猫,都没得到回应,心里一慌,立刻知道不妙。 可他也没办法,下半身毫无知觉,他艰难地爬了几步,就看见了小橘猫从门缝里挤进来。 ……也看见了小橘猫后腿处,被打折了、错开了皮肉,血淋淋露在寒风里的断骨。 小沉砚浑身冰冷。 他哆嗦着唇,艰难地喊了声小猫儿,顾不得乱动会加重两条腿的伤势,用尽了力气爬到了小橘猫面前。 他颤抖着手,碰了碰小橘猫绒毛凌乱的脑袋。 小橘猫看见他,眼一亮,微弱地喵了一声,一直蜷缩在身下的一只前爪伸了出来,爪子尖尖上勾着一枚蔫哒哒的小果子。 它将那枚来之不易的小果子,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小沉砚手心里。 然后就眷恋地勾着小沉砚的衣袖,永远地闭上了眼。 …… 浅淡熏香涌入鼻端,沉砚猛然睁开了眼。 记忆里那残忍的冰冷感瞬间浸透了他全身,沉砚抬起手,曲指抵在唇间,轻轻呵了口热气,都吹不散刻骨的寒意。 他眸光清冷,幽深难测。 手腕处的衣袖因他的动作滑落了几分,沉砚垂眸,看见衣袖边繁复的绣纹,突然就想到了小暴君。 ……那会儿小暴君大概都没发觉自己在不住发抖,却还是坚定地扑到了他身前,对他说,别怕朕在。 再后来他声色狠厉地命人将少年带下去,所有人都在用畏惧的眼神望着他。 只有沉砚看见他指尖颤颤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袖,反复摩挲。 过往二十余年岁月里,从没有人这样挡在他面前。 也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沉砚沉默了很久,倏而站起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沉小砚偷偷抱老婆gif。 谢容容气咻咻叉腰jpg:朕的腰好!着!呢! 沉小砚:露出想要试试的眼神jpg 第9章 主殿寝屋里,熏香袭人,枕软被暖。 谢容想刺杀那件事想到一半,就控制不住困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得正香甜,门忽然被笃笃笃地敲响了。 谢容于睡梦中被惊醒,睡眼惺忪,恍惚间都不知身在何方,迟钝地眨了眨眼,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他还没睡够,并不想搭理敲门的人,可耐不住那笃笃声反复不断。 谢容忍耐了一会,气恼地整个人团进了被窝里,终于闷声问了声谁,声音微哑,绵绵软软。 听到他回复,敲门声停了下来。 片刻后,沉砚沉稳温和的嗓音响起:“陛下,未正一刻了,该起来批折子了。” 谢容:“???” 谢容昏然梦中惊坐起,错愕地瞪大了眼。 他偏头看了眼沙漏。 未正一刻,换算一下,也就是下午两点多。 他才睡了一小时不到!沉砚是魔鬼吗?! 梁庸平去哪里玩忽职守了!为什么不把这个人叉出宫去! 谢容抱着被子,起床气无限膨胀,差点鼓成了河豚。 …… 两刻钟后,皇帝寝宫被临时改造成批折子的书房。 谢容看着面前小山似的奏折,惊得笔都掉了:“……” 沉砚一天天的怎么往宫里送这么多奏折啊! 谢容转头看沉砚,沉砚坐在旁边,一副“陛下快批,批完了臣好去办事”的从容模样。 他没奈何,随手翻开了一本,摊开来看了几眼——依旧是熟悉的仿佛看天书般的感觉。 谢容神情放空了一瞬,啪得将折子合上,柔弱扶额:“朕怎么突然觉得有些头晕……” 谢容自小生病生多了,此时装起病来也是得心应手。 他一手揉着太阳穴,微微闭了眼,蹙着眉,刻意将呼吸声压得沉重了几分。 原身饮食习惯不好,又爱喝酒,将身体糟蹋得一团糟,平日里就算是没生病,面上也总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直到谢容穿来后,才好好养了一段时间。 不过时日尚短,没法弥补长久以来的亏损,他看起来仍是有些虚弱。 像个病恹恹的矜贵小公子。 叫人不忍苛责。 谢容故技重施,想借病推掉这些奏折,然而他摇摇欲坠了半天,都没等来沉砚来扶他,只等到一声铁石心肠的:“臣去传太医。” 谢容:“……” 谢容虚弱制止:“不必,朕歇一会就行……丞相将这些折子拿开,朕看着它们就头昏脑涨。” 沉砚没动折子,他定定看了谢容半晌,斟了杯热茶,服侍着谢容喝了,才慢慢道:“陛下这段时日变了许多。” 他一只手还扶着谢容的肩,语调散漫,像在说今天下雨了。 谢容浑身一僵,差点没能再装下去。 他勉强笑了笑,放松下来,免得叫沉砚发现不对:“朕当腻了以前的样子,换点新的不成么。” 谢容没否认,他也无法否认。 有时候他自己照照镜子,都觉得和刚穿来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学不来原身那冷漠残忍到极致的性子,也做不出罔顾他人性命的事。 不过好在,内芯换了人,这躯壳也还是小暴君的。 只要他还披着这个马甲,他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变成什么模样都好说。 谢容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换了话题:“今早那少年,朕已命人好好审着了,只是他尚嘴硬着,没说出幕后指使。” 他暗中观察着沉砚的神色:“他早上胡言乱语,丞相……” 别信啊!朕好冤枉! 沉砚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见谢容换了话题,便也没再继续,只微微一笑,直接道:“臣相信陛下。” 他回答的太痛快,谢容反而愣住了:“当真?” 沉砚颔首:“陛下若要杀臣,只消一句话,臣自将肝胆奉上,何必如此大费波折。” 他看着小暴君陡然变得亮晶晶的双眸,有些好笑。 小暴君在试探他,他如何不知。 他表面上摆着信任的姿态,心里却是嗤然。 前世经历使然,他从来都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他只相信自己切切实实查出来的东西。 不过相比于今早的刺杀,他更好奇这看起来仿佛性格大变的小暴君……是话本造成的偏差,还是本来如此? 沉砚不自觉捻了捻手指,将手从谢容肩头收回来,见谢容神色好了些,他轻声道:“陛下还头晕吗?若好些了便将这折子……” 谢容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太急,伤脚碰了一下地,疼得他忍不住扁了扁嘴。 沉砚下意识想扶他,被他反过来摁在了书案前。 谢容一边在心里念着罪过罪过丞相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计较他的冒犯,一边稳稳摁住沉砚的肩,居高临下道:“朕说过了,好皇帝朕已经当腻了,朕现在想当昏君。” 他淡淡道:“这折子朕不想管,丞相看着办吧。” 沉砚似乎被他铿锵有力的“昏君”两个字震懵了,仰头和他对视片刻,才终于退了一步,轻声道:“既然如此,臣遵旨。” 谢容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拒绝了沉砚的搀扶,趾高气扬地……单脚跳着去了沉砚原本坐着的软榻上。 屋里很快剩下朱笔批折子的沙沙声。 沉砚背脊挺直,低头批折子时,神情认真而专注。 谢容摸着下巴,看着沉砚的侧脸,发呆了好一会,忽然有些意动。 软榻上摆着案几,案几上简单地搁着笔墨和纸,还有两本书,是沉砚原本打算看的。 谢容将那两本书放到一边,摊平了纸,挑了只细笔,沾了墨水,开始画起画来。 这技能是谢容自学的。 他从小就在画画上很有天赋,只是太穷,他没法继续深造,只能自己悄悄画着玩。 不过就算这样,他也靠自己摸索出一条路来。 谢爷爷病重的时候,他就在每天兼职结束后,熬着夜拼命画小漫画来卖掉换钱,给谢爷爷治疗。 后来谢爷爷不幸过世,谢容又靠着这个给自己攒够了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谢容在画沉砚。 他刚开始用毛笔不太习惯,废了几张纸,慢慢的才用顺手。 谢容的画风一向是温暖可爱的,又因为某些私心,他画的不是沉砚此时的模样。 他画的是他想象中的……沉砚少年时期的模样。 那应该要比现在看起来更年轻些,温柔些,清朗些…… 谢容画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画好了人身,剩下空白的脸。 他三两笔勾勒了眼耳鼻,捏着笔悬空着犹豫了好一会,才慎重地再次落笔,将少年沉砚的面容补全。 画好后,谢容将笔搁在一旁,看着画,怔怔地发起呆来。 画里的少年,白衣清朗,温润如玉,眼底印着夕阳的余晖,唇边挂着轻柔的笑容。 和他少年时期曾臆想过无数次的哥哥形象完美重合。 不知怎么的,谢容忽然就有点失落。 他在心里闷闷不乐地叹口气,只觉得中午没睡够的困意又涌了上来,看了一会画,就干脆靠在软榻上,眯着眼小憩起来。 再次将他惊醒的仍旧是沉砚。 软榻上睡得不如床榻舒服,谢容也没完全睡着,就是朦朦胧胧半睡半醒的状态。 沉砚轻轻唤他一声,他就醒了。 “怎么了?”谢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打了个呵欠,眼底浮起一层淡淡的水光,扫见面前的画,登时一个心虚醒了神。 他偷偷看了眼沉砚,发现沉砚还在书案那边坐着,想来是没看到这幅小画的,心虚感才压了些。 他将纸张拈起来,本打算揉成一团丢到废纸篓子里,指尖一动又改了主意,将这张纸三两下叠好拿在手里,才又问了句:“喊朕做什么?” 沉砚坐在书案后,神色莫名。 片刻后他站起身走过来,将手里捏了许久的折子摊到了谢容面前:“这折子恐怕只有陛下能拿定主意。” 谢容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眼。 是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联名上的折子。 引经据典,有条有理,洋洋洒洒一大片字。 谢容一头雾水,费劲地看完,才总结出了核心意思。 大概是说,如今天下升平国库充盈,陛下您不如娶个后啊纳几个妃啊,充盈一下后宫? 谢容:“……” 你们这些大臣,真的好闲。 作者有话要说:沉小砚:两点了,起床批(写)折(作)子(业)了。 谢容容:??? 谢容容:你老婆没了。 诶今天好像是……愚人节快乐?(嗯这个节日在快乐什么) 第10章 原身的后宫里养了不少漂亮少年,正经妃嫔是一个都没有,更遑论皇后。 不过他也不碰少年们,只跟养金丝雀似的,闲来隔着笼子赏玩两眼,便又闲置到一边。 惹得那群成日闲着没事就爱盯皇帝后宫的臣子们抓耳挠腮,好不着急。 其实这并不是朝臣们第一次上折子,请求陛下充盈后宫开枝散叶。 上一回递这折子的人,坟头草长了两年,都两米高了。 不过最近谢容借病不上朝,群臣摸不清情况,才又生起了疯狂试探的心思和勇气。 谢容毫不迟疑地推开折子:“朕不需要。” 沉砚似早料到了他的回答,将折子放下,旋身回书案那边,又抱了一大叠纸册过来。 默不作声地堆到谢容面前。 谢容不明所以,翻了几页,才明白这是什么——这分明是个选秀专用花名册。 那群大臣光上折子不够,还将京城里适龄婚配的人都罗列了出来,按着家世,仔仔细细整理好,全给送谢容面前来了! 担忧陛下性向问题,还很贴心地将男女分开,整理成两大本。 谢容都不知道该夸他们做事细致,还是该无语他们闲着没事吃饱了撑着。 他兴趣缺缺地翻着画册,里头列出来的人选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谢容看着就头大。 这具身体不到十九岁,而谢容在现代也才刚满二十岁。 这些少年少女在他眼里就是未成年的弟弟妹妹,他哪里下得了手嘛! 谢容正要合上画册,心里一动,忽然生出个大胆的想法。 他转手将画册推到沉砚面前,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不如丞相来替朕选几个?” 沉砚深深地凝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谢容莫名觉得背脊发凉,不过话都说出来了也收不回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沉砚接过了画册,在他对面坐下,一页页翻阅着。 沉砚的动作不紧不慢,好像真的在认真挑选。 不过直到两本厚厚的名册都翻完了,他指尖捏着的笔都始终没有落下。 谢容挑眉,倒有点好奇了。 他刚刚只是随便看了几眼,都能看出礼部尚书是真的挺用心的,挑出来的人选无一不身世显赫容貌上佳。 这么多人,难道都没一个能入沉砚的眼吗? “丞相一个都没挑出来?” 沉砚摇头,从容道:“只有一个。” 他不等谢容催促,就低头在宣纸落下两个字,径直推到谢容面前。 谢容定睛一看,雪白的宣纸上,落着两个端正温雅如其人的字。 ——沉砚。 沉砚眼底漫起几分笑意来,他将笔搁下,屈指不疾不徐地在自己的名字下点了点,温声问:“陛下觉得这个如何?” 谢容:“……” 他将沉砚的手推开,二话不说将那张纸抽出来翻了个面,挡住了两个夺目的大字,嘀咕道:“不是说好了那圣旨不作数?丞相是在逗弄朕?” 沉砚道:“正是因为陛下说圣旨不作数,臣才得想别的办法入宫。” 他笑吟吟地提议:“陛下后宫空荡许久,往后这些折子只会越来越多,陛下不如挑个人入宫,也堵了悠悠众口。” 谢容道:“朕还没弱冠呢!再说了,他们催朕开枝散叶,丞相又不能给朕生孩子,进宫也没有用嘛……”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沉砚笑容淡了几分。 谢容迟钝了回想了一下自己说了什么,一阵心虚,连忙补救:“朕没有嫌弃丞相的意思,朕也不要人给朕生孩子……” 他稀里糊涂越说越乱,干脆住了嘴,将那道折子抢过来,拎起笔写了大大的两个字“驳回”。 才丢给回沉砚,小声嘟囔道:“以后丞相要是还碰着这些折子,全驳回便是了。” …… 沉砚的预测没错。 有一就有二,谢容驳了第一道纳妃折子后,第二道第三道……很快就随之而来。 可沉砚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别的折子他都会批,唯独这类折子,他都原封不动地尽数打包送进宫来。 谢容连续驳回了三四本,嫌烦,干脆全压着不管。 任凭群臣百般猜测。 反正他不上朝,群臣也不会闹到他面前来。 转眼又过了好些日子。 这期间沉砚断续又进了几回宫,和谢容商议政事。 谢容提心吊胆地应对着,然而沉砚就仿佛遗忘了他是权谋文主角的身份,本本分分当着好臣子。 几回之后,谢容松懈下来,又忍不住冒出了别的心思。 这日他看了会书,就从书案下小密柜里摸出来两张纸。 一张纸画着少年沉砚,另一张…… 是那日沉砚写下来的名字。 这两张纸上回谢容险些就给扔了,犹豫了几回,一念之差,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此时他将两张纸都展开放在面前,视线停留在少年沉砚的脸上,忍不住发起了呆。 不管看了多少次,画上那少年沉砚的笑容,还是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就算他知道这只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可能并不存在的场景。 谢容叹气,抬手停在少年沉砚的唇边,悬空摩挲了几下。 倘若…… 倘若他真的能改变剧情,让沉砚偏离“弑君夺位”这条路…… 他也许可以换个身份,和沉砚相处的嘛。 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反复琢磨着该怎么处理和沉砚的关系,纠结过彷徨过,最终还是释然了。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被沉砚咔擦一刀。 最好的结果…… 他可以努力退位,再将炮灰剧本扭转成感天动地兄弟情剧本啊! 谢容自认又找到一条好出路,美滋滋起来。 他动作轻快地将两张纸叠起来,叠到沉砚名字的时候,他抿着唇,不由得发散了一下思绪。 沉砚今年二十五,比他大好几岁呢,当他兄长绰绰有余。 要是沉砚真当了他大哥……主角大哥罩着,他岂不是能在这个世界横着走了! 谢容将两张纸收好,扬声唤了梁庸平进来,问道:“朕的小私库里有什么好东西没有?挑些贵重的来,朕要去相府。” 这是谢容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去相府……确切而言,是连带着原身也是第一次。 梁庸平有些诧异,不过他掩饰的很好,诧异一晃而过,便躬身念出了一溜儿贵重的物件名。 谢容听着那冗长的名字就头晕,摆摆手豪爽道:“都带上,准备一下,朕要微服出宫。” 反正这些东西以后都是沉砚的,现在提早送过去也无妨。 谢容对不属于自己的身外物一向大方。 梁庸平应了好,正打算退下,谢容想到了什么,又喊了声等等:“苏秉之查御花园的那桩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他说是那日在御花园里遇刺一事。 而苏秉之,则是原书里帮沉砚一起造反推翻小皇帝的禁军大统领。 皇宫里出现了刺客,苏秉之难辞其咎,当日他便面见了谢容,将这桩案子揽了下来。 他来请命时,沉砚也在旁边。 谢容心知这桩事和自己毫无关系,而苏秉之本来就是沉砚的人,查出来什么也容易叫沉砚安心,只犹豫了片刻,便同意了。 结果没过几日,就传来了刺客毒发死掉的消息。 苏秉之来禀告,说是那刺客忽然剧烈挣扎起来,伤口碰着了带毒的刑具,来不及解毒便死了。 看起来仿佛是个意外。 但谢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或者说,这事从头到尾都不太对。 少年们来见皇帝,都是经过搜身,确定没有带不该带的东西的。 那刺客身上的匕首又是怎么留下的? 梁庸平道:“苏大人查出来两个与此事有关的小太监,正严加审讯着,必要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 谢容没应声。 他蹙着眉回想,原书里并没有这段剧情,他也想不出有谁会这么做,许久才沉声道:“让苏秉之给朕好好查,这事朕得给丞相一个交代。” 他停顿了片刻,又道:“梁庸平。” “奴在。” 谢容沉默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低声:“朕交与你一个事……” 他深吸一口气,“你去替朕查一查苏秉之。悄悄的,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 谢容没想到,他第一回 主动出宫来找沉砚,结果是扑了个空。 相府管家诚惶诚恐地说相爷去梨园听戏的时候,谢容咦了声。 他这是第二回 听说沉砚去梨园了。 横竖都出了宫,谢容拒绝了相府管家要派人去喊沉砚回来的提议,刷的展开折扇,挡在脸前,只露出一双亮又带着丝狡黠的眼眸:“你们都别偷偷通风报信,朕……本公子亲自去找人。” 可让他逮着机会了! 上回他召少年们玩乐,被沉砚捉了个正着,这回总该轮到沉砚翻车车了吧! 谢容是微服出巡,身边只带了梁庸平,其余护卫都扮作普通人,或近或远地暗中跟在四周。 怕被人认出,谢容一路都很低调,由着梁庸平出面交涉,轻而易举地就在梨园二楼包了个雅间。 梨园共两层,二楼是雅间和房间,一楼正中间则搭着个大戏台子,身姿袅娜的小花旦正捏着莲花指唱着戏。 腔调婉转,语音绕梁。 一曲终了,叫好声一片。 今儿二楼没来几个人,又因着梁庸平撒的钱多,谢容得了个最好的雅间。 屏风一挪开,正对底下大戏台,谢容坐在软榻上,就能将一曲好戏看个正着。 谢容很少看这些,此时看着倒觉有趣,一时都忘了自己的来的目的,看的津津有味:“这小花旦长得挺好看呀……” 梁庸平早将这些摸了个清楚:“这戏班子里有两位花旦,据说是对亲兄弟……” 梁庸平话音未落,惊变突生! 雅间一侧的小窗忽地被人无声撬开,一个顶着浓妆艳抹脸的戏子骤然出现在外,撑着窗边一跃,轻而易举地就翻身跃进雅间。 手腕一转,就举着明晃晃的匕首冲谢容扑来! 那窗离谢容近,谢容仓促间只来得及侧身一避,半边袖子被那戏子手里匕首割破,瞬时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臂来。 那戏子眉眼里都浸着冷冷的杀意,谢容心头一凉,都顾不上说话,旋身避到屏风后,又躲了一下。 梁庸平回过神,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谢容面前,同时大喊:“来人!护驾!” 他声音不低,然而一楼那小花旦恰好又是一曲终了,叫好声此起彼伏,很好地压过了他的声音。 而那些本该伪装打扮守在四周的护卫,居然一个都没有出现! 梁庸平不会拳脚功夫,只凭着护主之心扑过来要抱住戏子。 好在那戏子似乎不想伤及无辜,见梁庸平来拦,干脆利落地一脚踹过去,就将梁庸平踹倒一旁。 梁庸平脑袋磕到了地板,声都来不及吱一声,就晕了过去。 谢容没想到自己还是个被刺杀体质,短短几个月里就撞见了两回刺客,出个宫都要生死大逃亡。 他瞥见梁庸平晕在旁边生死不知,而外头一个护卫都没出现,心知不妙。 那戏子看起来目标明确就是自己。 谢容一咬牙,用力将屏风推倒,稍微拦了拦戏子,转身就跑了出去。 二楼里雅间和房间交错相隔,看着人眼花缭乱,谢容慌不择路,刚跑了两步,旁边一个房间忽然门一开,有人毫不犹豫地将他一把拽进来,旋即反手关上了门。 谢容只以为自己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心态都要崩了,一声救命啊险些出口,将他拽进来的人抬手将他唇轻轻一掩,低声道:“陛下别怕,是臣。”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谢容心跳如擂鼓,抬眼一望,就望见了沉砚温和从容的面容。 那双明亮的眼底盛满了担忧。 谢容脚一软,后怕涌上心头,他急促地喘息着,明知沉砚现在还不是站在他这边的,他还是忍不住拽住了沉砚的袖子,颤颤地唤了声:“丞相。”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沉小砚也在为进宫而努力。 交不出作业的松茸探着jiojio暗中试探:奇怪的剧本增加了!jpg 没有严肃剧情啦别方张。 第11章 谢容方才所在的雅间和沉砚的房间隔得不远,那戏子刺客很快就一间间房搜过来。 他正想问沉砚有没有带护卫来,就见沉砚神色一凝,不由分说地带着他往屋里走。 这梨园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风月场,除了少部分只卖艺的戏子,还有许多卖身的小倌儿。 二楼的这些房间大概就是给那些有需求的贵人准备的,屋里熏香酒茶床榻枕被,一应俱全。 谢容被沉砚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踉跄着跟着跑了几步,刚到床榻边,便被沉砚拦腰抱起,放到了床榻上。 床榻上铺着柔软的锦垫,谢容只觉坐进了棉花堆里,身子歪了一歪。他赶紧直起身跪坐端正:“怎……” 沉砚来不及解释,低低道了声“恕臣冒犯”,干脆利落地脱了外衣,也跟着坐上榻来。 旋即拉过锦被一扬,抖开,披在了谢容身上,再长臂一伸,隔着锦被将谢容拥在身前。 谢容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力道带得身子前倾,下意识就抬手攀住了沉砚肩头。 整个人跌进沉砚怀里。 下一瞬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宛若莺啼清丽的少年音悠悠响起:“劳相爷久等,奴来了。” 谢容一个哆嗦,只以为是方才那个戏子刺客追来了,下意识往沉砚怀里缩了缩,眼含惊惧地看着门外。 沉砚察觉到他的害怕,揽着他肩头的手微微一紧,安抚似的拍了拍他后背。 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再说话时声音就变了,低低沙沙的,就好像……情`事正酣时被打断,欲求不满又带着一丝不耐的喑哑:“今日忙着,你先下去吧。” 末了还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难耐又抑制的喘息。 谢容:“……” 谢容呆滞,他刷的一下转过头来,差点以为身前换了个人。 沉砚面色沉稳,稳得好像方才那些声音都不是他发出来的。 他抬手,抽掉了谢容发间的发簪。 如瀑长发瞬间滑落下来,沉砚随意揉了揉,揉出几分凌乱感,就微微用力,将谢容的脑袋往自己肩窝出按了按,发出低微的气音:“陛下噤声。” …… 门外站着的,并不是谢容猜测的戏子刺客。 而是和方才戏台上小花旦有着一模一样容貌的少年戏子。 这对双胞胎花旦在梨园里挂名许久,因姿容昳丽身段绝美而颇负盛名。哥哥名唤珏月,弟弟名唤缺月。 此时站在门口的是缺月。 他们兄弟俩是属卖艺不卖身那一挂的,为保持神秘和身价,向来不接寻常客。 结果今日好不容易等来一个贵客,就被人半路截了胡。 缺月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他脸色微沉,狭长漂亮的眸子眯了眯,竟是不管不顾地直接推开了门! 随着门开,屋里立时响起了若有似无的一声嘤咛。 缺月循声望去,只见那抢了他位置的人像只受惊的兔子,整个人惊慌地蜷进了相爷的怀里。 只留给他一个发丝凌乱的后脑勺。 还有攀附在相爷肩头,一条瓷白如玉的手臂。 也不知他正承受着什么,那纤细白皙如葱根的五根手指紧紧揪着沉砚的衣衫,微微发着颤。 娇弱而惹人怜。 缺月没认出这是哪个不长眼的,他缓缓两步走进来,离着床榻不远不近的距离。 方柔声问:“相爷怎么这般心急,不是说要听奴唱几段戏吗——这又是哪位弟弟?” 梨园里的规矩,不按年龄,只按身价来排兄弟称呼。 双月兄弟在梨园里身份不低,连梨园里大掌事都要哄着他们几分,区区一个小倌儿,居然敢越过他抢人。 缺月压着满肚子火,面上笑容越发明艳:“二楼多贵人,弟弟随意乱闯,若是冲撞了贵人……” 话音未落,那躲在相爷怀里看不见面容的小倌儿忽地开了口:“让……让他出去……” 或许是因为停顿太久受不住了,他声音有些尖细,仔细听着还带了点绵延的哭腔,颤颤巍巍的。 大概是以为自己攀上了相爷的高枝,那小倌儿胆子肥了,听缺月不动,居然又重复了一次:“相……相爷,让他出去……” 缺月还未及有所反应,沉砚眸底倏而染起一抹深沉色泽。 他喉结动了动,感受着怀里人微微颤抖的身躯,面上泛起一丝不耐,沉声道:“出去。” 属于上位者无声的威压顿时弥漫开来。 连缺月都一时怔然,忘了自己下一句要说什么。 等回过神来,已没了机会。 缺月暗恼,眼见的沉砚面色越发冷沉,只能放弃别的念头,在心里啐了一口,无声地骂了一句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也无可奈何,只能盈盈一礼,便旋身出门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掩去了屋里的无边风月。 缺月想了想,还是不死心,没急着走,静悄悄立在一旁侧耳细听。 屋里那两人或许真的是战至正酣被他打断,这会儿他前脚刚出来,后脚里头便传来了各种暧昧的声音。 急促的喘息声和呻`吟声交缠不绝。 又夹杂着床板不堪重负的微微吱呀声和少年羸弱破碎的求饶声。 甚是激烈。 缺月隐约觉得那小倌儿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仔细想过一圈,又没想到是谁。 他笑容已完全消失,面无表情地在门口站着,隔着薄薄的窗纸看里头人影绰绰,被翻红浪。 半晌,才缓步离去。 …… 沉砚终于止了声,掀开锦被,温和地拍拍谢容的后背,示意谢容可以起身的时候,谢容已经整个人烧得红彤彤的了。 他恍恍惚惚的,顺着沉砚扶他的力道坐起身来,犹觉云里雾里找不着调,眸光茫然。 沉砚没想到谢容反应这么大,垂眸见那玄色衣袖被扯没了一大片,露出谢容一截又白又细的手臂,视线微微一顿。 立时便想到了方才这只手搭在自己肩上的感觉。 那感觉……就好像有一只雀儿立在他肩头,用两只细幼的爪小心翼翼地抓挠着他。 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捉住。 沉砚喉头微动,偏过头,将自己的外衫取来抖开,克制有礼地披在谢容身上,将谢容的手臂遮住。 然后慢慢地等谢容回神。 谢容骨架小,身形又瘦削,沉砚的外衫对他来说偏大了许多。 裹在身上就跟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似的。 他滚烫的脸颊蹭了蹭外衫衣领,嗅到了熟悉的淡淡冷香,渐渐冷静下来,呼出一口浊气:“……丞相好口技。” 方才那些动静,都是沉砚弄出来的。 不管是喘息声、床板摇曳声……还是仿着他声线的求饶声,都出自于沉砚。 而谢容从始至终揪着锦被一角,身体僵如木头,压根就没敢睁眼,听着那些暧昧到极点的声音,只感觉自己脸颊飞速升温,整个人快要烧着。 沉砚心态沉稳地“嗯”了声,对他来说,方才的事就好似喝水吃饭般寻常,惊不起丝毫波澜:“事态紧急,臣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陛下恕臣冒犯。” 见谢容没接话,他沉吟了一瞬,试探着问:“陛下若感兴趣,臣下次教教……” 谢容顶着张还微微泛着红润的脸,毫无气势地瞪了他一眼,急声打断:“朕不要。” 沉砚含笑点头:“也是,陛下在宫里听多了各式各样的,臣这等虚假的雕虫小技,想来入不了陛下的耳。” ……讲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容脑子没转过来,本能反驳:“朕才没有!” 话音刚落下,他就想起来之前为了塑造沉溺美色的昏君形象时,刻意引导传出去的流言,顿时心虚了几分:“有……有也不关丞相的事!” 在谢容看不到的地方,沉砚不自觉握紧了一下手,指尖戳到掌心,微微一痛,他又很快松开。 再开口时笑意便敛了几分:“陛下今日怎么会来这?” 谢容没留意他情绪的变化,想到隔壁生死不知的梁庸平,和莫名都没了动静的护卫们,眉头微皱:“方才有个戏子从窗外跳进来要杀朕,梁庸平替朕挡了挡……” 他三言两语讲了个大概,眉眼间显得忧心忡忡,眼巴巴地看着沉砚:“丞相今日可有带护卫来?能否……借朕一用?” 沉砚摇摇头:“臣今日是孤身前来。” 他沉吟道:“陛下被刺,闹出这么大动静,护卫们都没出来,多半是出了什么意外了,陛下当务之急,是先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 谢容虽然有时候面对沉砚时怂怂的,但也不是个傻的。 他顺着沉砚的话慢慢地试图理顺思路:“朕今日微服出宫,只有梁庸平和苏秉之知晓……朕带的护卫都是苏秉之拨过来的。” 想到这里,谢容心头一跳。 护卫们不出现,是都出事了,还是……故意的? 他在知道苏秉之并不忠心于他的情况下,还能大胆地用苏秉之,一是因为他暂时还没能找到第二个可信可用的人。 二便是因为他一直以为苏秉之是沉砚的人,而沉砚眼下看着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可谢容却忘了,原书里的苏秉之会帮沉砚反小暴君,还可能是因为沉砚要做的事……刚好与苏秉之的目的相同。 这才给谢容造成了一种苏秉之听命于沉砚的错觉。 谢容不自觉捏紧了垂在手边的衣袖,摩挲着袖边繁复的绣纹,感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始终不能猜透彻。 他轻吸一口气,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这件事朕暂时不打算闹大。” 谢容抬眸,直视沉砚,轻声道:“朕想去丞相府里小住几日。” 作者有话要说:吸溜一口红烧松茸。 给沉小砚属于攻君的排面,先让松茸进相府的门(。) 第12章 丞相大人一掷千金,从梨园里抱走了个小倌儿的消息,不出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这都是礼部张尚书的功劳。 张尚书也没料到,他闲来梨园看戏,没见着久负盛名的双胞胎小花旦,倒是看了另一场大戏。 他震惊于不近女色多年的丞相大人居然铁树开花了,一张嘴没把住,就说给了另一位来晚了一步没见着大戏的同僚听。 于是就这么一传二,二传三的传了出去。 这几年来,沉砚稳坐相位如日中天,许多人想和他打好关系,都爱往他身边塞人。 明里暗里的,塞各式各样的美人。 然而丞相大人往往是温雅笑着,三言两语便将人都打发了,一个不留。 疏远客气,滴水不漏。 这叫一众同僚愁得不行,生怕这是沉砚拒绝他们示好的意思。 不过后来他们发现沉砚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之后,又安心了许多。 那这回丞相大人亲自往府里带了人…… 是不是意味着什么了? 联想到宫里小皇帝至今仍托病不出,众人心思飞快地活络了起来。 一时暗涌不断,暂且不提。 梨园里,沉砚前脚刚抱着人出去,后脚缺月就立刻知道了。 卸了浓妆后的缺月少了几分柔美秀气,他沉着脸,咬牙切齿,捏着茶杯的手越发用力:“——狗皇帝!” 他回来后就开始一个个盘查,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偷偷闯去了沉砚那儿。 结果压根没查出是谁。 再联想一下……沉砚屋里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在他身侧,赫然站着之前意欲刺杀谢容的戏子。 见主子气恼不已,他开口问道:“可要属下……” 那声音像拖着石块在地上摩擦,极为难听。 缺月还没来得及回应他,玉帘一晃,有人从外而入,缓声道:“切莫轻举妄动。” 来人有着和缺月一般无二的面容,只是神情上比缺月要稳重些。 缺月见他哥来了,没再说话,抬了抬下吧,示意戏子下去。 等人都退下了,他才用力将手中茶杯哐当一声砸在桌上,气恨道:“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眼见着就要得手,怎么就冒出来一个沉砚。” 珏月走到他身前,安抚似的摸摸他的头,叹口气:“缺缺,你冲动了。” 他顿了顿,沉吟:“最近有人在暗中查着梨园,我还没找到是谁。而那位不知怎么的,借着生病不上朝,又私下与沉砚来往起来……目前我们尚不能出头,且安静一段时日,看看情况吧。” 缺月倾身向前,手一伸,熟稔地抱住了珏月的腰,将脑袋埋在他怀里,闷声应了声好。 珏月便也不说话了,以指为梳,一下一下,轻柔地替他梳理着黑缎般的长发。 半晌,只听得怀里人又开了口,仿佛呢喃般轻声:“阿珏,我不甘心……” “……明明都是一样的出身,凭什么他能过得这样风光。” 珏月神色一怔,连带着手上动作都一顿,片刻后才又缓缓地梳过缺月柔顺的长发。 只是唇边却慢慢泛起一丝惆怅的苦笑来。 …… 第二回 被公主抱,谢容淡定了很多。 他一回生两回熟地揽住沉砚的脖子,将脸埋在沉砚颈窝处,挡得严严实实。 相府的接应来得迅速,众人都来不及找机会看到那个小倌长得什么样,就只能遗憾地看着马车一骑绝尘而去。 相府没有谢容想得那么热闹。 在谢容的想象里,沉砚身为本朝第一大权臣,他的府上就算比不得皇宫,也该奢丽贵气,人来人往,很有排场才是。 而不是这么的…… 谢容想了半天,居然只能用“冷清”两个字来形容。 放眼望去,相府里连下人都只有寥寥几个,扫地浇花,各司其职有条不紊,无人空闲。 路两旁也不见奢侈装潢,多是些普通的青葱绿植,矮处则种着些常见的花儿。 此时晚夏近初秋,有些夏花半凋零着,而那些秋日才开的花便慢慢鼓起花苞来。 沉砚见谢容脚步似有迟疑,顺着他视线望了一圈,从容自若道:“府上简陋,陛下莫怪。” 谢容回神,忍不住弯了弯眉眼,松了松紧绷的心情:“挺好的……” 这些日子他住在皇宫里,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必再担忧生计,却始终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种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盯着的感觉,实在难受,谢容甚至觉得他和后宫里的那些漂亮少年一样。 都是被囚在金笼子里不得自由的雀。 见到两人,率先迎上来的是个看着六七十岁的老人家,头发苍白,面容和善眸光亲切。 他拄着拐杖佝偻着背迎上来,笑呵呵地和两人打招呼:“小主子带了朋友回来?” 许伯慈爱地看着谢容,还想说什么,沉砚温声打断:“许伯,这是当今陛下。” 许伯明显愣了一下。 过来好一阵才回过神来,颤巍巍地要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谢容见不得老人对他行礼,下意识上前一步扶了扶:“不必多礼。” 然而许伯执意要跪,谢容没法,把着老人的手臂,也不敢硬拉,只能求助地看着沉砚。 沉砚若有所思地望他一眼,旋即扶住了许伯另一边手臂,安抚道:“陛下既然说不必多礼,许伯便起来吧。” 好不容易劝了许伯别行礼,拐角处又匆匆跑来了个中年人,干脆利落地行礼后,恭敬道:“陛下,相爷。” 又道:“膳食和住处都已准备好,陛下和相爷是打算……?” 沉砚颔首道了声“先布膳吧”,随后将许伯交到中年人手里,示意两人先退下。 等两人不见了影,沉砚才缓声解释:“许伯是府里老管家,早些年高烧病重了,有时候犯糊涂不太清醒,管家一职便由他儿子续任了。” 谢容早就认出那和许伯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就是下午和他说沉砚在梨园的相府管家,闻言也没多在意,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谢容这回不打算将梨园遇刺一案闹大,故而确认梁庸平没大碍之后,就命他回了宫,瞒住了陛下在相府的行程。 只继续伪装着陛下在宫里养病的假象。 而那些原本跟着他的护卫们,不知怎么的都被药倒了,一个不剩,醒来后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容干脆也让他们跟着梁庸平回宫了。 所以谢容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孤身入狼窝,任由沉砚摆布。 是个很冒险的举动,然而谢容隐约觉得,这是个能改变他命运的契机。 晚膳很快被端了上来, 谢容本还担心相府这儿也要十几道菜一溜儿排过来,好在没有,谢容数了数,六菜一汤。 比宫里小皇帝的排场少了许多,但对他来说还是太多了。 沉砚见他久久不动筷,只以为菜色太少,小暴君不满意:“可是这菜肴不合陛下的意?” 谢容摇头:“太多了,朕……我吃不完。” 他想起自己的小心思,顺便提了一句道:“不在宫里,丞相也不必喊我陛下了。” 喊这么生疏,一点都不适合他进一步发展兄弟情嘛! 他还担心沉砚要拒绝,谁知沉砚只停顿了片刻,便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好,公子。” 改口之快,让谢容不由愣了愣。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以沉砚的性子,能喊他一声公子已经很大进步了。 他矜持地应了声,反问:“那我该怎么称呼丞相?” 谢容舔了舔微微发干的唇,大胆试探:“哥……哥?” 这断句,叫人无从分辨他喊的是两声哥,还是一声哥哥。 沉砚搭在桌上的指尖一颤,好在碗碟挡着,应当没叫对面那人看见。 他没有应这一声,只沉稳道:“公子唤我砚之便可。” 谢容有点遗憾,不过也不敢一下子强求太多。 他乖乖地哦了声,喊了声“砚之”,得到沉砚的应声后美滋滋地拿起了玉勺:“吃饭吧。” 谢容咽下口里鲜美的汤水,暗劝自己徐徐图之,不要着急,别咄咄逼人的让沉砚反感。 总有机会的,谢容心想。 不过他也没想到这个机会来的这么快。 谢容一向饭量小,吃了大半碗米饭,每道菜都尝了几口,又喝了一碗汤,早就饱了。 谁知刚搁下玉箸,沉砚便轻声劝他:“公子吃得也太少了些。” 谢容本来还没在意,只道自己吃饱了,结果沉砚不知怎么的,向来知礼从容的他今天居然很执着催促谢容多吃一些。 谢容被他催多了几句,就有些急了。 他最近小暴君当久了,原本压着的一些小脾气都不由得冒出来,此时被催恼了,忍不住就拍了一下桌,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我说我吃不下了!” 话音刚落,便见沉砚皱起了眉。 谢容瞬间变怂,高涨的气势急剧降落。 他紧张地抿了抿唇,强作镇定:“我……我真的吃饱了,砚……” 一紧张他不知为何突然就不记得方才沉砚让他喊什么了。 眼见的沉砚眉头越皱越紧,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哥!” 作者有话要说:松茸:大胆出击! 本来想写个不正经的松茸小剧场的,结果突然停电了来不及ToT,明天明天~ 挨个啵啵啵评论的大家~让我捏捏你们的小爪爪! 第13章 空气里弥漫着使人呆滞的尴尬气息。 谢容强行掩盖方才的口误,假装无事发生:“砚之。” 他镇定解释:“我平日在宫里吃的也不多……” 宫里耳目众多,无数人盯着他,又有每天都在担心陛下吃不好的梁庸平在,谢容试了几次都没能将那每顿十几道菜的规矩撤掉。 只能作若无其事状,将大部分没动过的菜,寻个由头赏赐给宫人们,以减少浪费。 不过这次来相府小住的决定下得太仓促,他一时忘了提醒沉砚。 谢容心虚了一会,发现不对,探身向前,数了数沉砚面前的碗碟数,立刻理直气壮:“你自己都吃那么少。” 沉砚面前的碗碟都是空的,可他只有三菜一汤,数量比谢容的足足少了一半。 沉砚被那一声“哥”喊得眸色深了一瞬,旋即很又恢复了正常。 他瞥了眼谢容碗里剩了一小半的米饭,郎心似铁不为所动:“公子好歹将碗里米饭吃完,若是来日回宫时看着更瘦了,我如何和梁总管交代。” 他顿了顿,不咸不淡地补充:“更何况……浪费总是不好的。” 谢容缩了缩脖子,沉砚这话一下精准戳中他的两大要害,他既害怕浪费,也不愿回宫后被梁庸平念叨。 他只能不情不愿地重新捡起玉箸,乖乖地继续吃饭,一边郁闷叮嘱:“那你明日记得和厨房说,分量少一些。” 沉砚不置可否,继续道:“厨房里还炖着药膳,也是梁总管叮嘱的。公子睡前吃一些。” 谢容:“……” 千躲万逃,躲开了梁庸平,逃不过药膳。 他沉重道:“我将饭吃完,今晚就真的吃不下了。你明天也别让厨房炖了,我不爱吃。” “公子早段时间才病过一场,身子虚,该好好补补的。” 沉砚平铺直叙,转念间,又状似随意地问:“药膳多滋补,公子怎么会不喜欢?” 谢容咽下一口饭,毫无防备不疑有他:“药材味太重了,我以前喝药喝多了,不喜欢。” 沉砚眉梢轻轻一动,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以前喝多了? 沉砚穿的这话本,多数笔墨都在写小暴君和文弱丞相之间百般纠葛,聚散离合虐身虐心,时而夹杂着香艳至极的床`笫之事。 对庙堂朝政、小暴君和文弱丞相的各自过往并没有太多描写。 所以很多事情,都是沉砚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后,才慢慢查出来的。 可他查到的是,小暴君乃先皇幺子,从小到大锦衣玉食,被先皇宠着长大。 宠到什么程度呢,宠到甚至一度有传言,太子之位都要易位。 这种情形下,哪儿来的“喝多了药”? 见多了皇室内里的腌臜事,一个朦胧的念头浮上来,沉砚神色不明,将视线落在对面那人身上。 小暴君还在努力吃饭,低着头,纤细白皙的颈脖仿佛一掐即断。 本朝以玄色为尊,小暴君平日里衣衫也多为玄色,可凭心而论,这颜色一点都不适合小暴君。 冷冷沉沉的。 刚穿进话本还没见着小暴君时,沉砚真的以为这又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皇帝。 后来见了几回,他又觉得小暴君或许只是被宠坏了性子,现实到底和话本有所不同。 直到今天,他才恍然觉得。 这哪里是被宠坏了性子。 这分明是被宠傻了脑子。 哪有皇帝能这么大大咧咧孤身一人,毫无防备地就住进权臣府上的? 他要是有点别的心思,小暴君现在就能尸骨无存,明天龙椅就能易主。 丝毫不知自己刀尖口捡回一条命的小暴君如释重负地一推空碗:“我吃完了!” 沉砚回神,看着谢容毫不遮掩的喜滋滋表情,长睫微微一颤。 这样的傻子,他倒要看看,能活到什么时候。 …… 条件有限,古代的夜间生活总是比较无聊。 平时在宫里,这时候谢容会懒洋洋摊在软榻上看看书,偶尔兴起就画几笔画简笔画,努力找点乐子。 不过他今晚吃撑了,不太想坐下来,于是在院子里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转圈消食。 院子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谢容毫不在意。 从小经历使然,他的性子还挺敏感的,对别人的善意和恶意都格外敏锐。 宫里的人虽然时刻表示出对他很恭敬的模样,但他们隐藏在眼底深处的厌恶和害怕,还是被谢容捕捉到了。 尽管知道这是原身的原因,谢容仍觉得难受。 毕竟现在驾驭着这具躯体、承载着这些目光的人是他。 他本担心沉砚府上的人也会这样,结果相府上的人居然少的可怜。 还真是出乎意料。 谢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也对沉砚的日常生活有点好奇起来。 二十五岁,搁在古代,可能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就算是现代,也该有女朋友了。 可沉砚仍旧单身——至少在外人眼里是单身。 这么清心寡欲?不会在府上偷偷的金屋藏娇了吧? 两个各怀心思,谁也没透露给对方知晓。 歇过了一会,沉砚带谢容去看他歇息的房间。 按道理,谢容该被安置在招待客人的厢房。 然而相府很久没有客人留住,虽然下人也会定期去清理打扫,但一时半会的,房间里难免有股久无人居的阴冷气。 于是沉砚命人将他居处院落的主屋收拾了出来。 其实这是原身住的地方,不过沉砚在穿来的当天晚上,就搬去了西侧的厢屋住。 这间主屋反倒是闲置了。 谢容不知这许多,不过他将自己定义成相府客人,哪里有客人来将主人卧室占了的。 他将头摇成了拨浪鼓状:“不必,随意一间屋便可。” 他执意如此,沉砚想了想,没强求,将主屋东侧的屋分给他。 谢容有点犹豫,虽说他勇敢地进了相府,但和沉砚住的如此接近,还是有点怂。 他琢磨着偌大相府,总该有特意招待客人住的地方,结果刚试探了两句,就被沉砚一句“府上人少,住得近方便照应”为由,驳了回来。 也、也行吧,好歹两间屋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呢。 谢容没奈何,只能接受了这个安排。 今天梨园惊变一场,谢容费了些心神,吃饱喝足后,很快就倦了。 沐浴洗漱过后,他穿着件纯白里衣,随意披着外衫,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自己屋里走。 走到半路上遇见了也准备去耳房的沉砚,谢容和他打了个招呼,莫名有种回到大学宿舍、和舍友们一个等一个洗澡的感觉。 谢容一下子心情好了起来,愉快地和沉砚道了再见,就脚步轻快地回了屋。 沉砚没太懂方才还有些严肃的小暴君这会儿怎么又高兴起来了,他站在原地,目送谢容回了屋关上了门,才转身进了耳房。 是夜,月明星稀。 谢容所在的东厢房安静一片,屋里烛火暗淡。 想来已经睡下了。 沉砚还没睡。 他甚至还没回屋。 他正在书房里,随手翻阅着许多写满秘密的纸卷。 在书案前方,一个黑衣人恭敬垂首,沉声禀报:“梨园看着寻常,可那梨园之主似与各方都有牵连,属下尚未能查清其中关系……” 他将桩桩件件消息都禀报上来。 沉砚听了一会,突兀地打断了他:“今日戏子刺杀陛下,你们事先可有得到什么消息?” “未曾。这像是……随意而起的刺杀。”黑衣人道,“陛下的护卫们在刚进梨园不久就被药晕了,下药的是其中一个护卫,属下悄悄将他劫走了,没让梁总管他们带走。” “只是那护卫当即服了毒,如今半死不活,一句话都不肯说。” 沉砚慢条斯理地将看完的密信在烛火上点燃,丢到一旁炭盆里,看着它们逐渐被火光吞噬,剩下灰烬一片。 他抬眸,眸光里毫无感情,俊美的面容在明灭火光里显得冰冷非常:“不肯开口?” 他轻描淡写:“那杀了吧。别死的太容易了,让他知道,这世间有人是他轻易碰不得的。” 黑衣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旋即飞快低头,掩饰了这点失态。 他恭敬应是,正准备退下,足尖刚一动,又听见沉砚淡声吩咐:“以后与陛下有关的消息,无论轻重,第一时间送至我手上。再使人暗中跟着,别让人近了陛下的身。” 这回黑衣人的错愕是再没忍住,他停顿了一瞬,定了定神,才再次道了声遵命。 然后衣袂翻飞,从大敞的窗户里跃了出去。 书房里恢复寂静。 只有修长指尖拆看书信的声音。 沉砚三两下将剩余的信件看完,吹熄了蜡烛,离开了书房,准备回屋睡觉去。 手刚碰上房门,他心念一动,转头看了眼谢容所在的东厢房。 恰好看见那屋里微弱的灯光晃了晃,旋即熄灭。 今日梁庸平曾反复叮嘱,说陛下极度怕黑,夜里必须点着明亮烛火才能睡着,不然会半夜惊醒,再不能入眠。 沉砚眉心蹙了蹙,毫不迟疑地转身走了过去。 他睡觉时,向来不喜欢有下人留在近处,小暴君似乎也不太喜欢,所以今夜并无人在屋外守值。 沉砚轻轻叩了叩门:“公子,我来给你续烛火。” 等了片刻,没等到谢容回应,大概还睡着。 沉砚正打算做件好事,悄悄进去替他换根新烛,结果门刚推开一点点,就听见好一声闷响。 噗通。 沉砚心下一紧,顾不上放缓动作,一把将门推开,一步跨入。 今夜月近盈满,月光澄澈明亮,门一开,就尽数涌入屋内,照亮了原本漆黑的屋内。 沉砚一眼就看见了发出动静的人。 只着薄薄单衣的小暴君拥着锦被,跌坐在地上,神色茫然,好像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听见门响声,他迟钝偏过头来,眼底朦朦胧胧的,呆呆地“啊”了一声。 看起来傻得要命。 作者有话要说:沉小砚(心里):好傻的松茸,嫌弃jpg,看他能活几集好了。 沉小砚(手上):悄悄把松茸藏进兜兜里。 小声比比,松茸才不傻。 (明天周一4.6请假一天顺大纲和存稿,周二晚正常更新orz) 给大家康康雪豹豹和松茸茸!想看这样的松茸嘛,大家看我就发……不看我就自己偷偷吸松茸!_(:з」∠)_ * 山里刚落完一场大雪,四处覆白。 四肢修长一看就充满力量的雪豹用爪子扒开积雪,露出了里头一只小松茸。 松茸小小的,还不到他半个爪子大,白嫩嫩的,头顶淡黑一片,看起来就很好吃。 饥饿的雪豹低头,轻轻舔了一口。 他舌尖温热,熟睡中的小松茸一下被舔醒了,一睁眼看见雪豹,吓得哇的一声尖叫,叫声又细又奶,慌里慌张的:“啊啊啊别吃我!” 小松茸几乎要抖出幻影,雪豹皱了皱眉头,陈铺直叙:“我饿了,要吃东西。” 不过这松茸也太小了,吃起来还不够塞牙缝。 于是雪豹沉吟了一下,低头将松茸叼了起来:“……我还是把你带回去养胖胖一些再吃吧。” 第14章 沉砚动作一顿,有些沉默。 这是……睡着睡着滚下来了? 这么大的床榻也能掉落下来,这人是属猴的吗,睡觉还要翻跟斗? 谢容仍旧还没回过神。 他看着沉砚,迷蒙地眨了眨眼,只以为身在梦中,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梦见丞相了……” 沉砚神色微动。 谢容没喊砚之,在睡得不太清醒的时候,他终于将表面上那些仿佛全心全意的亲近都收了起来。 又变回了满是防备和试探的一声“丞相”。 沉砚反倒觉得有一丝真实。 谢容嘟囔完这一句,就没再理沉砚,慢吞吞地将头转了回去,一边打呵欠一边往床榻上爬。 不过可能是因为这儿的床榻和宫里的高度不同,他睡迷糊了没反应过来,一膝盖磕在床沿边,又是一声闷响。 ……沉砚看着都替他觉得痛。 谢容第二次跌到地上的时候,终于有点醒神了。 他想起来什么,倏而又回了头,盯着沉砚,皱起了眉。 沉砚还以为他要怪罪自己私自进屋,正打算解释一句,就听见谢容语调幽幽地控诉:“平日里就算了,梦里也是这么冷酷无情,都不来扶我一把。” ……? 这都没醒? 沉砚对谢容这副睡傻了的模样叹为观止,再次怀疑这人怎么能安然无恙活这么久之余,又觉几分好笑。 他三两步走过去,熟稔地弯腰一抱,将人捞起来。 谢容猝不及防,短促地啊了声,下意识抬手揽住了沉砚的脖子,乌溜溜的眼睛里汪着润润的水光,迷茫倦意终于散了几分,转化成错愕。 沉砚将人抱回了床榻上。 刚被放下,谢容立刻一骨碌往床榻里侧钻,顺便伸手想捞被子,然后他捞了个空。 沉砚默默地将被子捡起来递过去。 谢容抖抖索索地裹好了被子,才谨慎道:“丞……砚之怎么会在这?” 沉砚没马上回答,他分神了一瞬,想起小暴君方才搭在他脖子时,那手冰冰凉凉的…… 他收回思绪,照现在的情形,还不足以让他太贸然亲近。 沉砚克制有礼地退后一步,温声道:“屋里烛火熄了,我担心公子不习惯,来续根新烛。” 谢容不疑有他,困意复涌上来,他倦倦地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没太在意:“不碍事。” 他太困了,含糊说完这一句,眼皮子又耷拉上了,摇摇欲坠。 沉砚眉心几不可见地一动,没再多话,快速换了根新烛点燃。 再转头时,谢容已经卷着被子又睡过去了……也不晓得往里挪一下,仍旧睡在床沿边。 小暴君睡颜沉静,过分白皙的面颊在明灭烛光里染了一分暖色,长睫在眼皮下落下晃动的影。 任谁看着,都不会将这人和手握生杀予夺天下大权的皇帝联系起来。 沉砚静静地望了半晌,心说凭谢容这姿势,八成下半夜还要再摔一回。 不过那也和他没关系。 冷酷无情的沉砚坐实了谢容给他的这个形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反手掩上门,归还了谢容一室清静。 两刻钟后,沉砚屋里的灯火也灭了。 月色温和,静静流淌。 过了许久,东厢房里,谢容缓缓睁眼。 眸光清澈,不见丝毫睡意。 他翻了个身,往床榻里转了两圈,后背抵在墙壁上,有了些安全感,缩在被子里握紧着的双手才慢慢松开了些。 手心里冰凉一片。 谢容偏头,看着那静静燃烧的蜡烛,仔细回想了一遍方才的表现,确认应该没露出什么破绽来。 他有时候睡熟了喜欢滚来滚去,不小心滚落地上是常有的事。 不过他还没这么缺心眼到能在这么个陌生环境里毫无防备地呼呼大睡。 ……特别是离沉砚这么近的地方。 沉砚敲第一下门的时候,他就从半睡半醒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了。 摸不准沉砚要做什么,他干脆自损八千地摔了一把,将沉砚引进来,勉强争了个主动权。 以沉砚缜密稳重的性子,一定会对他今天突兀的讨好行为有所猜疑。 他得露出一些“破绽”,让沉砚发现,才能循序渐进地打消沉砚的疑虑。 谢容扁了扁嘴,可他还是低估了沉砚的冷漠,这家伙居然就任由他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坐了这么久。 哼。 困意没了,一时难以入睡。 谢容卷着被子,微微蜷着身,以一种很没安全感的姿势,隐没在烛火照不分明的地方。 还未正式入秋,天气还有些热,被子并不厚,谢容清瘦的脊背隔着薄被抵着墙壁,有些难受。 却也让他更清醒了。 今天这件事,毫无疑问表明了一点。 宫里有人要他命。 最大嫌疑人就是苏秉之。 护卫是苏秉之拨过来的,而除了护卫,他微服出宫的事只有几个人知道——苏秉之是其中之一。 谢容去梨园是一时兴起,从相府到梨园不过两刻钟时间。 可他在梨园才听了半阕曲,就被人摸了个准。 要不是沉砚在,他多半就要凉了。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梁庸平替他查一查苏秉之的底。 若苏秉之和沉砚不是一路的,那还好说,若是…… 谢容想来想去,忍不住又想叹气。 …… 光明正大翘掉了早朝的小皇帝在臣子府上睡了个自然醒。 臣子却得一大早去上早朝去。 沉砚今日饱受瞩目。 无数暗含猜测的视线在他身上晃来晃去,沉砚只作不觉,按往常一般淡定地结束早朝。 结束后还没动步子,就被围了个结实,一顿寒暄。 话里话外都在打探昨天的小倌儿,甚至还有直接的,说要给沉砚送几个小美人。 沉砚疏远客气地打发了他们,转身便带着一堆折子进宫见“陛下”。 如今也就只有沉砚能不必通报,直接入宫面见陛下了。 众同僚又是暗自羡慕又是诸多猜测,目送着沉砚身影消失,才各自散去。 货真价实的小暴君还他府上睡大觉,沉砚进宫,先见了梁庸平。 梁庸平一日不见陛下,担忧得不得了,絮絮叨叨念了很多,生怕谢容在相府得不到好照顾。 沉砚面上带着滴水不漏的温和笑容,认真地一一记下。 末了,梁庸平双手递来一封信,垂首恭敬地请他转交给陛下。 沉砚接过,不动声色掂量了一下,很薄,大概只有一张纸。 他颔首,将信收好,又去见了苏秉之。 苏秉之这人他知晓。 按在话本里的设定,苏秉之和原身丞相表面上没有来往,不过私下里还是有几分交情的——据说是因为原身丞相阴差阳错下曾救过苏秉之的心上人。 这桩往事很久远了,话本里只提过寥寥几句,现实里更是无几人人知。 沉砚没有原身的记忆,只能派人暗地里悄悄去查。 不过这不妨碍他先去试探一下苏秉之。 凭他过往那些年的经验,他本能地觉得苏秉之和昨天梨园刺杀一事,关系匪浅。 …… 朝中第一权臣和禁军大统领两人在宫里暗藏锋芒的试探交锋,谢容一点不知。 他正在相府里的小菜园里,认认真真地刨着泥坑种着小菜苗。 旁边是笑呵呵做技术指导的许伯。 沉砚去上朝了,谢容没事干,吃过早膳后就开始在相府里四处溜达,走着走着看见了这小菜园。 据沉砚留下来服侍他的侍卫燕九说,这是许伯的小菜园。 许伯给谢容的感觉很像谢爷爷,谢容对他印象还挺好的,于是命燕九在小菜园外守着,自己进了菜园里,没一会就和许伯闹到了一处。 许伯早些年病坏了脑子,记忆时常错乱,一觉过后又忘记了眼前的玄衣少年是当今陛下,仍把他当沉砚的朋友。 谢容厚着脸皮,笑眯眯地应下了这个身份。 难得见沉砚带人回府,许伯很热情,忍不住就多念叨了几句。 谢容将小菜苗栽进坑里,听他讲着相府里的往事,想到了什么:“砚之年纪不小了,府上连个红袖添香的都没有吗?” 他一个都没见着。 许伯沉思了一会:“好像有一个的。” 他努力回想,不太确定道:“西苑那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的。住好多年了。” 谢容“咦”了一声,立刻来了兴趣。 他还以为沉砚清心寡欲,原来是金屋藏娇,还十几岁的小姑娘……老牛吃嫩草! 谢容好奇心大起,沉砚是原书主角啊,那这小姑娘莫不是女主吧。 以沉砚的眼光,看上的女主想来也不会差…… 他这念头还没转完,小菜园外忽然传来道娇滴滴的女声:“阿砚带回来的人便在此处?” 旋即就是燕九带着迟疑地回复:“……是。” 谢容敏锐地捕捉到“阿砚”这过分亲密的称呼,他眼一亮,多年来看狗血小说的经验让他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女主来了。 谢容抱着看戏的心思,正准备出去一睹女主尊容,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起身,来人便不顾燕九阻拦,提着裙摆一步跨进院子里来。 和尚蹲在地上的谢容对上了眼。 女子身形高挑,一袭淡紫衣衫,容貌一般,只是妆容精致,看着倒也漂亮。 她红唇不悦地抿着,眼尾微垂,看谢容目光不太和善。 谢容估摸着她比自己都要大好几岁。 ……咦,不是西苑的小姑娘? 许伯在旁边“啊”了一声,小声地和他说:“西苑的小姑娘。” 谢容沉默着回头看了眼许伯。 小姑娘??? 许伯对小姑娘的年龄有什么误解??? 柳小眉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这脏兮兮的玄衣少年。 长得不错,可惜没什么仪态,就这么狼狈的蹲在泥地里,一点都不矜持,还这么大胆又认不清自己身份,敢穿贵人才能穿的玄色衣衫。 相爷怎么会喜欢这样的? 柳小眉很少出门,根本不认得面前的人便是那凶残之名远扬的小皇帝。 她只当谢容是沉砚昨日梨园里带回来的小倌儿。 太可恨了。 她心想。 她自来相府起,就打定了主意,要彻底成为相府的女主人。 富贵和地位,多好啊。 这些年她也一直为之而努力。 可相爷总忽视她。 不管她如何刻意算计着和相爷“偶遇”,相爷都只会客气有礼地和她交流几句,便再无下文。 更过分的是这几个月,她连相爷的衣角都没能见着! 柳小眉快要将手里丝帕都扯碎了,她之前听闻沉砚喜欢温柔类的,本不柔秀的人,偏要端着娇弱架子。 早就憋屈死了。 这回刚好在新来的小倌儿面前泄泄火气。 她柳眉一竖,下巴一抬,正要嘲讽出声,菜园外又传来燕九的声音:“主子。公子和柳小姐都在里面……” “嗯。” ——沉砚回来了。 菜园里面面相对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冒出这个念头。 谢容站起身来,正准备掸落衣摆上的泥巴,手刚抬起,那紫衣女子立时表演了个瞬间变脸。 身子一歪,柔柔弱弱地倒在了他脚边。 谢容:“……” 谢容伸着手,茫然。 恰此时,沉砚走近了。 柳小眉眸光一亮,她委委屈屈抬手掩唇,眼底泛起泪光,哽咽了声“相爷”,抽抽搭搭道:“眉儿摔得好疼。” 谢容隐约明白了什么,他下意识转头看沉砚,看见沉砚微微一蹙的眉心。 他抿了抿唇,不知怎么的脑子一抽,身体快过思绪,也一屁股跌坐回泥地上。 学着紫衣女子一般眼巴巴地看着沉砚。 顿了顿,谢容又生硬地补充了一句:“我也摔好疼。” 昨晚为了引沉砚进来硬生生摔的那一下,屁股都要摔裂了。 他可没说谎。 作者有话要说:满脸懵比谢容容(谨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摔一下好了。 冷酷无情沉小砚(沉思):小暴君又想被抱了? 目瞪口呆柳小眉(??):抢戏,超过分! 今天份的雪小豹和松茸茸↓ 被叼走的小松茸一路上都在瑟瑟发抖,他不停地念叨着,央求雪豹不要吃他,如果要吃就请囫囵吞下,让他能完整安详地去世。 雪豹被他念叨的有点烦,想了想,将小松茸丢在后背上,淡淡道:“如果你掉下去了,就会被别的野兽叼走撕碎吃掉。” 这一听就很痛,小松茸吓得一个哆嗦。他小心翼翼地藏在雪豹后颈处的绒毛里,一动不敢动。 雪豹身上很暖,绒毛很软,小松茸在一路颠簸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一觉醒来,已到了雪豹栖身的洞穴。 小松茸在雪豹温暖的绒毛里睡了一觉,突然就不怎么害怕雪豹了。 他从雪豹身上蹦下来,哒哒哒地在干净整洁的洞穴里转悠了一圈,找了个舒适的角落,神气地原地蹦跶了几下,大声宣布:“我想住这里!” (松茸小番外有时候写了就提早发wb啦。不看wb也没关系,作话更新时会放。) 第15章 场面一度寂静。 柳小眉险些连装柔弱都忘了装,目瞪口呆地转头看着跌坐在她旁边,神情自若根本看不出哪里疼的少年。 哆嗦了一下唇,差点没压住脱口而出一句“你有病吧”。 你们这些勾人的小妖精还能不能有点新花样了? 学人还抢戏有意思吗?! 相爷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相爷一定是被他美色蛊惑了! 柳小眉心里有个小人在一边冒火一边疯狂嗷嗷叫,可她又不得不承认,就算她用上最好的胭脂画上最好看的妆容…… 也比不得这小倌儿干干净净不施粉黛的一张脸。 她不死心地转过头来,咬着唇泫然欲泣:“相爷,我脚扭了,您能不能扶我一把……” 神情可怜,姿态柔弱。 谢容:“……” 对不起,这个他学不来了。 谢容装摔是一时脑抽,想试探一下沉砚的底线,这会儿回过神来,自己都觉得好尴尬。 他在干什么啊,人家姑娘是沉砚珍藏了多年都不舍得让别人知道的心上人,而他不过是一个曾经下旨试图染指沉砚的小暴君,哪来的脸和沉砚喊疼。 真是走了步差棋。 结局会是怎样,根本不用多做猜想。 谢容顶着众人惊奇的视线,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他若无其事地将手撑在地上,准备自己起身挽救一下所剩无几的脸面,沉砚忽地朝他们这边走近一步。 那一瞬间谢容仿佛听见了旁边紫衣女子志在必得的轻笑。 谢容更觉脸疼,他简直想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他抿着唇,没敢转头看沉砚去扶女子的场景,手腕一用力,正要站起身。 一只手稳稳停在他面前。 柳小眉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完全施展开来,就消失了个干净。 而谢容也是一愣,手上力气一松,又跌坐回地上。 啊? 沉砚这是什么意思? 谢容下意识顺着这只手往上去,望见了它的主人。 沉砚含笑垂眸,眼里满满的都是了然的笑意。 谢容陡然觉得自己好似被看破了小心思。 他心下微沉,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地将手搭在沉砚的掌心上。 这只手曾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日后更是要一握天下江山图。 而眼下它掌心向上,手指微屈,修长有力又骨节分明。 轻轻握住了谢容的手。 不得不承认,就算知道沉砚可能是看破了他的打算、又或者只是看在他是皇帝的份上才会有此举动。 谢容还是可耻地觉得自己有点开心。 ……开心不管出于什么缘由,沉砚现在还是选择了他。 他借着沉砚的力站起身来,小声地道了声谢,没敢再多做试探,正要抽回手,沉砚却微微用力扣住了他的手腕,没让他挣脱。 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燕九。” 燕九应在。 “将前几日在东街新置的屋舍收拾出来,以后便请柳姑娘在那安身。” “现在先请柳姑娘回西苑。” 沉砚简短说完,转头看许伯,态度温和了许多:“许伯忙了一早上,也该累了,回去歇歇吧。” 他这一连串吩咐下来,又快又狠,不容置喙。 而燕九对他的命令向来是执行飞快,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柳小眉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被燕九礼貌“请走”。 而始终游离状态之外的许伯或许是觉得小主子难得有玩伴,自己不能打扰,听了沉砚的话,笑呵呵地叮嘱他们俩好好玩,也溜溜达达地回去休息了。 菜园子里顿时一片空荡,连燕九都听命守在门外没有进来,将空间尽数让给谢容和沉砚两人。 “公子可满意了?” 沉砚含笑的声音响在耳畔,谢容被这风卷残云般的收场和出乎意料的结局惊呆了,半晌才察觉不对。 他回味了一下沉砚的态度,迟钝地反应过来:“等等……那什么,她不是你的妻子啊?” “……”沉砚沉默了一瞬,“并非。” 他看谢容一脸呆滞,温声解释:“柳姑娘的父亲曾有恩于我父亲,后来柳姑娘双亲亡故后,我父亲便接了她入府,让我好好相待。” 于是这些年来,原身一直是以相府嫡女之礼来对待柳小眉。 谢容:“……” 谢容想自闭。 这哪里是走了一步差棋,这简直是走了步烂到不能再烂的臭棋啊! 他因着许伯的话,先入为主地以为那柳姑娘是沉砚的心上人,又见那柳姑娘对沉砚的称呼很是亲近,才一时冲动稍稍试探了一下。 只想看看沉砚对他的忍耐度能到什么程度。 结果现在…… 他怕不是被沉砚当枪使了。 谢容深觉失策,小声嘀咕强行挽尊:“……可她喊你阿砚。” 沉砚没回答。 他捏着谢容的手腕,从怀里摸了张帕子,低头仔细地将他指间沾着的泥一点点擦拭干净。 动作细致,声音温柔:“公子以后不必试探我。” 谢容背脊一凉。 那一瞬他甚至都已经脑补了一大堆威胁,譬如“你再试探我我就要把你咔擦掉”,又譬如“你就好好当个傀儡小皇帝再搞事你就完蛋”。 谢容艰难地笑了笑,只当没听懂:“……试探什么?” 沉砚将脏兮兮的手帕拢在手心,抬眸定定看了谢容半晌,莞尔:“我今年二十五,尚未婚娶,府上无妻妾,也未曾与他人有染过,公子若有意,随时可来检验。” “……砚沐浴洁身,随时恭候。” …… 小菜园里一番波涛暗涌的试探,最终以谢容的仓促退场结束。 或者说谢容是狼狈而逃更为合适。 烛火盈盈,明灭不定。 谢容蜷在被窝里,认真自闭。 第三天了。 这几天他就没怎么敢直面沉砚。 一看见沉砚那张含笑的脸,那句“沐浴洁身随时恭候”就要在他脑海里单句循环一百遍。 ……谢容并不太愿意去琢磨沉砚为什么要沐浴洁身,又在恭候些什么。 更不想知道那句“检验”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沉砚到底走歪到什么剧本去了?! 这难道不是个正经权谋文吗! 为什么沉砚对进宫为妃这么执着! 纵然是性子软和如谢容,此时也忍不住想垂床嗷嗷叫。 亏他还打着认沉砚当哥哥、顺便抱抱主角大腿的主意,结果沉砚就每天寻思着怎么爬他的床榻吗! 身为权谋文主角的事业心呢! 其实光凭沉砚这几句话,倒也不至于让谢容崩溃至此。 谢容崩溃的是这几夜反复折磨他的噩梦。 噩梦里他仿佛穿进了另一本小说里。 主角仍旧是沉砚,他也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小暴君。 只是这里的沉砚要比现实里的沉砚好拿捏多了。 梦里的沉砚气质温隽依旧,正懒懒散散地倚在龙榻上,望着不断晃动的烛火,神色莫名。 他下半身盖着薄薄的锦被,上半身衣衫微乱,露出了半片光洁胸膛。 白皙如玉,如千金难求的上等画布。 ……而此时那画布上被人渲染了许多绯色痕迹。 谢容身不由己,附在那小暴君身上,随着小暴君大步走进寝殿来,毫不顾忌地倾身向前,捏住了沉砚的下巴。 小暴君的声线低冷阴鸷:“朕说过,你别总想着逃。” 沉砚毫不反抗。 他轻轻笑了笑,喉结处有一处显眼的红痕,随着他说话,微微颤着,诱人非常。 他淡淡道:“臣如何能逃。” 他抬手,慢慢地推开小暴君。 随后一把掀开了薄被。 藏在被下,两条修长笔直的小腿上,各自疏松缠着几圈精致的金链。 沉砚动作间,那金锁相碰的清脆声,仿佛夺命铃响,瞬间将谢容炸了个头皮发麻。 再一次从噩梦里惊醒,谢容心如死灰地裹着被子躺平。 他睁大着眼看头顶的幔帐,看了足足半个时辰,都无法入睡。 煎熬不过,他起身看了眼沙漏,丑时三刻。 谢容发呆许久,终于毅然决然地披衣而起。 一个人睡不着,不如两个人一起睁眼到天明。 独失眠不如众失眠,沉砚惹出来的祸,凭什么他能独自安眠。 谢容随意踩了鞋履,匆匆穿过小庭院,准确无误停在沉砚门口。 旋即深吸一口气,叩响了门。 沉砚睡眠约莫也是很浅,谢容才敲了一下,屋里便立刻传来窸窣动静,片刻后沉砚拉开门,诧异:“……公子?怎么了?” 声音微微沙哑,带着大梦初醒的慵懒。 听惯了他清洌温和如泉水的声线,谢容莫名其妙被他这喑哑的音色勾了勾心魂,心尖都抖了几抖。 他动了动唇,过度紧张之下,沉砚曾说过的话又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飘过。 他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我……我来检验!” 作者有话要说:这只手曾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日后更是要一握…… 松茸梦见的是沉妖妃的剧本(。) * 呜呜呜来晚了,好卡今天,评论都发红包包! 第16章 盈盈月色里,只松松散散披着件玄色外衣的年轻小皇帝站在权臣屋前,口出惊人之语。 沉砚挑眉,眼底懒散的睡意消散了几分,化作三分诧异七分了然。 他定定看了谢容片刻,莞尔,侧身让谢容进屋:“夜深露重,公子先进来吧。” 谢容在立刻溜走当无事发生和将错就错进屋去这两个选择里反复横跳,最终还是微微抬了抬下巴,一派镇定地和沉砚擦身而过。 抬步进了沉砚的屋。 沉砚之前在睡梦中匆忙起身,并没来得及点烛火。 门一关,屋里便只余一点儿浅淡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朦胧地洒落榻前。 谢容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 短短时间里,他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不就是撩拨人嘛。 其实这些事,谢容也不是全然不懂。 哪个大学男宿舍里不会聊点儿带颜色的话题呢,和他关系最好的那个舍友就是个弯的,经常和谢容聊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车开得飞快。 谢容往往跟不上舍友的车速,不过听多了,虽不算深入了解,多少还是知道了一些的。 更何况这几天晚上的梦境,就是活色生香的教程。 虽然那些梦境每每到关键时刻就会结束,但前边做的那些事……应该足够了。 他就不信了,沉砚这样正正经经最讲究礼仪的古代文人,真能狠得下心把自己往皇帝身下送。 白白糟蹋了自己的清白,毁了无限前程。 先熬不住认输的,肯定是沉砚。 他今天就要狠狠地折辱一番沉砚,叫沉砚知道厉害,以后再不敢胡乱说话! 谢容自我宽慰完毕,雄赳赳气昂昂地下定决心,定了定神,偏头喊了声砚之。 衣袂摩挲的窸窣声响起,沉砚快步走来,打开火折子,准备点燃蜡烛。 火光明灭中,沉砚面容温隽,从容不迫。 他一边将火光凑近蜡烛,一边道:“公子且稍等片刻,容我去沐浴……” 他话还没说完,谢容深吸一口气,小暴君附身,劈手夺了那火折子丢到桌上,不由分说地拽住沉砚手腕,准备如梦境里一般,粗暴甩手将沉砚扔到床榻上—— 没拽动。 蜡烛没点着,火光闪了闪,就熄灭了。 沉砚稳如松柏扎根原地,疑惑道:“公子不点灯么?” 谢容没拽着人,自觉暴君颜面大失,他松了手,凶巴巴道:“点什么点?还不赶紧去榻上等着朕!” 一时没收住口,朕字就溜了出来。 沉砚微微一愣,片刻后从善如流换了称呼:“臣遵旨。” 他转身朝床榻走去,一只手抚上了手腕,轻轻摩挲着,眼底闪过一丝亮芒,稍纵即逝。 他温和顺从地在床榻上躺下,大方地摆出任君采撷的姿态,想了想,又抬手抚在衣带上,问:“需要臣自行解衣吗?” 那可不行。 衣衫得他来撕才行,撕得越快越狠声音越清脆,破布衣衫片片落地,如雪花一般,那折辱效果才能翻倍。 谢容回忆了一下梦境里小暴君的做法,一撩衣摆,翻身上榻。 他曲着腿悬空跨跪在沉砚身上,一手撑在沉砚脸侧,另一只手捏住沉砚的下巴。 居高临下地一勾唇角,笑容阴鸷声线冰冷:“朕今天就在这榻上幸了你,你有什么话想说的?” 按梦境里,这时候沉砚往往会开始剧烈挣扎,清隽的面容上写满了屈辱,眼底藏着深切的痛苦。 可最终他还是拗不过小暴君,被扣了手腕举到头顶,摁在榻上亲吻,缠绵悱恻,逃脱不能。 谢容在心里打盘算,他倒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他只要等沉砚一露出被羞辱的神色,就立刻会收手,然后掰回一局:枉你舌灿莲花,却连承欢朕身下都做不到,往后那些胡言乱语,就不必说了。 再然后他就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与沉砚一起发展和谐亲切兄弟情。 完美。 转念之间,谢容连下一步、下下一步的台词都想好了。 只等沉砚挣扎起来。 然而沉砚想了想,便从容道:“请陛下怜惜。” 谢容呆了呆,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还……还不够? 他哼了声,松开沉砚的下巴,捏住沉砚的衣襟,简单粗暴地一扯—— 想象中破衣纷飞露出白玉胸膛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容小暴君出师未捷二次折戟,揪着衣衫,又没扯动。 谢容茫然:“……” 是梦境里的沉砚太脆弱还是现实里的他不够暴力?! 睡觉穿这么好质量的衣服干什么啊! 睡衣不是最讲究质地轻薄的吗? 明明他自己的衣服就很轻薄,上回在龙榻上打滚,一不小心就勾出丝来报废了一件。 谢容紧紧盯着手里除了凌乱了些、毫无破裂迹象的衣襟,笑容逐渐消失。 沉砚好像也意识到什么了,他沉吟着嗯了一声,试探道:“臣去换件薄的衣衫给陛下撕?” 谢容面无表情地松了衣襟,抬起另一只手,三两下解开沉砚的衣带,轻松一拨。 满园春色终于落入他眼底。 沉砚虽是文臣,可他并未疏于锻炼。 谢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瞧见他平坦的腰腹间,竟是多一分赘肉都无。 不仅没有小肚腩,还有一层薄薄的腹肌,肌理分明。 有……有点诱人。 谢容性取向不太直,因为小时候被抛弃的经历,没有女性角色陪他成长,他潜意识里更习惯和同性相处。 他迟疑了一下,心说摸腹肌也算折辱,咬咬牙,将手搭在了沉砚的小腹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触感温润,手感极佳,那薄薄肌肉下,仿佛藏着无限力量。 谢容摸了一下,就飞快地缩回了手。 ……这回沉砚总该挣扎了吧? 然而他抬眸,恰好看见沉砚长睫轻颤,微微眯了眯眼,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黏腻的喘息,还隐隐带着笑意:“陛下可以用力些,臣还受得住。” 谢容:“……” 这踏马就很让人绝望了。 梦境里的画面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了。 脱完了衣服,摸完了腹肌,剩下的就是亲吻了。 可谢容很犹豫。 亲吻这样亲密的事情,在他心里,是只能和关系很亲近的人才能做的。 而他和沉砚,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关系。 谢容怔怔地看着沉砚,心里百般纠结。 月光很淡,光线很暗,他并不太看得清沉砚的神色,只能听见沉砚微微沉重的呼吸声。 ……无限撩人。 谢容眼一闭,心一横,俯身朝沉砚压去。 外国都还有亲吻脸颊的见面礼呢,他也碰一下沉砚的脸颊好了! 这回沉砚终于动了,在谢容看不见的时候,他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厌恶和冷淡,微微偏头,想避过谢容的亲吻。 然而他也没料到谢容本意并不是他的唇。 于是阴差阳错之下,两人的唇以错误的开端得到了一个微妙的结局…… 轻轻地碰到了一起。 一碰之下,两人都是一怔。 感受到和想象中不一样的触感,谢容受惊地睁眼,一下就撞进了沉砚沉黑的眸里。 那眼底没了笑意,没了温和,只如幽幽古井无波无澜,又像是见不了底、布满冰霜的深渊,要将他吸进去。 从此万劫不复。 谢容被这一眼望得心头发凉。 他呆滞了片刻,什么下马威的心思都没了,忙不迭就要起身,惴惴不安。 完了完了,好像闹大了。 然而谢容才刚刚直起一点身子,就觉腰间一紧,沉砚轻巧抬手,稳稳揽住了他的腰,那双沉黑的眸里倏而冰雪消融,泛起轻柔的笑意。 “陛下怎么不继续了?” 沉砚温柔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松茸带着他的婴儿车驾驶证雄心壮志地上了司机位。 三秒后。 松茸撕心裂肺:放——我——下——车——!!! (小声比比,沉妖妃这个黑心肝,松茸别被骗了嘛。) (大声比比,砚某人,你躲亲亲,你完了。) 第17章 谢容被沉砚勾了一下腰,一个没跪稳,一屁股坐到了沉砚大腿上。 手下意识在沉砚小腹上撑了一下。 掌心下肌肤温热肌理分明,触感极佳。 谢容被烫到似的,忙不迭缩回手,想起身,奈何腰间的手按住了他。 谢容的手无处可放,他没由来地心慌,定了定神,故作镇定地皱着眉:“朕累了,要回去睡觉了。” 沉砚笑容如春风和煦:“哪有检验到一半就结束的道理,陛下若是疲倦,臣也可以自己来。” 他手上微微用力。 谢容根本没看清沉砚是怎么动的,只觉天旋地转,一个晃眼,他就被反压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才还在他身下一派温柔顺从的人,此时居高临下地凝着自己,回不过神来:“你……” 他想斥一句“你要做什么”,话刚起了个头,就觉胸前一凉。 沉砚将他方才的所作所为尽数奉还。 指尖一挑,就干脆利落地解了他衣带,微微拨开些许,就灵巧地从衣缝间钻了进去,整只手掌轻轻贴合在谢容过分清瘦的腰上。 谢容神情空白:“……” 他呆滞了一瞬,立刻反抗起来。 谢容气血虚,体温向来偏低,沉砚的手贴在那,就仿佛搁着块烙红的铁,烫得他一个哆嗦。 他用力拽沉砚的手,吓得都声音都绷紧了,像只炸毛的猫:“沉砚!” 沉砚温温柔柔地应了声臣在,一只手却是毫不犹豫地扣住了谢容两只手腕,高高举过头顶压着。 另一只手则顺着流畅的线条肆意游走。 这一幕和谢容梦境里重合了。 就是两个人姿势反了过来。 沉砚眸光沉沉,他俯下身子,薄唇在谢容耳边亲昵的磨蹭,声音沙哑,呵气滚烫:“陛下……” 小暴君身上不知熏的什么香,味道很淡,却很勾人,丝丝缕缕往他鼻子里钻。 而这肌肤又像是上品的温玉,叫人爱不释手。 沉砚眸底闪过一丝恍惚,有那么瞬间好像被那香味迷惑了一般,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想要。 “沉砚!” 谢容忽地大惊失色。 两人挨得很近,有什么反应彼此都能感受的很清楚。 谢容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短促地啊了一声,再也镇定不下来,拼命挣脱了手,用力把沉砚一推,连滚带爬翻到床榻里侧。 一把捞过沉砚的被子,将自己卷了个结实。 谢容急促地呼吸着,揪紧了被子,才缓缓找回来一点儿安全感。 他伸出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沉砚小腹以下,结结巴巴:“你……你……它……” 他语无伦次,怎么都没能把话说完整。 沉砚似乎也很震惊,震惊到表面功夫都忘了维持,温然从容的笑容僵在嘴角。 谢容推他,他也忘了用力,就这么让谢容成功脱身而去。 见小暴君裹着被子哆哆嗦嗦,沉砚支起一条腿,借由乱得差不多的衣衫挡了挡某些不能言说的反应。 他的错愕并不比谢容少。 片刻后,沉砚第一次有些狼狈地翻身下榻,勉强保持冷静:“容臣先告退片刻。” 便一手拢了散开的衣领,匆匆离去。 沉砚抽身太快,谢容呆了好一会,才从床榻上惊跳起身,一溜烟跟着往门外走。 然而跑到门口时,谢容又气咻咻地折返回来,抱走了沉砚的被子。 以下犯上的沉砚! 冻死他算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种情形下沉砚居然真的就……这人怎么这么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谢容关紧了门落了闩,随手将被子丢到一旁,在屋里团团转了七八圈才冷静下来。 他点了蜡烛,跑到书桌边,翻找了一会,找到了梁庸平托沉砚转交给他的信。 这封信他是当着沉砚的面拆的,甚至假装无意地丢到桌上,将内容也尽数展示在沉砚面前。 薄薄一张纸上,都是些梁庸平独有式的念叨,请陛下保重身体好好吃饭诸如此类。 然而只有谢容和梁庸平知道其中暗藏的玄机。 谢容再次抽出信纸,就着明灭烛火,按着约定,慢慢地将真正的信息提取出来。 满满一页的字,有用的只有简短的两句话八个字。 “苏有异心。” “非相一派。” 谢容不知道梁庸平是怎么查出来这些的,这位三十余岁就稳坐总管之位的大太监,身上似乎也藏着秘密。 不过他本能地觉得梁庸平是可信的,或许是原身残留的意识。 那现在…… 苏秉之包藏弑君之心,又非沉砚一派,背后站着谁尚未知晓。 而沉砚不按常路走,他有意无意的各种试探都如针落大海,一点都碰不着底。 ……要不,还是跑路吧。 谢容看了半晌,重重的叹口气,重新捡起最初的念头。 谢容本想将这信烧了以绝后患,但看着上面殷切叮嘱,又有些下不了手。 纵然知道这只是一份隐秘的情报,可梁庸平……是在真心对他好的。 或者说,是对原身。 谢容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没毁掉这信,他将信纸折好,重新塞回信封里。 做完这一切,他吹熄了蜡烛,准备回床榻休息前,又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去将门打开一条缝,探头探脑地看沉砚所在的西厢房。 西厢房没亮灯。 不过旁边的书房倒是亮着。 这时辰,沉砚不睡觉,反倒去书房做什么? 谢容狐疑地琢磨了一会,心说沉砚不会是方才吃了亏,现在睡不着在搞什么坏注意吧。 谢容完全忘记了导致沉砚不睡觉的罪魁祸首是谁,也忘了被他随手丢在软榻上的无辜被子。 他忧心忡忡地望了一会,最终还是熬不过困意,打着呵欠回去睡觉了。 …… 却说沉砚匆忙离开时,脑子里是难得的一片混乱。 进了耳房,他抓起葫芦瓢就舀了一瓢子冷水,毫不留情地泼了自己一脸。 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他弧度优美的下巴点点滴落,留下蜿蜒水痕,没入半开的衣领间。 沉砚微微喘息着,闭了闭眼。 搭在木通边的手背上青筋紧绷,昭示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沉砚上辈子还是皇室暗卫的时候,这些欢爱之事从没少看。 那时候皇室混乱,上至皇帝,下至太子和一众皇子,俱是荒`淫不堪,不顾伦理。 沉砚见多了他们的荒唐龌龊事,心里的厌恶飙升到极点。 连带着对这些事都很抵触。 乃至于后来当摄政王的时候,无数人为了讨好他,给他送各式各样的美人,而他面对各种活色生香的场景。 却始终兴趣缺缺毫无反应。 ……他本来只想顺着小暴君的意思,逗弄一下小暴君的。 小暴君若真对他起了这种心思,他也有无数种法子能应对。 将小暴君玩弄于股掌之间,又全身而退的那种。 可他万万没想到,小暴君还没怎么样,而他只这么轻轻碰了一下,就…… 过了许久,沉砚才呼出一口浊气,复归平静,缓缓睁眼,抬手轻轻擦掉下巴处要掉不掉的水珠。 想到方才小暴君惊慌不定的神色,他轻笑一声。 若说之前还只是抱着戏弄的态度,那现在他大概就真的被小暴君勾起兴趣来了。 沉砚自控能力极强,他很在意那些能影响他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往往是要么被他所掌控,要么被他所毁灭。 也不知到最后……小暴君是会选哪个结局。 沉砚收拾好情绪,也不管湿漉漉的衣衫,推门而出,很快回到自己屋前。 不出他所料,房门大开,里头黑漆漆空荡荡的,小暴君早跑的没了影。 夜已很深,再歇一会就该去上朝了。 沉砚没打算再去撩拨谢容,他捡起桌上的火折子,正要点燃蜡烛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方才…… 小暴君没让他点灯。 可梁庸平分明说,陛下极其厌恶黑暗,一入夜便要烛火长明,彻夜不可熄。 若是不小心熄了烛火,便会暴躁不安,整夜不能眠。 沉砚眯了眯眼,一丝若有似无的猜疑涌上了心头。 他沉吟片刻,才压了这丝猜疑,慢条斯理地点燃了烛火,去换了干净衣衫。 正准备上榻歇息,一转身却是愣了愣,神情有瞬息迷茫。 他的被子呢? …… 下半夜沉砚在书房里,将那些无关紧要的、原本不打算理的折子都一本本批完了。 才将心里那股被谢容撩拨起来的,若有似无的火气给压下去。 临上朝前,他喊了燕九过来,吩咐燕九去叮嘱厨房,给谢容备上一份补气血的药膳,才施施然走开。 走了两步又皱了皱眉,停了下来:“燕九。” “属下在。” “药膳要盯着公子吃完。” “……”燕九脸色顿时变得一言难尽,他不是没见过谢容吃药膳,那模样简直像是在吃什么穿肠毒药,“可公子身份尊贵,属下恐怕……” 到底是皇帝,就算现在有意瞒着身份,也不是他能轻易冒犯的。 “无妨。”沉砚回想起小暴君和许伯相处的情景,眸光微动,若有所思,“若公子不肯吃,便去请许伯来劝。” 将府小暴君的早膳安排妥当,沉砚才去上早朝。 早朝结束后,又入了回宫,召梁庸平来见。 近来因为谢容在他府上,他和梁庸平接触的次数大大增长。 对于这位年纪轻轻的大总管,沉砚从没小看过。 他敛了敛眸光,态度温和地与梁庸平交谈了几句关于谢容的近况,随后便仿佛不经意地问了句:“陛下近日夜里睡得不甚安稳,似乎更厌恶黑暗了,不知梁总管可有什么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到吧jpg,换司机也要翻车! 前两章的答案来了。 这只手曾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日后更是要一握…… 松茸翘课之后不想写的作业本:) 第18章 沉砚今日在宫中停留许久,才打道回府。 刚回到府上,下人立刻来报:“公子和许伯在菜园里。” 沉砚脚步不停,颔首示意知晓,进屋将繁冗的朝服换下。 系衣带时他却又想起了梁庸平的话:“陛下矜贵,素来喜洁,切不可让脏污东西入陛下的眼。” 沉砚眸光深了两分,他将换下来的朝服叠好放在一旁,转手翻出梁庸平托他转交的信。 指尖轻巧一动,将信拆了出来。 沉砚非正人君子,事实上前一封信他也是先看过了才给谢容的——他对这些事驾轻就熟。 而小暴君似乎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信里仍是梁庸平的絮絮叨叨,和之前一样,看着很平常。 沉砚仔细翻看了几遍,视线忽地一顿。 片刻后,他眸底泛起笑意,将信封复归原样。 换好常服,沉砚朝菜园而去。 昨夜被小暴君摆了一道,他总要找回场子的。 然而还没走近,他就听见了小暴君清脆的笑声,肆无忌惮,欢快非常。 沉砚昨晚剩下的一点火气在这笑声里,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个干净。 燕九在菜园外守着,见了主子,先行了礼,才一板一眼禀告:“公子今早本不想吃药膳,不过最后还是被许伯劝着吃完了。眼下正和许伯一并在园子里……种菜。” 他语气奇异。 身为沉砚的近身侍卫,他自然知道这位“贵公子”是什么人。 但就是因为知道,他越发惊疑。 陛下暴戾之名他知晓已久,可眼下……如果不是那张脸没有变,而相爷也没有别的表示,他甚至要以为陛下换了人。 沉砚对此并无意外,轻嗯了声,让燕九继续在门口守着,进了园子,三两步走到了犹自捧腹的人旁边,站定。 温和有礼地问了句:“公子听了什么趣事,能乐成这样?” 谢容好不容易止了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是沉砚,立刻变脸,气咻咻地哼了一声。 昨晚被欺负,今早被逼着吃药膳的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谢容忍不住呛声:“方才许伯在和我讲小砚砚的故事呢,说有个小砚砚以前可皮得很,爬树摘果下不来,又怕丢人不敢吭声,在树杈上挂了好久才被人救下来。” 顿了顿,他又很遗憾地补充一句:“可惜现在见不到这样的小砚砚了。” 许伯年纪大了,喊人喜欢喊叠字,譬如喊他小容容,又喊沉砚小砚砚。 谢容想到沉砚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也要被许伯叫小砚砚,还无法反驳,嘴角险些没压住。 于是这会儿他也故意学着这么喊。 沉砚眸光微动。 小暴君方才笑得太欢,眼角都沁出了泪,此时眼底亮晶晶,清透明澈,还带着点小狡黠。 在阳光下沐浴得久了,他素来苍白的脸颊上也染了几分血色,不再显得病恹恹的,又因着最近好吃好喝喂着,稍微长了些肉。 竟有几分……可爱到欠捏。 沉砚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将“可爱”和“暴君”这两个词联系起来。 他忍住想捏小暴君脸颊的欲`望,温和笑道:“那不知公子是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谢容一窒。 若是没旁人在,他肯定要报复一句哪个都不喜欢,可现在旁边站着个笑眯眯看戏的许伯,他也不好说得太绝情。 只能不情不愿道:“都……都还行嘛。” 说完还是不甘心,又堵了一句:“还是以前的更可爱!” 这话一出,沉砚的笑容便瞬间淡了几分,不过旋即又恢复了正常,并没有叫谢容看出不妥来。 他轻声道:“是么。” 竟是不气不恼也没什么高兴欢喜的模样。 许伯年纪大了,就爱看年轻人生气活泼,这会儿不嫌事大地笑呵呵:“哎呀,小砚砚以前是小皮猴,翻墙揭瓦的事没少干,也就七八岁后才突然变得沉稳起来……” 他慈祥的目光凝在沉砚身上,喃喃着:“沉稳也挺好的,沉家现在也不剩几个人啦……沉稳好,沉稳好。” 许是回忆了往事,许伯的记忆又有些混乱起来。 他念叨了几声沉家,忽然丢了拐杖,一手牵起谢容的手,一手牵过沉砚的手,轻轻一拉,将两只手叠在了一块。 他和善道:“你们年轻人一块好好玩,玩开心些。小容容,小砚砚性子闷,你别嫌弃他。” 许伯喊的是谢容的真名。 谢容穿的这小暴君原身和他同姓不同名,原身叫谢昑。 而谢容瞒着身份出宫,自然不能用原身的名,可他又不忍心骗许伯,犹豫了许久,还是悄悄地把自己名字告诉了许伯。 反正……沉砚听见了,他也可以解释那是随口取的假名。 不过谢容现在并顾不上解释,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和沉砚相碰的手上。 不知许伯是有意无意,他的手被叠在沉砚的掌心里。 沉砚的手比他暖,谢容不自在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不小心挠到了挠沉砚的掌心。 沉砚瞥了他一眼,不知想了什么,慢慢收紧了手指,握住了谢容的手。 恰此时,许伯续道:“……小砚砚,你年纪大,要好好护着小容容,知道吗?” 察觉小暴君的手一瞬间僵直,沉砚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他漫声应道:“嗯。” 没说知道还是不知道。 也没应好还是不好。 只淡淡一声嗯,藏着无限可能。 许伯没想那么多,听见沉砚应声,便笑呵呵地松了手,叮嘱他们好好玩去,便弯腰捡起拐杖,慢吞吞地走远了。 四周渐渐恢复平静。 谢容一颗心也跟着渐渐凉了下来。 他动了动,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小容容?” 谢容忙着将自己的手解救回来,闷声道:“……假名。” 沉砚倒没太纠结这个,他见谢容挣扎的厉害,松了手,忽而道:“臣的被子……陛下盖着可还舒适?” 谢容昨晚一气之下做了偷被子的傻事,这会儿光天化日之下有点心虚,勉强挺直了脊背,没敢说那被子还在角落吃灰,胡乱应道:“……还,还行。” 他一边应着,一边转身往外走。 沉砚唔了声,脚步散漫地跟着他,继续道:“臣今日换了稍薄些的衣衫,陛下若还有兴致,今夜便能撕个尽兴。” 谢容刚走到菜园门口,闻言脚步一个错乱,险些自己绊倒自己。 他眼角瞥见守在一旁的燕九露出呆滞的神情,恼羞成怒,回头斥了沉砚一句:“谁要撕你衣衫了啊!” 他忍不住加快脚步,试图甩开沉砚。 沉砚腿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笑意压都压不住,从善如流:“好,臣自己脱。” 谢容:“……” 谢容想把他到头种进泥地里。 不过最后谢容还是单方面决定暂时和沉砚和解。 因为沉砚说带他出去走走。 上回的出宫计划夭折在梨园,而谢容来相府这许多日,也没出去过,谢容想起某些事,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不过旋即又有些担忧:“会不会被认出来?” 他若是自己一个人还能低调几分,要是和沉砚一起出去…… 不用想那肯定是整条街上最亮的风景。 沉砚应了声不要紧,在一个木匣子里捣鼓着什么,谢容好奇地凑过去,看见了若干奇怪东西。 他半猜半蒙:“这是什么?人`皮`面具?话本里那种从人脸上剥下来然后用特殊药水处理出来的面具?戴上就换了一个人?” “……”沉砚反手将小暴君摁在椅子上坐好,捏住小暴君下巴仔细端详了几下,才道:“是易容道具。公子少看话本。” 沉砚轻车熟路地替谢容做简单易容。 谢容闭着眼任他摆布,讲话时也不敢大幅度动嘴巴,吚吚呜呜含糊道:“易好看些……” 他才不要当沉砚的陪衬板! 沉砚被他念得头疼,心念一动,趁机完成了方才没能完成的事。 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小暴君肤质细腻的脸颊。 这一招立竿见影,小暴君立刻消声。 好不容易结束,谢容在胆战心惊中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凑到铜镜面前,片刻后他松了口气。 算沉砚有良心。 沉砚并没有将他完全易容成另一个人,只替他简单修饰了一下五官,气质便完全不同了。 再换上沉砚不知何时准备的水蓝色衣衫,重新束了发,就彻底的从冷漠小暴君变成了充满鲜活朝气的少年。 谢容在铜镜前满意地点点头,对自己这新形象还挺满意。 沉砚说带他出去走走,就真的只是出去走走。 路上遇着了几回沉砚认识的人。 沉砚礼貌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而对方充满暧昧的视线在他们俩身上转了转,便留下一声意味深长的哎呀。 居然还真没一个认出谢容真实身份的。 只把他当沉砚早些日子从梨园带回来的小倌儿。 只有一个心思细腻的同僚走了一段路之后幡然醒悟。 等等……方才那小倌儿怎么这么眼熟? 他当街站定,苦思冥想,半晌后他惊诧地瞪大了眼。 他想起来了! 这小倌儿的眉眼怎么就……就和陛下有那么一丝丝的相像! 他发觉了这个秘密,震惊地往前走了几步,连自己同手同脚了都没发觉。 府上一个妻妾都无的相爷,在拒了陛下纳妃的圣旨后,突然带了个小倌儿回府上,百般宠爱。 这小倌儿还与陛下有几分相像。 同僚自觉自己发现了大秘密,他默默将不由自主张大的嘴合拢。 夭寿了。 难……难道这道圣旨,并不是陛下的单相思? 自从人海中多望了你一眼。 从此我宠爱的每个人,眉目都像你。 只可惜身不由己,咫尺天涯,终究不能长相守。 同僚心头闪过这几句话本里常见的狗血桥段,忽觉心情复杂。 …… 沉砚和谢容倒不知他们的一起出现即将引起什么样的风波。 他们俩随意散漫地走了一会,便莫名被人给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是个醉醺醺的老头子,一头白发胡子拉碴,衣衫褴褛,拎着个大酒葫芦,摇摇晃晃从路边冲出来,目标准确地停在两人面前。 他冲过来的势头很猛,沉砚下意识往前一步,将谢容挡在了身后。 谢容被吓了一跳,退后了一步,但旋即便注意到了沉砚的动作。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心尖好像被谁揪了一下。 他唇颤了颤,最终还是没说话,抿紧了唇,小心地扯着沉砚的袖子,默不作声地从沉砚身后探出头来,看着那脏兮兮的老头子。 那老头子看着摇摇欲坠,说话是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酒气,声音倒是铿锵有力:“贵人!算命吗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挨个么么啾大家!第17章 有个小可爱的采访评论笑出鸽叫 大噶快去康康她! 顺便好久不见的雪小豹带着松茸茸来探头探脑jpg。 ~ 雪豹在松茸的指定位置挖了个小坑,容他居身。 小松茸美滋滋地扭了扭细细的腰身,小声道谢:“谢谢你呀。” 雪豹看了他一会,没说话,继续出去觅食——他得把这只松茸养胖了,才好下嘴。 他给松茸带了各种食物,有肉有草有果实,然而松茸在坑里扭来扭去,怎么都不肯吃。 雪豹有点生气,他板起了脸,吓唬松茸:“你不听话,我现在就把你吃掉。” 小松茸被他吓得瑟缩了一下,眼里立刻包了一汪水:“我们松茸,只喝露水的。” 他委委屈屈地补充:“要未及落地的春雨,夏天凝在叶尖的晨露,秋风吹凉的甘霖,冬雪初融时的雪珠。” 雪豹:“……” 你们松茸,真是好难养哦。 第19章 算命能喊出来要命的架势,谢容也是无言了。 他见不少路人驻足望来,赶紧扯扯沉砚的袖子,示意低调点。 沉砚会意,见谢容没有拒绝的意思,干脆就近进了旁边酒楼,要了个雅间,三人一并落座。 白发老头面上七分醉意三分清明,他嘿嘿一笑:“两位贵人想算些什么?” 谢容眼底带着隐蔽的好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打着算命幌子招摇撞骗的人很多,然而按小说定律,会主动撞主角眼前的,一般都是隐藏的大佬。 特别是这种看起来落魄不堪的,很可能就是什么隐世高人。 谢容作漫不经心问:“满大街的人,你怎么就找上我们了?” 谢容本以为对方会故作高深,扯些上天注定一眼有缘之类的话。 谁知白发老头嘿嘿一笑,直言不讳:“因为两位看起来有钱啊!”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里头空荡荡的听不见水声。 老头面露羞涩,扭捏着冲谢容抛了个小眼神:“哎呀呀,老头子囊中羞涩,没钱买酒喝了,贵人想算什么都成,不过算完了要拿酒来换,随便什么酒都行。” 白发苍苍胡子拉碴的老头子露出这种神情。 这杀伤力有点大。 谢容唇角一抽,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沉砚,洗了洗眼睛,才转过头来继续问:“那你以往都给别人算过什么?算的可准?” 白发老头道:“什么都算,可准了!” 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前几年给一个小书生算,算他青梅竹马等着成亲的小姑娘要另嫁他人,果不其然等他中举回来,那姑娘都准备生二胎了……” “还给一个寡妇算过,算她家大黄狗近日要添丁,结果第二天那大黄狗就勾了个小母狗回来……” 谢容:“……” 这都算的什么乱七八糟啊! 他对小说定律的信任摇摇欲坠,兴致失了一大半,正想喊沉砚走。 却见沉砚轻轻将茶杯搁下,温声问:“那不知老先生可否给我们算一算?” 沉砚将视线从那酒葫芦上收回来,摇响了手边的铃铛,小二闻声而来,替老头的酒葫芦里灌满了清冽的酒水。 白发老头酒喝多了,鼻尖一动就知道是什么酒,他神色微动,惊讶道:“千金酿啊!” 顾名思义,千金酿,千金才能换来的美酒佳酿。 白发老头这一葫芦,就需百两金了。这酒价,别说寻常人家,便是一般的权贵家也不会常喝。 穷惯了的谢容没见过这般大手笔,他本以为沉砚给的是普通酒水,直到听见小二灌好了酒来报价才反应过来,心疼地鼓了鼓脸颊。 白发老头仰头灌了口酒,砸了咂嘴,露出陶醉的神色:“好酒……” 他回味了一会,终于摆正了神色,一双小却矍铄的眼在沉砚和谢容两人间转了几圈。 忽然诧异地咦了一声。 谢容被他咦的忍不住挺直了脊背,恍惚间有了种小说里常说的“被看透来历”的错觉,不由紧张了两分。 然后他就听见白发老头道:“两位生来相克,缘尽于此,往后命途两分,各自来去,再不相干。” 白发老头简单地说完这几句,捞起酒葫芦站起身来就要走:“行了行了,老头子算完了,酒也喝了,就此告别。不过看在贵人给的酒好喝……” 他喃喃:“往后若有需要,老头子再免费给两位算一次,西街百年榕树头下,找算不准就成。” 谢容:“???” 他来不及细思老头前边的话,先错愕地脱口而出:“你叫什么?” 白发老头已经走出门口了,闻言转身,扒拉着雅间门,探头回来,咧嘴一笑:“老头子叫算不准!” 他大概也知道说完这句话很可能要挨揍,话音还没落完就一溜烟跑了。 剩谢容在雅间里目瞪口呆,片刻后气咻咻地瞪了沉砚一眼:“你被骗钱啦!” 沉砚神情从容依旧,没管跑路的骗子,也看不出气恼,仿佛对这事毫不在意。 只笑吟吟地安抚:“公子可饿了?这家茶楼饭食不错,公子可要尝尝?” 谢容被沉砚这钱多人傻的样子气得恨铁不成钢。 不过他和沉砚非亲非故的,也管不到对方身上,替沉砚生气了一会,就没辙了,摸了摸肚子,闷声道:“饿了。” …… 如沉砚所言,这家酒楼在京城里数一数二,菜肴精致美味,连小胃口的谢容都忍不住多吃了两口。 到最后他饱得动弹不得,瘫在雅间里的小软榻上慢吞吞地揉肚子:“我吃撑了。” 沉砚看着他几乎将面前一碟酸甜口味的小排骨吃了个干净,眉心微动。 他是见过小暴君以往的膳食的,多数清淡寡味,素食居多。 可近来观察了好几回,他却发现小暴君开始钟情于酸甜口。 突然想要退位,抱病不上朝,不再怕黑夜,不爱吃药膳,从口味清淡到偏爱酸甜,甚至敢孤身住进权臣府上,纾尊降贵去菜园子里折腾……凡此种种。 若不是易容时趁机捏了小暴君的脸,确认那是货真价实的脸。 他都要怀疑小暴君偷偷换了人。 那么…… 究竟有什么能让一个人在这短短时间内变化这么大? 沉砚心里升起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谢容吃饱了就容易犯困,此时他半眯着眼,懒懒地靠着软榻,毫无防备的模样。 心里却忍不住想起来梁庸平今天传来的信。 信里交代了苏秉之查御花园刺杀一案的结果……当然这事在他拆信前沉砚就先和他说了。 说的话和信里不差分毫。 梁庸平说御花园里那刺客少年之所以动杀机,是为了替昔日好友报仇。 这昔日好友,就是谢容刚穿来时碰见的,那险些被原身挖了眼的纤细少年。 谢容当时一觉睡醒换了个世界,惊魂未定,根本来不及判断什么,只凭本能命众人退下。 他依稀记得当时梁庸平问他还要不要继续责罚少年,而他故作不耐烦地留了少年一命。 后来与沉砚一番交锋,谢容也忘了关注后续,直到今天才知那少年没被挖眼,却因过于恐惧,回了屋里没多久就自戕了。 自戕的方式还不太和平,血色满屋。 与他同屋的另一个少年归来看见,悲恸之下,决意替他报仇。 于是同屋少年买通侍卫,暗留匕首,本想借机刺杀陛下,结果半路来了个丞相。 他瞧见周围侍卫众多,心知刺杀恐怕难成,又临时改了主意,装作是听从了陛下命令去杀丞相,试图离间君臣两人。 当然后来还是失败了。 这表面上看着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可细思又觉得哪儿都是牵强。 特别是在得知苏秉之怀有异心的前提下,谢容甚至合理怀疑这刺客少年就是苏秉之搞来的。 谢容过往二十年都活的简单,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挣钱给谢爷爷交医药费,以及明天不要挨饿。 哪里有牵扯过这样弯弯绕绕生生死死的事,想了一会,就觉头疼。 信里除了讲这些事,梁庸平还用约定的暗号给他传了个讯。 “相可信。或可拢。” 梁庸平劝他,沉砚可信,可以试着拉拢一二,在怀有异心的苏秉之彻底造反前,将沉砚拉入阵营,当作反击的手中剑。 谢容叹气。 梁庸平不知道这是权谋文,也不知沉砚是文中主角,或许只是看着沉砚平时的表现,得出丞相可信的结论。 可他知道啊! 谢容悄悄睁眼,看着坐在不远处安然饮茶的温隽男人。 有些伤感的想,那白发老头算不准也许是个骗子,但有一句话他却是说对了,他和沉砚,就是生来相克的。 一个是荒唐小暴君。 一个是未来的明君。 察觉到他的视线,沉砚微微偏头望过来问,语带关怀:“公子可还难受?” 谢容摇头,手在软榻边一撑,想要坐起身来。 刚用力,却觉腕间一痛,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下意识轻声啊了声,坐起身来,翻过手腕看了看。 那针扎似的痛感稍纵即逝,也无残留,他疑惑地挠了挠手腕,只以为那是错觉,正要放下手,忽然发现腕间似乎多了条隐隐约约的红痕。 长不到两厘米的红痕,细若发丝,不仔细看都看不到。 ……什么时候刮伤了,他竟毫无印象。 谢容没太在意,放下手,一抬眼被匆匆走来的沉砚吓了一跳:“……啊。” 沉砚半跪在软榻边,眉头紧皱,先是仰头看了谢容一眼,见他神色还算平静,才望向谢容放在榻边的手腕,轻声道:“手怎么了?” 他作势想握谢容的手。 谢容将沉砚匆匆抬头时没藏好的一抹担忧尽收眼底,抿了抿唇,手一缩,没让沉砚捉着。 他低声道:“有人想要我的命,怎么办啊砚之。” 作者有话要说:(砚砚和松茸不会有虐!大声叭叭) 穷松茸(气咻咻):败家!!! 富贵砚(沉思三秒):上交工资卡.gif 委屈松茸(超小声):有人要我命,怎么办鸭。 沉·影帝·黑心肝·砚:那……那我先下嘴? ~ 今天份的大山里头↓ 松茸今天累了,不想卖萌了。 雪豹侧躺在旁边睡觉。松茸从坑里蹦出来,抖抖索索地蹦到了雪豹颈脖处唯一一块雪白而没有棕灰色斑点的绒毛处。 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也跟着睡起觉来。 雪豹被他惊动,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 小松茸埋在柔软的绒毛里,只露出个淡黑的小脑瓜,姿态安详平和:“看什么看,我今天就是你身上的一块立体小花斑罢辽。” 第20章 那天酒楼里的后续,其实在谢容预料之外。 梁庸平身在深宫都能查到的消息,沉砚肯定也能查到,苏秉之的异常,沉砚多半也是知晓的。 谢容本以为沉砚会和选择打太极,和他周旋到底,等他和苏秉之两败俱伤后,再来渔翁得利。 这对沉砚来说才是上策。 谢容问这句话,也只是不抱什么希望的试探罢了。 谁知沉砚竟是毫不迟疑地向他表了忠心。 时值正午,阳光大好,透过敞开的窗户洒了满屋,暖洋洋的。 沉砚背对着光,仰头望着谢容,轻声说陛下请相信臣的时候,眸光温热,笑容浅淡。 这一幕太有欺骗性了。 那一瞬间谢容竟真的隐约涌起想要相信他的冲动。 不过旋即谢容就想起来菜园里,沉砚在许伯面前,那意味不明的一声“嗯”。 一颗心立刻变得拨凉拨凉的。 谢容意兴阑珊地垂眸,和沉砚默然对望片刻,神色淡淡,也轻“嗯”了声。 嗯完之后,谢容再没说别的话,率先起身往外走。 借此来掩饰面上几乎要压不住的郁闷。 沉砚真是太难搞了。 每次他以为沉砚要这样这样,结果却是那样那样。 谢容有点气,不过他也说不上是气自己还是气沉砚,反正暂时是不想搭理身后的人了。 他兀自走得飞快,一边走一边纠结地想,沉砚的心,真是海底的针。 这个人城府太深了。 这些日子谢容半是故意半是无意,露出了无数破绽,只等着沉砚发现不妥来问,这样他好歹能拿捏到一点主动权。 结果沉砚居然跟他玩起了睁眼瞎,每天公子长公子短,公子种菜又不管。 谢容故意甩脸发脾气,他就好声好语温柔哄着,谢容想要什么,他就费尽心思去准备来。 全然纵容的姿态,好像真的是个绝世大忠臣。 根本试探不出底线在哪。 谢容着实挫败,再一次深刻认识到炮灰和主角的差距。 心里某个念头又更坚定了几分。 好在还有件能令谢容觉得欣慰的事。 沉砚在和他表忠心后,就毫不遮掩地将苏秉之拎出来抖了个干净,并按着谢容的意思,开始暗中清洗御林军里不对劲的人。 谢容心说他这其实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罢了,不过也没办法,实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潜意识里更愿意相信沉砚。 ……或许是因为沉砚笑起来更好看。 好看的人总是容易得到优待。 …… 这日午后,谢容小憩了一会,就打着呵欠,又去了沉砚的书房。 他最近有意和沉砚拉近关系,于是成了沉砚书房的常客,经常来这和沉砚琢磨苏秉之的事。 有时候还会翻一翻折子,若无其事地从沉砚那套几句消息。 他本以为像沉砚这样的温雅文臣,书房里应该有不少雅致摆设,譬如字画之类。 然而出乎预料,沉砚的书房里空落落的,除了必须的摆件,别的什么都没有。 谢容来了几回,莫名觉得有些冷清。 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这很符合沉砚给人的感觉。 沉砚也是这样。 看着温润细心,翩翩如玉,可走得近了,就会发觉他身上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淡。 掩在温柔笑意之下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感。 一言以蔽之就是太难搞了。 谢容敲门而入时,沉砚正在整理今天的新折子。 他将无关紧要的都挑了出来,剩下几个比较重要的放在一堆,等着谢容来看。 谢容去翻了两眼,仍是一头雾水。 他状似随意问了沉砚几句,知道了个大概,就懒懒散散地跑屏风后的软榻上瘫着去了。 软榻上还摆着他昨天没看完的书。 是一本前人写的山水游记,谢容看得津津有味。 不过谢容今天中午没睡好,看了一会便觉困意复涌,接二连三地打呵欠。 隔着屏风,沉砚看不到这边。 谢容心说小眯一会不碍事,心安理得地丢开书,也懒得踢掉鞋子,两条腿架在软榻边,微微蜷着身体闭了眼。 屏风后的翻书声渐渐慢了,又停了。 沉砚神情不变,提笔落下个“准”字,心知谢容多半是看累了书又睡了。 他也没了批折子的心思,横竖近来朝中无大事,这些琐碎小事,不管也无妨。 他将笔丢到笔洗里,抬眼在书房里望了一圈。 短短数日,书房里到处都是小暴君的痕迹。 茶几上喝了一半的茶,酸甜口味的点心,几本等着小暴君宠`幸的书,书旁是小暴君用惯的笔,书页里夹着半张纸,废纸篓边还掉着只小暴君折的……据说那是小纸鹤。 小暴君闲着无聊就喜欢折一些小东西,他书案下密匣里已经收藏了好些个奇形怪状的纸团了。 他倒不知,当了几年皇帝的小暴君,还有这等童心。 沉砚弯腰,将那只没折好、歪了脖子的小纸鹤捡了起来,一并放进密匣里。 ……他也没别的意思。 就是以防万一先收起来,怕这些看着寻常的东西藏着小暴君的秘密罢了。 将密匣重新收好后,沉砚悄然起身,绕过屏风,走到软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猫似的蜷着睡觉的人。 这姿势让谢容毫无防备的露出细白的颈脖。 他肤色太白了,凑近了,脖子上那淡青色的脉络都能看的分明。 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沉砚抬手比划了一下,觉得这么细的脖子,他大概一只手就能掐断。 大概是睡熟了,小暴君无知无觉地动了动,似乎想翻身。 这一翻,怕是又要和地板来个亲密接触。 沉砚眼疾手快一拦,谢容一脑门撞到他手心上,呆了一呆,睡梦里也露出迷茫的神色。 片刻后谢容慢吞吞地抬起手来,闭着眼摸索了一下,一把抱住了沉砚的小臂,微微抬头,准备无误地枕到了沉砚的掌心上。 沉砚:“……” 他试着抽了抽手,没抽动,小暴君抱得很紧,察觉“枕头”要跑,还小声嘀咕了一句“别跑”。 凶巴巴的。 …… 等谢容一觉醒来,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他这一觉睡得还挺畅快,刚开始歪着脖子很累,不过后来他梦里捉住了一只枕头,就觉得舒服多……呃。 谢容脖子僵硬地动了动,心说他怕不是睡傻了出幻觉了,面前这人是谁啊! 听到他醒了的动静,坐在榻边地上的沉砚转过头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笑意:“公子睡醒了?” 已经傍晚了,屋里没点灯,只有残阳余晖,从窗外偷跑进来,缀在沉砚长睫上,犹带几分暖意。 谢容一时看得有些呆,差点没忍住去揪一揪沉砚的睫毛。 一个大男人怎么睫毛生得这么长!睫毛精! 千钧一发之刻,谢容压住了这危险的念头,翻身坐起:“你怎么坐在地上看我睡觉啊……” 一坐起来,身上披着的东西便往下滑,谢容下意识伸手一捞,发现是一件外衣……沉砚的外衣。 他指尖一颤,想到了什么,沉默着低头。 沉砚一条胳膊还放在软榻上,他方才脑袋枕着的地方。 衣袖凌乱,满是折痕。 谢容:“……” 他忽然明白了梦里的枕头是个什么玩意,讪讪地揪紧了手里的外衣,心虚道:“……你怎么也,也不喊醒我。” 沉砚莞尔:“公子难得睡熟。” 他只淡淡一句就转了话题:“时候不早,公子睡醒也该饿了,晚膳已经布好,公子先去吃饭吧。” 这话说的,怎么听着好像在说他吃完睡睡醒吃,小猪一样。 谢容刚把人当枕头睡了,此时心虚得很,什么都不敢反驳,沉砚说什么就做什么,乖乖站在一边,等着沉砚也站起身来,等了片刻,却没动静。 他迟疑道:“你不一起吗?” 沉砚露出一点温和又恰到好处能勾起谢容愧疚之心的苦笑,轻声道:“手有些麻……不碍事,公子先去吧。” 谢容:“……” 愧疚将他淹没。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 明明城府极深的一个人,又身份尊贵前途无限,偏偏在这些事上显得这么…… 谢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滋味。 原书里的沉砚,手段了得,但总体来说,还是个很完美的君子形象。 谢容对沉砚有先入为主印象,也没想到太多别的。 他手里还握着沉砚的外衣,犹豫了一下,干脆将衣衫丢到软榻上,也跟着跪坐到沉砚身边,眼巴巴道:“我……我替你松松筋骨?” 那倒也不必。 沉砚的目的本就是要引得小暴君内疚,进而获得小暴君的信任,做到这一步就可以了。 沉砚张了张口,刚想说不用,结果看见谢容亮晶晶的眼眸,不知怎么的话一出口就自动变了内容:“……那就有劳公子了。” 得了允许,谢容应了声好,让沉砚坐偏一点,小心地将沉砚的手从软榻上抱进怀里。 从上到下,仔细推拿起来。 以前谢爷爷卧病在床难以动弹,谢容怕谢爷爷难受,特意去学过按摩,时隔多年,居然又派上用场了。 他低着头,神情专注,一下一下替沉砚揉捏僵硬的肌肉,连鬓边垂了一缕发都没留意。 那缕青丝便随着他的动作,在沉砚眼底晃啊晃。 撩得沉砚心尖一颤。 沉砚倏而回神,猛然觉得哪儿都不对劲起来。 谢容在很认真替他推拿,可他却觉得那片肌肤莫名变得滚烫起来——确切而言,是被谢容碰的地方。 明明还隔着衣衫。 明明谢容什么出格的动作都没有做。 可沉砚忽然就想到了梨园那一回。 小暴君衣衫不整地依附在他怀里,可怜巴巴的,露着白生生的一条手臂,纤细手指紧紧揪着他肩头的衣衫。 大概是太紧张了,那会儿小暴君指尖都在轻轻发颤,若是不知情的见了,只会以为他在承`欢,受不住才发抖。 沉砚思考速度向来快于常人,只一瞬间他就联想到了许多,再想想他就又想到了那天晚上小暴君漂亮的腰线,细腻的手感。 呼吸一窒。 下一刻沉砚顾不得掩饰,突兀地挥开了谢容的手,匆匆站起身来,勉强维持着从容:“多谢公子,我好多了。” 谢容才捏了两下,他茫然地哎了声,看着沉砚仿佛没什么事的样子,心说这难道是铁骨铜臂不成,被压了一个多小时,随便捏两下就好了? 不过既然沉砚说没事,那就没事了吧。 他看着沉砚第二次先一步抛下他匆匆往外走……啊,第一次是闹检验乌龙的那一夜。 谢容脑海里模糊闪过一个念头,不过来不及细思,就被外边传来的饭菜香吸引了。 他随手捡起软榻上的外衣,没再想太多,三两步追上沉砚:“哎砚之等等,你先把衣服穿好……” 作者有话要说:守门燕某人:……并不是很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需要脱衣服的事情。 松茸:我就是个肤浅的人,你好看我就相信你*_*。 砚砚:……谢谢我的脸。 明天我一定早更!! ~ 大山里头↓ 立体小花斑睡得很香,甚至打起了小呼噜,声音细细软软的。 雪豹听着听着就睡不着了,他沉默了一会,晃了晃脑袋。 小松茸被惊醒了,他没睡够,起床气很大,凶巴巴地吼雪豹: “你别乱动!” 雪豹干脆站起身来。 站起来还不够,他还抖了抖毛。 这一下不得了了,小松茸险些被抖下来。 危机之时,他爆发了无穷力量。 噗的一声。 ……今天的松茸拥有了两只小短手和两只小短脚。 第21章 反应迟钝思想单纯的谢容高高兴兴地吃了睡睡了吃,并不知道沉砚脑子里已弯弯拐拐了无数车道。 更不知这天夜里,沉砚在梦中开着云霄飞车上了天。 沉砚梦见了导致他来到这陌生朝代的罪魁祸首。 那本香艳至极的小话本。 话本里没什么重要剧情,多数笔墨都是写丞相沉砚在小暴君的后宫中如何艰难求生。 委曲求全,以色侍人,换得小暴君垂怜,苟且求生。 沉砚内心强大,当时纵然是看着同名的人物,也毫无波澜。 谁知时隔多日他忽然就做了个梦,梦见了话本里的剧情。 梦里他和小暴君乘着一叶小舟,飘荡在宫中那碧叶红荷相映衬的大荷塘里。 那会儿是夜半时分,星辰璀璨,漫天月光温柔如水,流淌在荷叶上,荷叶倾侧,又洒了他们满舟。 沉砚安静地坐在舟中,而小暴君在喝酒。 小暴君一身玄衣,深色衣衫显得他肤色越发白皙。他单手拎着酒壶,也不要酒杯,仰着头就着细长壶嘴一口口饮着。 酒香弥漫,不及吞咽的酒液从他唇畔流下,顺着弧线优美的下巴,滚落胸膛,在衣领上泅湿了一块深色水痕。 这模样,矜贵又肆意。 明明是截然相反的两个词,放在他身上,却格外合适。 小暴君喝完了酒,意味不明地喟叹一声。 他偏头看着沉砚,眸光里尽是淋漓酒气与醉意,看了一会,随手将空了的酒壶搁在一边,倾身过来吻人。 梦里的沉砚自然是抗拒的,他偏头想避开,却被小暴君地扣住了手腕,不容反抗地压倒在小舟上。 梦外的沉砚冷眼旁观。 小暴君摁着人亲了一会,微微喘息着抬起头来。 玩昧的视线在身下青年绯红满布的脸颊上逡巡片刻,小暴君忽地一笑,声音又哑又欲:“凭爱卿这副容貌,就该承`宠于朕身下,日日夜夜,永生永世。” 梦外的沉砚眉心微动。 之前他看这话本,那小暴君的面容都是模糊不清的,直到他见了谢容,才慢慢地带入了确切的容貌。 明明小暴君这姿容才叫绝色。 眉眼精致,唇色殷红,勾着高高在上、疏懒肆意的笑容。 ……怎么和现实里的大不相同。 梦随心动,这念头一起,梦里的小暴君倏然就换了个模样,变成了检验那天的样子。 慌里慌张,不知所措地跨坐在沉砚身上,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沉砚突然觉得不痛快起来。 他冷冷地看着梦里的沉砚,眼眸微眯,心说就凭这笔墨虚构出来的幻影,也配碰现实模样的小暴君? 他生起某个奇异的念头,下一瞬意识融入梦里,强势地与梦中的沉砚相融起来。 刚能动弹,他抬手便扣住小暴君的腰,一手拽住小暴君的衣襟,将人往自己身上一拉。 慌里慌张的小暴君被他拉得惊叫一声,声音也是温温细细的,充满惊惶,手下意识地撑在了他胸膛上。 一双湿漉漉的眼里半是酒意半是迷茫。 沉砚满意勾唇,露出个颠倒众生的轻笑:“那还望陛下……日夜垂怜。” …… 谢容觉得沉砚最近有点变化。 具体表现在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上。 虽然温和从容依旧,可谢容却隐隐约约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仿佛自己成了一块香喷喷的肉,被看似优雅实则凶猛的兽暗中垂涎着。 ……错觉吧? 谢容趁着沉砚垂首喝汤,偷偷打量了他几眼,见他斯文温雅依旧,放下心来。 等沉砚吃完,下人撤了残羹,谢容沉吟片刻,终于开口:“砚之,我想回宫了。” 在相府住了好久了,他该回宫了。 这段时间谢容并非完全消失在众臣眼里,偶尔他也会早些起床,先行进宫整饬一番,然后在早朝上露个脸,表示朕还好好活着呢。 刚开始上早朝时他还有些发憷,好在他有沉砚,能先一步知道朝中大事,应对起来也还算可以,没引起太大怀疑。 然而这非长久之计。 苏秉之在小半个月前被谢容找了个借口调开了,禁卫军里的人在沉砚的操作下应该干净了不少。 此时回宫,暂时无忧。 谢容有自己的盘算,不过具体就不必和沉砚说了。 沉砚端起茶杯的动作一顿,似乎有些诧异。 他抬眸,仔细打量了一会谢容的脸色,片刻后温然道:“好。” 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挽留。 谢容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痛快。 他将杯里剩下的半杯温茶一口饮尽,才慢吞吞道:“就后天吧,我还得和许伯告别一下。” 回宫的那天许伯难过得像个丢了糖的老小孩,拉着谢容的手眼巴巴地叮嘱他:“小容容,你要多些来看老头子,让小砚砚带你来。” 谢容也有点不舍,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眼角却不自觉地瞥了瞥旁边长身而立,如清风朗月从容不迫的沉砚。 ……哼。 只怕你家的小砚砚压根不想他再来呢。 和许伯告别后,谢容撩着衣摆上了轿子。 布帘落下,马蹄声响,那外表平平无奇的马车很快消失在沉砚视线里。 沉砚收回目光,温和有礼地朝许伯道:“时候还早,许伯回去休息吧。” 许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拄着拐杖走了,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小容容在的时候就笑眯眯,小容容一走就翻脸,哼。” 四周安静,沉砚耳朵尖,将这小声嘀咕听得分明。 他一愣,唇边疏远又客套的笑容微微一敛。 翻脸……有吗? 他不是一直这样……吗? 相府里又恢复了数月前的样子。 沉砚将今天的折子整理完,将要送进宫的挑出来另外收拾好,捏了捏眉心:“燕九。” “属下在。” 沉砚闭目养神:“今天中午的药膳炖上了吗?” 小暴君体虚,偏又不爱吃药膳,沉砚隔三五天就要命人炖药膳,亲自盯着人吃。 这习惯持续了几个月,他一时没回过神来,闭着眼也没看见燕九略带错愕的神情。 “……属下这就去吩咐厨房。” 相爷沉稳多年,从不会犯这些小错误,或许今天是相爷自己想吃。 燕九理所当然地想着,干净利落地应了声诺,转身便去吩咐厨房。 于是等中午布膳时,沉砚看着手边一盅药膳,微微一愣。 片刻后才失笑,反应过来。 干脆尝一尝这让小暴君嫌弃得不得了的药膳是什么滋味好了。 沉砚解开盅盖,澄澈的汤里,大块的药材已经被挑拣掉了,只剩炖得软烂的肉糜。 看起来寡淡得紧。 沉砚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的确不是什么让人喜欢的味道。 沉砚没再舀第二勺,他将盅盖合上,莫名地想,还真是难为锦衣玉食的小暴君了,被他硬生生逼着吃了几个月的药膳。 没给他治个以下犯上的大罪,也算陛下宽容。 沉砚安安静静地独自吃完了饭。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不过小暴君从来不在意这个,他喜欢一边吃一边嘀咕哪道菜好吃,哪道菜缺点儿滋味。 几个月下来,相府厨子手艺大有精进。 不过现在那挑剔的小暴君回宫去了。 只留下满室安静。 沉砚搁下玉箸,眉头一皱,觉得不太对劲。 他怎么做什么都老想着小暴君? 小暴君偷偷给他下了什么迷乱心智的毒药了? …… 丝毫不知自己又被扣一脑门大黑锅的谢容在宫里百无聊赖。 他在梁庸平要以死谢罪的目光里,放弃了在宫里也开一个菜园的念头,叹了口气,想起了曾经的小伙伴。 “小宛儿呢?” 当时御花园刺杀一案,在场的其他少年也被连累着关了好些日子。 好在后来苏秉之查清了事情之后,将无关的人都放了出来。 小宛儿很快应命而来。 这回他有了准备,还自己带了琵琶来,生怕谢容又喊他擦一夜地板。 谢容疏疏懒懒地瘫在软榻上看小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 小宛儿那双手生得很好,修长白皙,轻拢慢捻抹复挑,大珠小珠落玉盘。 他赏了一会,忍不住赞了句。 恰好一曲毕,小宛儿指尖一压,将琵琶余韵压散在指腹之下。 他柔柔一笑:“陛下第一回 见奴的时候,也曾夸了奴的手。” 谢容唔了声,正想喊他换一首弹,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坐直了身子。 ……等等。 他从遥远的记忆里翻出一段场景,是他刚穿来这个世界,还未完全夺取这具身体的使用权时,朦胧中看见的景象。 年轻阴鸷的小暴君捏着柔弱少年的下巴,凉飕飕道:“你这双眼生得最像他……可你怎么敢哭。” ……这双眼睛,像谁? 谢容已经不太记得那少年的模样了,他努力回忆片刻,还是放弃了,将视线挪到小宛儿身上,下巴轻轻一抬:“你过来。让朕赏赏你的手。” 小宛儿顺从地放下琵琶,跪到谢容面前,将一双手微微举高。 谢容仔细琢磨了一会,渐渐察觉微妙来。 小宛儿整个人看着柔软可怜,这双手却是修长笔直,骨节分明,十分漂亮。 怎么看都怎么……几分熟悉。 他生出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来,抿了抿唇,挥手让小宛儿先退下去,转头又召了七八个少年来。 大半夜的一顿折腾,闹出动静不小,不过谢容顾不得。 他命少年们在他面前站定,他挨个儿仔仔细细观察过,那模糊的猜测便渐渐尘埃落定。 这些少年,或许姿容各异,性格不同,但身上总有那么一处地方,是和沉砚有所相似的。 或许是五官,眼耳唇鼻。 或许是一双手、是腰身,是笔直双腿。 又或许是唇角轻勾时的笑容。 谢容心情沉到谷底,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会觉得难受。 挥手屏退那些还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少年们,他独自仰躺在软榻上,睁着眼看横梁发呆。 原身对丞相…… 也许真有那么些许真心。 意识到这一点,谢容心头猛然涌起身为局外人的游离感。 ……他不属于这里,原身留下的每一处痕迹,都在昭示着他是个外来者。 谢容忽然觉得意兴阑珊,他慢吞吞地坐起身来,喊了声梁庸平。 梁庸平很快进来了,轻声问他怎么了。 ……就连这忠心耿耿的内侍大总管,每一次恭敬地弯腰,也只是为了原身。 谢容定了定神,终于将压在心底许久的计划说了出来:“你替朕备些东西……” ……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是年关将近。 本朝向来有在宫中设年宴的习惯,还要祭祀先人。 这日早朝,礼部尚书特意提了这事。 谢容没意见:“准。” 下朝之后,谢容先一步离开,也不管后头众臣各自退散。 他今日不想坐御銮,屏退了旁人,只留了梁庸平在身边伺候。 皇城地处偏南,第一场春雪还没落,不过也已经挺冷了。 谢容裹着绒毛大氅,一路快步走回寝殿,迎面而来的地龙暖气,让他舒服地眯了眯眼。 旋即他伸手解开大氅,丢给一旁的梁庸平,慢吞吞地走到软榻上坐着,漫不经心地问:“朕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梁庸平细心地将大氅挂好,闻言应声:“奴才都备好了。” 他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只锦盒,递给了谢容。 谢容接过,那锦盒沉甸甸的。他随手打开,将里面的物件拿了出来。 那是一根精心雕琢的……金链。 每个环扣上都雕着繁复的纹路,环扣间严密贴合,两端各有一只镯子似的大金环,同样也是精致得很。 金灿灿的链子搭在谢容素白如瓷的手心上,莫名夺目。 谢容垂眸,把玩了一会这根漂亮的金链子,缓缓道:“等年宴那天晚上,朕会先行离开。” 他偏头看梁庸平,沉稳吩咐:“等朕离开,你去就悄悄将丞相唤过来。” “唤过来……陪朕过新年。” 作者有话要说:黑心砚(自我感觉良好):攻略小暴君进度90% 松茸:摸着富贵大金链,继续翻看走远十万八千里的剧本。 明天v啦,有大胖章,最迟中午12点更!v章评论都发红包鸭~周六统一发!大家继续来陪我嘛么么啾大家030~ 接档古耽求收藏~点进专栏可见→《师尊有病[穿书]》/《穿成穿书文里的师尊》。 —————— 再推一下基友的文~ 《被天选之子退婚后》by后简 我叫江逐月,是云州大陆第一美人,也是云州大陆第一废柴 从小被家里找关系塞进云州大陆第一宗门,还跟那时全天下根骨第一的少年剑修定了亲。 可三百年过去,我还是个练气,我的未婚夫却已经元婴了,成了云州大陆当之无愧的第一剑修 然后,他公开退婚了,还成功让我成为众人耻笑的对象 好吧,退婚就退婚,反正他肯定没我长得好看 而且别忘了,我是主角,所以我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就是万魔宗的少宗主。 之后,我为了寻找炼体之法,去了一趟无尽林。 结果半路遇到了一个模样特别俊俏被毒瞎了的剑修。 那剑修生得比我还好看,这让我很嫉妒 只不过看在他对我不错的份上,我还是顺手用双修之法救了他 结果我一跃功力暴涨,成了个化神期天才 然而那剑修却在这时不告而别,惹得我十分郁闷 两个月之后,为了打脸那位高不可攀的未婚夫,我去了一趟青年修士大赛 然后我就看到那个我救过的剑修站在裁判席中,名牌上赫然写着我那个未婚夫的名字。 我:??? 骗子渣男,凉了吧。 可就在这时,我发现自己怀崽了,孩子居然还打不掉? 就在我负气假成亲的当天—— 那个死鬼未婚夫又出现了 薄薄的嘴唇里吐出四个字:“我来抢亲。” 我:呵呵,你人没了。 第22章 年关将近, 年味越发浓郁。 宫人们忙碌着, 将大红灯笼挂在树枝上,给肃穆冷淡的皇宫添起几分生机。 谢容推开窗,将这抹艳色尽收眼底, 紧张又雀跃。 快了,很快了。他默默地想着, 仰着头看随风摇摆的红灯笼, 缓缓吐了口气。 那些微热气在寒风中化作白雾, 旋即又消散干净。 除夕夜,宫中设宴,君臣同乐。 一年里难得有这样的欢腾日子。 陛下没来,群臣按着官职地位, 在内侍的指引下一一落座,就着点心小果,先畅谈起来。 当今陛下后位无人, 上无太后太妃, 下无皇子公主, 其他皇族也早被清理了个干净。 于是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沉砚便坐在了龙椅左下方首位。 沉砚平时表现的“平易近人”,君子如玉, 没什么污点。 虽身处高位, 众人也不怵他,见陛下没来,便三三两两凑过来, 和他说话,趁机拉一下关系。 沉砚微微笑着,温和有礼的笑容里深藏着疏远和冷淡,只是他掩饰得很好,众人并未察觉。 这数月来,小暴君不知在暗自琢磨些什么,隔三差五地就爱往相府里赏赐东西。 字画古玩,金银珠宝,什么都有,看架势是恨不得把皇帝专属小金库都挪到相府里来。 政事上也是他说什么便允什么,几乎不会反驳。 给众人造成了一种陛下十分倚重他的错觉。 对此沉砚宠辱不惊,波澜不动。 小暴君给什么他就接什么,该做什么也做什么,只是再没私下进宫面见小暴君。 沉砚本以为这些大臣是来打探这个的,然而出乎意料,他的同僚们关心的是…… “相爷可有心仪的姑娘?” “不知何时才能喝到相爷的喜酒呢!” “也不知是哪家姑娘这般有福气,能得相爷青睐哈哈哈……” 沉砚在众同僚里周旋自如,言语间滴水不漏。 心里却不由得狐疑猜测,这群同僚都在想什么,莫不是想从他婚事上下手,折腾出一些什么东西来?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被关心婚事的不止他一个。 众臣套不出相爷的心上人之后,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仍旧是礼部尚书起的头,很忧愁地讨论起陛下的纳妃大事来。 “陛下后宫仍旧空缺,无人可为陛下开枝散叶,这可怎么办啊!” “这下半年也不见陛下纳新人,后宫里原有的那些也没什么动静……陛下就算纳个男妃也好啊!” “男妃不成,那些个少年郎又不能替陛下开枝散叶。” “……” 沉砚听了一会,几乎都要认不得“开枝散叶”这个词了。 他想起小暴君半夜里抱着被子滚下床的往事,又想起小暴君“检验”时慌慌乱乱的模样,心说你们的陛下自己都稀里糊涂呢。 纳妃嫔,纳了半夜当床架子,拦在床榻边不让陛下掉下去么。 不过说来也怪,皇子们到十四五岁时,便会有人去教导人事,怎么小暴君看起来还是不太懂的样子? 这念头一闪而过,旋即又被周围众人热火朝天的讨论打断。 众臣已经讨论到要不要再重新整理一个选秀花名册给陛下送去了。 这建议很快得到大家的认同。 沉砚想起上一回给小暴君递花名册,试图自荐入宫结果被毫不留情驳回的场景,眸光微敛,一丝不痛快油然而生。 ……连他都入不了小暴君的眼,这些个小少年小贵女,还不是被拒绝的份。 沉砚轻轻搁下茶杯,屈指叩了叩案几,嗒嗒两声响:“行了。” 声音温淡,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他目不斜视,神色平静得仿佛毫无私心:“陛下不喜人论及此事,诸位慎言。” 众同僚立时止了声,互相望了几眼。 他们原本还打算拉拢一下相爷,让相爷亲自上折子和陛下说这事呢,陛下近来很倚重相爷,说不准会听相爷的建议。 不过现在看起来这法子是行不通了。 于是这话题在短暂的讨论后,无疾而终。 好在宫宴很快开始,谢容踩着点到场,动了第一筷子之后,底下众臣们很快便跟着觥筹交错起来。 谢容端着架子,神色淡淡地坐在高处,偶尔夹几筷子菜吃。 这等场合,菜肴摆盘摆得漂亮,远比好吃重要,这满桌案的菜,看着色香俱全,尝进嘴里却少了滋味。 谢容只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 好在他来前先吃了几块糕点垫肚子,倒也不是很饿。 原身向来不耐烦参加这样的活动,每次参加都是面无表情。而群臣也识趣,不会没眼色地凑上来找不痛快。 谢容算着退场时间,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坐在高位一览众山小,这感觉还挺不错。 谢容一眼就看见了群山中格外端正隽秀引人注目的那一座。 自相府一别,他就再没和沉砚私下单独见过面……上早朝时倒是常见,不过距离隔着远,除了讲政事,也没机会说别的话。 ……他也不知道要和沉砚说什么。 谢容看着沉砚发呆,看了一会,发觉沉砚的侧脸也是如此温隽好看,鼻挺唇薄,下巴弧线流畅又完美。 连鬓边的头发丝都长在他最喜欢的点上。 可惜是个可远观而不可近碰的。 大概是谢容目光停留的时间有点久,原本正夹着小菜细嚼慢咽的沉砚搁下玉箸,饮了口茶漱了漱口,抬头徐徐望来。 和谢容来不及收回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定定望了片刻,倏而莞尔,将面前另一只盛着清酒的玉杯举起,朝谢容遥遥一敬。 尔后抵在唇边,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谢容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沉砚会突然给他敬酒,下意识端起面前的玉杯,端到一半才发现那是茶。 每个案几上都摆着酒和茶,左边的是酒,右边的是茶。 沉砚手里的玉杯,是从左侧拿的。 谢容忙不迭放下手里的茶,又重新端起酒来,朝沉砚抬了抬手,才低头抿了一口。 他不喜欢喝酒,不过今天这种场合无法避免,只能让人悄悄给换了不烈的果酒。 果酒的酒味很淡,更偏像酸甜的果汁,还挺合谢容的口味的。 谢容抿了一口,也不知是沉砚敬酒还是果酒好喝的缘故,只觉得方才那些许无聊感消散了大半。 他心情好了起来,放下酒杯,在众人不停歇的喧闹声中,朝沉砚悄悄地弯了弯眉眼。 …… 前朝君臣欢度除夕觥筹交错,后宫里一众少年们也正热闹着。 身为陛下的过气宠儿,小宛儿凑了一会热闹,便趁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来。 出了宫殿,将一众喧闹都关在里头,他才松了口气。 热闹虽好,也太费耳朵了。 他方才坐在一个格外柔媚的少年旁边,听了老半天娇滴滴的笑声,耳朵都快遭不住了。 小宛儿懒得应付人,随意挑了条偏僻小路走着,躲一时清静,也没看这路通往何方。 懒懒散散地走了好一会,才发觉方才还隐约传来的宫人嬉闹声,这会儿是一点都听不见了。 走哪里去了? 小宛儿四处打量了一会,认出这里是冷宫。 春节的热闹气氛并没能渲染到这里,树上没有挂红灯笼,只光秃秃缀着几片枯叶。 风一吹,就飘落了。 小宛儿对冷宫没什么兴趣,吹了会风也觉得有点冷了,正准备转身往回走。 然而刚一动,眼尾就扫见了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没入不远处的冷宫中。 ——谁? 小宛儿警觉地转头过去,望了一会,没看见有人出来,他皱了皱秀眉,隐约觉得不对。 冷宫闲置许久,连地位最低微的宫人都鲜少涉足,谁会在这大好日子里往这跑? 躲清闲也不嫌晦气么! 小宛儿沉思片刻,果断提起衣摆,避开脚下枯叶,悄然往那边走去。 他从小学乐器,听力及其敏锐,走得近了,便听到了宫里隐约的人声……似乎还不止一人。 在又低又急地在交流着什么。 不像是躲清闲的宫人。 小宛儿身轻如燕,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他小心打量着周围,绕过一个小池塘,悄无声息地走到墙根处。 终于听清了里头的说话声。 ……怎么这声音有点耳熟? 他听了一会内容,越听越震惊,忍不住退后了一步,一时没留意,一脚踩到了枯叶。 清脆的枯叶破碎声乍然响起,惊得里头交流声倏地一顿,紧接着便是有人迅速走出来的脚步声。 小宛儿心说不妙,他毫不迟疑地旋身撤退,不过已来不及了。 他偏头看见冷宫旁那一池落满枯叶的冰冷死水,一咬牙,纵身便跃进了水中。 与此同时,冷宫里的人追了出来,眉目沉峻,神色冰冷,深蓝色衣摆在行走间划出冷酷的弧线。 ——赫然是数月前便被谢容外派出宫、此时并不应该出现在宫里的禁军大统领苏秉之! 他一双鹰眸敏锐快速地四处查看了一番,最后停留在犹自荡开涟漪的池面上。 缓缓地皱起了眉。 …… 宫宴进行到一半,谢容便抽身离去。 众臣没人敢挽留,恭恭敬敬送走了陛下,就彻底放开来闹腾了。 一派欢乐融融中,沉砚轻啜了口温茶,若有所思。 他摆出了不想和人饮酒的姿态,众人便也不敢来灌他。放眼放去,就属他周围最是清静。 这些日子他有意冷落,没主动和小暴君联系,打的便是欲擒故纵的主意——这是小暴君先前用过的法子,他不过如数奉还罢了。 按着之前小暴君和梁庸平的交流,小暴君应该急于拉拢自己才是。 不过这回小暴君出乎预料的有耐心啊…… 沉砚正沉吟着要不要稍微松动些态度,诱得小暴君送上门来,一个小内侍小跑着到他身边,小声道:“相爷,陛下有请。” 沉砚倏地勾唇。 他认出这是小暴君身边惯用的小内侍。 小内侍与他靠得近,一下就被他这如同冬雪消融的笑容惊到了,呆滞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沉砚拂袖而起。 朝他微微颔首后,就大步朝外走去。 小内侍急急忙忙跟上去,却因腿不够长,很快拉下了距离。 好在他的任务只是传话而已。见追不上人了,小内侍停下脚步,有些迷茫地想,怎么感觉相爷好像……有点着急呢。 君王有命便毫不犹豫赶去,相爷真是个大忠臣。 大忠臣沉砚正提着一盏宫灯,缓步朝目的地而去。 这宫灯是守在殿外的梁庸平递给他的,提在手里,小巧精致,十分漂亮。 烛火在灯里摇晃不定,沉砚鼻端嗅见淡淡的冷香,有些熟悉。 ……刚来到这世界,第一次进宫见小暴君时,小暴君也曾命梁庸平替他拿一盏灯,照着出宫去。 那灯里蜡烛燃烧时,也有这淡淡冷香。 沉砚只道是宫里的习惯,蜡烛里融了香料,并未太在意,看似闲庭信步,实则走得很快。 不多时便到了清沁湖边。 这偌大的湖,夏日里碧叶接天,荷花摇曳,很是漂亮,不过如今隆冬时节,便只剩的枯荷满片,干瘪的枝叶在寒风中萧瑟。 沉砚一眼就看见了蹲在湖边不知在做什么的小暴君。 大冷天里,这人也不披大氅,只穿着身单薄的华贵龙袍,伸手去划拉湖水,划拉得水声哗啦。 他身边地上歪歪斜斜搁着盏宫灯,烛火明灭光芒不定,将他整个人照得越发瘦削,看着和数月前差别不大。 沉砚再走近几步,刻意放重了脚步:“陛下。” 谢容听见动静,转头望来,看见是沉砚,不由露出欣然的笑容,道:“你来啦……” 说着便想起身。 然而可能是蹲久了脚麻,他站起身时摇晃了一下,险些一头栽进水里。 沉砚一步上前,稳稳地将他一揽一带,避免了他当落汤鸡的下场。 在寒风里待久了,谢容连衣襟上都沾满了寒气,一双手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热气。 他差点掉进湖里,惊魂未定,下意识把住沉砚手臂时,沉砚眉头轻轻一皱。 “陛下在这做什么?也不披件大氅。” 待谢容站稳,沉砚便松了手,将宫灯往谢容手里一塞。 谢容不明所以,接过宫灯,老实道:“……在和锦鲤玩。” 他等沉砚等得无聊,看见水里游得欢快,丝毫不怕人,甚至见他站在池边、便踊跃挤来等待投食的锦鲤,便忍不住去逗弄了一下。 话音刚落,谢容便觉身上一沉。 一股暖意瞬间包裹了他。 沉砚将自己的大氅解了下来,披在了他身上。 谢容微微一怔。 大氅上还沾着沉砚的体温,很暖,很快便温暖了他差点冻僵的身体。 握着宫灯长柄的手指稍稍用力了一下,又很快松开,谢容有些不自在,小声道:“朕有大氅呢,在亭子里。” 他说的亭子,便是湖心上的小亭。 一条蜿蜒石桥从岸边直通湖心亭,亭上灯火明亮,四周罩着薄纱,看不见里面内容,只能隐约瞧见个影子。 谢容和沉砚并肩走过小石桥,在湖心亭里站定。 湖心亭里安置了软榻案几蒲团,软榻上搭着谢容的大氅,案几上摆着小火炉,炉上热着酒,旁边摆着两只玉盏。 谢容见沉砚衣摆在风中微晃,随手将宫灯搁在案几上,伸手想解开大氅还给他,却被沉砚微微压了手。 沉砚碰着小暴君越发冰冷的手,见这没准备汤婆子,转身想出亭子去:“陛下手冷,臣去命人拿汤婆子来……” 谢容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嘀咕道:“这周围都没人……朕不让他们跟着。” 沉砚眉头一皱。 谢容瞧着他神色,故作松快道:“难得清静,朕不想让他们跟着,他们……” 声音低了些:“……他们厌恶朕,朕都知道。” 小暴君说这话时,微微垂了眼,长睫轻轻颤着,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脆弱稍纵即逝。 沉砚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那长睫在他心上悄悄划了划,叫他那冷硬如铁的心都有片刻的酥麻。 沉砚沉默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温然一笑,徐徐道:“那陛下恕臣冒犯。” 他将谢容两只手都捉了起来,合在一起,拢在手心里,轻轻摩挲着,用自己的手来替谢容暖着。 谢容心头轻颤。 明亮灯火里,沉砚神色沉静又认真,低头专注地替他暖着手,这模样,格外使人安心。 明明是过分亲近、一点儿都不符合两人身份的举动,由沉砚做来,却是毫无违和,好像水到渠成般的自然,让人说不出抗拒的话,也生不出不悦的心思来。 这样的人,温柔起来,谁能抵得住啊。 谢容默默地想,反正他扛不住。沉砚就是有这样的本事,用轻柔温和的笑容,轻而易举地溃败他所有防线。 他向来无法抵抗别人给予的温暖。 哪怕知道身份殊途,哪怕飞蛾扑火。 和双手一并慢慢变得温热的还有他的脸颊和耳垂,亭子里□□静了,静得谢容有些不自在。 他决定找点儿话聊:“说起来,许久不见砚之了。” 沉砚抬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眼底泛起淡淡地笑意,嘴里却道:“……不是每日早朝上都能见着么。” 谢容:“……” 话是这么说,但他都刻意换了砚之的称呼了,沉砚还不懂吗! 他瘪了瘪嘴,转而又道:“许伯近来可还好?” 许伯是相府的前任管家,如今在相府种菜养老,谢容在相府暂住期间和他关系最好。 沉砚道:“尚好。” “燕九呢?” 燕九是沉砚的侍从,在谢容在相府居住的日子里,也短暂地服侍过谢容。 沉砚道:“尚好。” 谢容又接连问了好几人,都是相府上的人。 沉砚一律回答“尚好”。 等谢容连相府上的厨子都问完了,便安静下来。 他将所有人都问了一遍,唯独没有问沉砚。 沉砚等了片刻,等不到他下一句,眉梢轻动:“公子怎么不问问我?” 谢容看了沉砚一眼,矜持地抬了抬下巴,轻哼一声:“问你干什么啊,不是早朝天天见着么。” 他将方才沉砚的话原封不动尽数奉还。 沉砚愣了一瞬,倏而低声笑起来,似有些开怀。 沉砚的笑声低沉,磁性十足,声声落谢容耳,撩得谢容耳根子都有些麻。 他耐心地听了一会,没听见下文,自己先扛不住了,于是又一本正经地打断:“好了好了,我问就是了。那砚之……近来可好?” 沉砚收了笑,正色道:“不太好。陛下近来屡屡赏赐,砚不知该如何回报陛下,心中不安已久。” 骗人。 谢容睨他。 沉砚的嘴,骗人的鬼。 真不安已久怎么也不进宫? 每日里安安稳稳地往朝堂上一站,姿态倒是从容不迫得紧,一点都看不出不安的模样。 谢容也慢吞吞地笑了声,将自己的手从沉砚手里抽出来,旋身在软榻上坐下,倾身端起小火炉上温着的酒,在两个酒杯上各自斟满。 方懒散随意道:“那给你个报答的机会吧……陪我喝酒。” 和数月前相比,小暴君变得越发沉稳了。 不像他最初见着的那样,轻轻一碰就受惊的兔子般惊惶。 沉砚不知为何,莫名有些怀念几个月前的小暴君。 谢容说是让沉砚陪喝酒,可实际上谢容并不怎么管他,只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 酒不烈,但也遭不住喝这么又快又急。 沉砚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他在谢容独自喝了一壶酒的时候按住了谢容的手,低声道:“陛下喝慢些。” 谢容只道他怕酒喝光,下巴一抬,示意他看案几下,满满一大坛子酒:“不怕,那儿还有呢。” 沉砚道:“陛下莫喝醉了。” 谢容手腕微微用力,就挣脱了沉砚的手,他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望过来,不以为然:“朕千杯不醉。朕被太医和梁庸平管着,好久没喝酒了……你松手,替朕斟满。” 朕都跑出来了,看来是铁了心要喝个够。 沉砚倾身取来酒壶,替谢容斟满,看着谢容仰首一口饮尽,有一滴吞咽不及的酒液从唇角溢出,滑落在下巴处,摇摇欲坠。 他忽然就想起来曾经做过的一个旖旎梦境,呼吸微微一滞。 停顿瞬息后,沉砚抬手,指腹飞快地拭去了谢容下巴处那滴酒液。 在谢容不解的眼光中,他若无其事淡淡一笑:“公子以前就很爱喝酒,如今居然也肯听话少喝了。” 他说完这句,身边人忽地安静下来。 谢容捏着空空的酒杯,视线空茫了一瞬,也不知落在哪里,半晌后才偏头看向沉砚。 他低声道:“疼。” “……什么?” 谢容重复:“喝太多,疼。” 他抬手,摸了摸胃在的位置,手指微蜷,轻轻按了按,可怜巴巴地看着沉砚:“这里疼。” 沉砚心里一动。 他查过小暴君的信息,自然知道小暴君嗜酒如命,落下了胃疾,一多喝酒就会发作。 这段时间见谢容滴酒不沾,他还以为这小暴君改过自新决定好好养身体了呢。 谁知今夜又放纵起来。 正想着,手臂上一紧,谢容见他沉默许久,不满地拽住了他的手臂,气咻咻道:“怎么不给朕斟酒?” 久不沾酒,就算酒量好的人,也容易醉。 谢容虽然一直嚷嚷着自己没醉,但沉砚偏头看他时,能从他水润润的眸底里窥见几分隐藏极深的醉意。 ……都喝三大壶了。 这酒沉砚知道,入口绵软,后劲却很足的。 酒量再好的人也扛不住喝这么急这么猛,小暴君几乎是拿酒当水在喝。 或许是今夜气氛太好,沉砚难得地也松懈了一点……也只有一点点,不碍事,他想。 他将酒壶从小暴君手里轻巧夺过来,替自己也满了杯,温声道:“再陪公子喝一杯,便不许喝了。再喝公子要醉了,明日醒来头疼难受。” 谢容被抢了酒壶,皱眉,伸手想抢回来,没成功。 他有点气,多半又是真喝迷糊了,口不择言地气道:“……你算什么小饼干,凭什么管朕啊!” 他将空酒杯丢到案几上,整个人扑过来抢。 沉砚举高了酒壶,一手扣着他腰,不让他碰,拉扯间,谢容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一点儿白皙纤细的手腕。 不过他也不管,只一心一意地攀着沉砚的肩,去抢酒壶。 沉砚躲着他的手,眼角一闪,却觉得隐约瞧见了什么,他动作微微一顿,眸光凝了几分:“……陛下手腕上是什么?” 沉砚手上停了动作,谢容便趁他不留意,一把将酒壶抢了回来,得意地替自己斟满酒。 动作间,衣袖再次滑落,遮住了手腕。 沉砚没看清,正欲捉了谢容的手细看,谢容已仰头又喝一杯,满足地砸吧了一下嘴,嘀咕道:“……谁都不能管我,只有哥哥能管。” 他真喝多了,呆呆地喊了两声哥哥,情绪低落下来,偏头看着沉砚,喃喃:“你是我哥哥吗?” 哥哥这两个字勾得沉砚眸光微暗。 他没再理会谢容的手腕,回忆了一下小暴君的身份,淡淡道:“我非大皇子。” 大皇子早被小暴君弄死了……在小暴君继位那年。 小暴君怎么突然提起早已亡故、还是被他自己亲手葬送的皇兄? 还只能哥哥管? 这疑惑在心底发芽,旋即沉砚就听见小暴君充满讥诮的声音:“不是他……他也配当我哥哥?” 谢容讽完这一句,便飞快地揭过了这个话题,显然不想细谈。 他眨了眨眼,眼巴巴地看着沉砚,口出惊人之语:“你来当我哥哥好不好?” 谢容眼底醉意越发明显,水光润泽,朦朦胧胧,唇齿间呵出淡淡的酒气。 酒意上头,他摇摇晃晃地拽住了沉砚的袖子,仰头看沉砚,眼底只剩得朦胧人影。 他用最后的力气喃喃道:“我也想要哥哥护着……想要哥哥宠着,我没有哥哥……别人都有哥哥哄,我没有……” 噗通一下,谢容终于扛不住醉意,一头栽进了沉砚怀里,呼吸绵长。 沉砚:“……” 他下意识揽紧了人,哭笑不得。 今夜来清沁湖见小暴君,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小暴君或许要威逼利诱命他效忠,又或许要灌醉他、对他做些什么符合小暴君身份的事。 总之沉砚表面上看着温和,防备心却是满满的。 可万万没想到,这人就这么先把自己灌醉了? 醉得连认哥哥都闹上了? 沉砚怀里抱着软绵绵的酒味小暴君,神色有短暂的空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片刻后他默然伸手,取过被小暴君丢在一边的大氅,轻轻盖在小暴君身上,替他挡了挡寒风,又替他调整了一下姿势。 小暴君温顺地靠在他怀里,头枕在他肩膀上,一动不动,任他摆布,乖巧得很。 喝多了酒,他素来白皙的脸颊上也泛起了轻微粉意,一双唇血色浓了几分,微微张着,小声地打着小呼噜。 喷出来的热气,卷着浓浓的酒意。 沉砚视线在那纤细的脖子上停留,眸光深沉。 哥哥这个称呼,对他来说,其实不是什么好回忆。 上一世他还没正式当暗卫的时候,每半年都要参与一次考核的。 说是考核,其实就是将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训练者称他们为苗子。 一大群苗子被赶进一处修罗场里,互相厮杀,优胜劣汰。活下来的人,才能继续训练,成为真正的暗卫。 小沉砚第一次参加考核的时候才五岁,尚且懵懂的年纪,虽然知道其中残忍,但心底尚留几分柔软。 所以当一个受了伤的小孩跌跌撞撞地冲他跑来,哀求又可怜地喊他哥哥的时候,他没忍心下手。 结果可想而知。 他因着那一声哥哥,险些被一刀穿心。 ……小暴君也想这样吗? 喊他砚之,喊他哥哥,一步步卸下他的防备,好在紧要关头,给他致命一击? 过于阴冷的回忆在脑海里翻涌,沉砚呼吸沉重了几分,无法控制地抬起手,悬空搭在谢容毫无防备的颈脖上。 那么脆弱,那么纤细,只消轻轻一折,这威胁就再不存在了。 沉砚指尖绷紧,绷得太用力,反而有些颤抖,丝缕杀意在指尖流泻。 他在犹豫不定。 谢容倒不知这许多。 他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动了动,不小心将大氅扯开了些,冷风嗖的钻进来,他立刻一哆嗦,下意识就往沉砚怀里蜷了蜷,闭着眼嘀咕:“好冷哦……” 声音柔软绵绵,猫儿叫似的。 沉砚倏然卸去了指尖的力气。 他的手落下来,指腹在谢容颈间大动脉上轻柔地摩挲了一下,方抬手在谢容脸颊上轻轻拍了拍:“公子,这里冷,回宫歇息吧……是喊御銮来,还是……?” 沉砚话音未落,谢容朦朦胧胧半睁开眼,毫不犹豫地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不要御銮,要哥哥抱。” 眼前的小暴君,没了清醒时的沉稳,像是回到了数月前。 ……看起来是真的醉得不轻。 谢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生死关头徘徊了几个来回,感受到沉砚没动,便闭着眼又黏黏糊糊地喊了声哥哥,声调委屈地要命。 “好冷啊这里……” 沉砚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那眸底浅淡的杀意就消散了个干净。 他稳稳将谢容抱起来,用大氅将谢容包裹了个结实。 白绒绒的领子围在谢容脸侧,衬得他整张脸更显清瘦,没点儿肉,白里透着粉。 乖巧又温顺。 算了。 他就从没见这么蠢的小暴君。 想来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威胁的。 沉砚淡淡地想,若是以后……再动手也不迟。 大概是被谢容特意吩咐过,回寝宫的一路上,沉砚都没见着宫人,甚至连梁庸平都见不到影。 沉砚将人放到床榻上,刚一松手,谢容又温温吞吞地黏了过来,抱着他手臂不肯撒手。 沉砚瞥了他一眼,要不是听着呼吸绵长,都要以为这人在装傻了。 沉砚毫不留情地抽手起身,看着谢容没了倚靠,茫然地倒在绵软的被子,发出不满地哼唧声。 看了一会,才半蹲下身,给谢容脱了鞋袜,将沾满寒意的大氅丢到一旁,迟疑了一下,又替谢容褪了外衣,抽掉了束发的玉簪。 做完这一切,他才拎猫儿似的,将谢容塞进了被窝里。 大概是察觉到“哥哥”要走,谢容睡梦中都不安稳,哼哼唧唧地念:“哥哥……” 两只手从被窝里钻出来,摸摸索索的,看起来傻得要命。 沉砚轻哂,心说他要是会画画,现在就该找张纸将小暴君这傻气模样画下来,明天给小暴君看看。 准要恼羞成怒。 他将那两只不安分的手捉住,正准备塞进被窝里。 谢容却惺忪着睁了眼:“哥哥……” 没完没了的哥哥。 沉砚问:“怎么了?” “……你今晚没有摸摸头,也没有说晚安。” 声音低低哑哑的,委屈几乎要随着眼底波光翻涌出来冒泡泡了。 沉砚:“……” 沉砚将那两只手塞进被窝里,面无表情地拍了拍小暴君的脑袋:“陛下晚安。” 小暴君被他拍地唔了一声,缩了缩脑袋。 然后又锲而不舍地再次将两条手臂伸了出来:“……还没抱抱。” 沉砚:“……” 没完没了的小暴君。 酒陪着喝了,人给抱回来了,脑袋摸完了,再……再抱一下。 也行吧。 沉砚耐着性子俯下身,克制温和地拍了拍谢容的肩:“行……” “了”字还没说出口,他忽然嗅见一股格外浓烈的香气,从小暴君枕边迸发出来。 他反应极快,立刻察觉不对,屏住了呼吸,可是已经迟了。 身体陡然变得沉重起来,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倒在了谢容身上。 意识飞快陷入模糊,沉砚咬牙,勉强睁眼,可却连咬咬舌尖保持清醒的力气都没有了。 很好,好极了。 这是他彻底失去意识前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句话。 谢容被沉砚闷头倒下压得闷哼一声,微微眯了眯眼,再睁开时,那水汪汪的醉意便浅淡了许多。 他环住了沉砚的脖子,压制了对方微弱的挣扎,片刻后,等沉砚彻底没了动静了,才偏过头吐出一口浊气。 对不起呀。 谢容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吃力地推开身上沉甸甸的大男人,爬起身来,伸手在床榻边戳了几下。 榻边弹出来一个暗匣。 暗匣里装着一只眼熟的锦盒。 谢容深吸一口气,将锦盒取出来打开,那漂亮精致的金链子便映入眼帘。 天气冷,金链子冰凉冰凉的。 谢容想起沉砚替他捂手的模样,抿了抿唇,将金链子捡出来,捂在怀里片刻,直到那一端扣着的大金环染上了他的体温,变得温热起来,才吧嗒一声轻轻解开锁扣。 再吧嗒两声。 那金链子便一头扣在了沉砚手腕,一头扣在了床榻上特制的暗扣处。 将沉砚牢牢地锁在了这龙榻上。 作者有话要说:影 帝 互 演 。 想不到吧今天猛A松茸没被锁!松茸长jio了当然要跑了嘛,就是不知道能跑多远,不过先恭喜沉老师翻车嘛。 试图解读沉小砚今日的心路历程。 “选妃名册上不写满我沉某人的名字你们都休想呈给陛下看”→“我这欲擒故纵是不是过火了陛下为什么还不来找我”→“陛下我来了”→“和小暴君干杯”→“这么傻的小暴君真是举世罕见”→“……淦。” 第23章 沉砚躺在凌乱的锦被上, 双眸紧闭, 任由谢容摆弄,无知无觉。 只两只拳头捏得死紧,大概是为了抗争突如其来的晕眩感。 然而他不可能抗得过。 方才谢容弄出来的香气, 其实并不是迷药本身,而是个引子, 真正的迷药早被下在了湖心亭的宫灯里。 随着蜡烛燃烧, 无声无息地被沉砚吸入体内。 谢容捧着他的手, 看着那温润如玉的手背上,隐约浮起青筋,有些担心。 药是梁庸平替他找来的,药效极强, 一点儿粉末就足以将八尺大汉药晕一天一夜。 谢容怕下药太猛伤身体,没敢用太多,只用了少之又少, 不过就那一点也足够沉砚昏睡六七个时辰了。 他尝试着去掰沉砚的手指。 然而沉砚捏得太紧了, 谢容万分艰难, 才勉强让他松了手。 谢容刚舒了口气,旋即又提起了心——那白皙的掌心里,四个深深的月牙印, 隐隐渗出了血迹。 谢容眼底浮起愧疚, 他抿着唇,将沉砚的手放下来,将殿里常备的伤药找出来, 小心地替沉砚的手上药。 那药是胡太医独制的药膏,涂在伤口上稍微有些刺激,不过效果很好。 谢容轻轻挑了些药膏在指腹晕开,才往那月牙伤口处涂抹,一边抹一边不自觉地吹气。 依法炮制给另一只手也上了药之后,谢容才俯身揽住沉砚的肩,想像沉砚抱他进被窝那样,将沉砚也塞进被窝。 ……呃,没抱动。 谢容试了几次都失败,最后不得不放弃,拽拉挪齐用,才将锦被从沉砚身下抽出来,盖在沉砚身上。 做完这一切,谢容有些气喘。 他捏了捏自己的瘦巴巴的胳膊,心说以后得好好锻炼才行。 将沉砚安顿好后,谢容开始折腾自己。 他为了今天准备许久了,无论是金链、迷药,还是眼前这些简易的易容工具。 之前在相府,谢容装作好奇,缠着沉砚给他讲了好些易容的相关,又亲自试了好几次。 回宫后他立刻让梁庸平备了材料,开始练习。 练了这许久,才稍有成效。 谢容对着铜镜,小心翼翼地往脸上糊东西。 这易容术说白了就是高级化妆术,看着容易,弄起来还挺难。 谢容没法像沉砚这种老手一般随心所欲,想化成什么样就什么样,他只能回忆着沉砚给他易容时的操作,慢慢地模仿着。 易容出来的模样和沉砚给他弄的差不多。 弄到一半的时候,不远处龙榻上沉砚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屋里安静,谢容一下听到了。 那声调不太对劲,他心头一突,匆匆擦干净了手便过去看。 方才还沉沉昏睡着的沉砚此时面露挣扎,冷汗涔涔,似乎极为难受。 他双眸紧闭,薄唇紧抿,整个人在锦被里发着颤,呼吸急促,痛苦又隐忍。 谢容不明所以,握住了沉砚的手轻声喊他:“砚之?” 这药他试验过,这点儿粉末,只会让人无知无觉地昏睡六七个时辰,醒来后的两三天会容易困倦,再没什么后遗症了。 沉砚这是怎么了? 见沉砚反应越发剧烈,甚至在急促地倒气,谢容慌了。 他匆匆忙忙揽着沉砚坐起身来,让对方脑袋搭在自己肩头,一只手揽着沉砚的腰,一手轻轻抚着沉砚的背,试图替他顺气。 然而无济于事。 滚烫又混乱的呼吸声响在耳边,许久都无法平复。 谢容心慌,不敢拖延,伸手去够榻边暗匣里的解药,然而还没摸着,就一个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沉砚反过来按在床榻上。 “砚之?!” 谢容还以为沉砚醒了,猝不及防之下惊叫一声,抬眼时才发现沉砚还紧闭着眼,仍未清醒。 沉砚的手用力扣着他的肩膀,谢容吃痛,刚想掰开,沉砚手一动,转而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旋即猛然用力! 沉砚在昏迷中的力气出乎预料的大,谢容下半身被他两条腿压着,脖子被紧紧掐着,呼吸不顺畅,片刻间脸色便涨得通红,眼前一片发黑,断断续续地喊:“砚……砚之!” 他拽着沉砚的手,拼命挣扎,然而根本抵不过沉砚的力气,沉砚的手宛如铁钳,卡在他喉咙,狠决又无情。 谢容头脑发昏,渐渐没了力气,也忘了自己嘴里胡乱喊了什么,或许是喊了哥哥,又或许是喊了砚之喊了丞相,总之是一片混乱。 不知是那个字眼刺激了沉砚,他松开了手,喃喃:“哥哥……呵。” 谢容在极度缺氧的昏沉中陡然得以呼吸,急促地喘着气,艰难地抬眼看沉砚,却见他脸上茫然与痛恨并存:“你喊我哥哥……也是为了……要我命?” ……也? 谢容下意识捕捉到这个字眼,微微错愕,这一刻他甚至以为沉砚已经醒过来了,尽管对方仍旧紧闭双眼。 他喘息着,刚想说话,那迷药再次发作,沉砚闷头倒下,扑通一声,将谢容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尽数都砸回了肚里去。 谢容几乎要被砸的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勉强抬手环住沉砚的腰身,微闭了眼,努力平复着过快的心跳,许久,才吃力地将身上的人推到一旁。 沉砚不喜欢别人喊他哥哥? 或者说,是痛恨? 方才沉砚这模样,像是陷入什么噩梦里了,梦里那喊他哥哥的人,或许是曾想要他命的人。 谢容模糊地意识到这一点,唇动了动,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他再次将沉砚塞进被窝,黯然地叹口气。 亏得他今晚装醉卖傻喊了沉砚好几声哥哥,要晚安要摸摸头要抱抱,沉砚居然都应诺了。 谢容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床榻边呆坐了一会,反复犹豫,最终还是一咬牙,站起身来。 这一番挣扎,他衣衫也被弄得乱糟糟的,发丝凌乱,脸色苍白里透着潮红,眼尾泛着水色。 若是不知情的见了,还以为他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去了。 衣领一散,胸口微凉。 谢容低头看了眼,发现混乱中他的腰带被扯掉了。 他左右瞥了几眼,没找着,也没再管,一手拢着衣襟,干脆去换了新衣衫。 因着在沉砚这边拖延了时间,谢容怕耽搁计划,只能压缩易容时间,匆匆弄好,也顾不得再细化一二,便出了寝殿。 梁庸平在殿外候着,手里提着盏宫灯。 见他出来,道:“陛下,都准备妥当了。” 谢容接过宫灯,轻声道:“你留在宫里,万事小心。” 此事事关重大,对于梁庸平,谢容也是保留了一丝防备的,并没有把后续具体的打算告诉他,只说自己想微服出宫,归期不定。 他一开始就试探过梁庸平,若梁庸平愿意跟随他,他便带着梁庸平一起走。 不过梁庸平拒绝了,说要留在宫中替他守着,以防有人发现陛下不在,趁机作乱。 梁庸平恭敬垂首,低声道:“接应的心腹已在约定处候着,都是奴才亲自挑出来的人,陛下尽可放心使唤。” 谢容颔首。该交代的他之前已经交代完了,眼下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思虑了一番,确定自己没什么疏漏的,便 转身,准备按计划离开。 刚走了一步,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小殿下。” 谢容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梁庸平在用原身登基以前的身份来称呼他。 他停了脚步,转头,梁庸平话已迅速请罪:“陛下恕罪,奴才失言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谢容没太在意,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无妨,又回过头来继续走,走了几步,再次听见了梁庸平扑通一声跪下的声音。 “陛下,此行一去……请万万珍重。” 梁庸平对原身也是真情实意的很。 谢容垂了垂眸,却没再回头,只抬手摆了摆,便不再犹豫,加快了步子,匆匆离去。 …… 与此同时,遥远冷宫处,冰冷小池旁。 池水久未清理,水草丛生,水质浑浊,冰冷刺骨。 一道纤细人影在水里挣扎扑腾,沉沉浮浮,似乎随时要沉下底去。 是个少年。 苏秉之只犹豫了一瞬,就走了过去,半蹲下身,一手穿过少年胳膊下,环紧,微微一提。 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人拎上了水,抖了抖,随意丢到脚边。 他是习武之人,力气大,动作又粗暴,小宛儿被他拎得想翻白眼,勉强忍住了,一落地,柔柔弱弱地啊了一声,弱柳扶风地倒在一旁。 “昏”了过去。 小宛儿方才就认出了苏秉之的声音,心说苏秉之认得他,应当不会这么大胆敢直接对他下手。 他装一下无辜,或许能蒙混过去。 然而他等了片刻,都等不到苏秉之来扶他,只等到男人冷漠地吩咐身旁的属下:“……泼醒他。” ??? 狗男人!!! 小宛儿被泼了一脸冰冷的水,他虚弱可怜地嘤咛一声,“悠悠转醒”,心里干脆利落地问候了苏秉之祖宗十八代,脸上却毫不停顿挂上恰到好处的迷茫:“……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他低头看了看满身狼狈的自己,渐渐转变成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又仰头看了眼脸色沉峻的苏秉之,眸子一眨,眼底立刻盈满了泪光。 他带着哭腔喊了声:“是你!” 苏秉之眉头皱紧,认出他是皇帝养在后宫的少年,冷声问:“你怎么在这?” 小宛儿这模样看起来着实可怜了。 像朵娇弱小白花,受了天大委屈,偏还要忍着,眼泪成串儿的掉,也顾不上擦。 他哽咽道:“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好狠的心,将我独自留在宫里,明明有那么多机会,都不愿意见我一面……你是要和我情断义绝吗?” 苏秉之神色有片刻的空白:“?” “我被那狗皇帝强留在这宫里,日夜以泪洗脸,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出去与你长相厮守,可原来……” 小宛儿抽噎着,越发伤心:“可原来,你早打定了抛弃我的主意!” 苏秉之:“??” “我知晓你是嫌弃残花败柳之身了。可我能怎么办,他是陛下,我如何反抗的了,我只是想活下去,能和你见一面罢了……嘤,既然如今连你也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算了!” 他掩面痛哭,哀泣连连,旋身就要往水里去。 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拿了渣男剧本的苏秉之:“???” 他顶着旁边属下看戏又谴责的视线,眉头拧得越发的紧,见小宛儿转身又要往水里扑,终于有了动作—— 他一把将人捞起来,揽在怀里,一手扣住少年手腕,沉声:“你闭嘴。” “你凶我!”少年被他抱着,泪眼朦胧,挣扎剧烈:“寡情寡义的狗男人,你让我死了算了,拦我做什么!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负心人!” 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了。 就算这儿是冷宫,也难免会有宫人走过。 苏秉之看着怀里嘤嘤啜泣的少年,一阵头大。 他有反心不假,但说到底那也只是他和皇帝的恩怨,他对皇位没什么心思,也并不想牵扯其他无辜的人。 可这少年的出现不对劲。 他不想灭口,可也不能将这可能听见了他们秘密的少年放回去。 苏秉之深吸一口气,抬手一敲,将少年敲晕。 耳边终于清静,他单手脱下外袍,将蔫哒哒挂在他手上的少年包起来,拦腰抱起,转头吩咐身边的属下:“先按原计划行事,小皇帝应当走不远……你这是什么眼神?” 属下默默低头,将来不及收敛的震惊吃瓜表情压了下去:“……诺。” 苏秉之不太想知道那眼神的意味。 他低眸看了眼满脸泪眼晕在他怀里,柔柔弱弱的少年,决定解释一句:“……这是小皇帝后宫里养着的人,和我没关系。” “属下知道,属下明白。是这少年不知廉耻要缠着大人。” “……”苏秉之道:“也不是,他,他就是……” 他卡壳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毕竟他也没弄懂这少年落了个水怎么就变了个样,明明之前看着还正常的啊。 算了,时间紧,先带走再做打算罢。 苏秉之放弃解释,言简意赅道:“先走。” “诺。” 今日宫宴,人多混杂,最好浑水摸鱼的时候。 苏秉之当了几年的禁军大统领,虽然近来被调开了几个月,手下也被清理了一批,但还是留了些人脉和门路的。 他想法子弄来一辆马车,装作是参加宫宴后出宫的朝臣,晃晃悠悠出了宫去。 出宫门的时候,马车轮子碾到了一块石子,颠簸了一下,布帘晃开的幅度大了些。 苏秉之恰好抬眼,从那布帘掀起的缝隙里,看见旁边一辆平淡无奇的马车嗒嗒嗒地超过了他。 也不知是哪个大臣的,马车这般朴素。 布帘落下,苏秉之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蜷在身侧的少年,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 谢容的出宫路也很顺畅。 他坐在梁庸平准备的平平无奇小马车里,一路提着心,直到顺利出了宫,才微微松口气。 这就是他的打算。 趁着宫宴人多混杂,混在其中悄悄离开,不容易被人发现。 而唯一可能会逮住他的人,还被药晕锁在他寝宫里。 他支开了寝殿里的其他内侍,只吩咐了梁庸平看着。 等时间差不多再去解开金链——沉砚约莫还要昏睡六七个时辰呢,这时间足够他出城跑远了。 不过现在城门关着,谢容出不去,只能等明日寅时末开城门,才能跑路。 今夜得在客栈里睡一夜。 今夜不设宵禁,大街上还热闹的很。 客栈里也是提早打点过的,谢容下了马车,命赶车的人自己离开,便稳步朝客栈里走去。 这客栈除了住人,还兼职卖甜点,据说厨子是从江南水乡来的,一手出神入化的点心功夫,引无数人闻名而来。 这会儿一楼里还有不少人排队等着买。 谢容晚上吃的那点儿东西早就消化掉了,闻见香甜的糕点味,腹中咕噜响,有些意动,也去要了一份。 小二笑眯眯地让他稍等。 横竖易了容,谢容也不怕被认出来,捡了个角落坐着等。 结果坐下才发现身旁不远还坐着个刚从宫宴里回来的小侍郎,正神情轻快哼着不知名小调子,估计也在等糕点出蒸笼。 谢容默默转开了脸,尽量当自己是块背景板,安静等待。 等了半刻钟,门口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又一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门帘子一掀,一个身形高大男人从马车上下来。 怀里抱着个昏睡着的少年。 男人脸上覆着张银面具,面具宽大,遮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嘴唇和下巴。 他大步走近柜台,直截了当地丢下一锭银子:“要一间上等房。” 掌柜的笑吟吟接了银子,视线却往他怀里的人多望了两眼,语气里有些谨慎:“这位爷,您怀里抱着的是……?” 不是他多心眼,实在是京城里那些个贵族世家的纨绔公子哥们爱玩闹,这要是在他客栈里玩出事来…… 掌柜的这念头没转完,面具男人也没来得及说话,他怀里那一直昏睡的少年忽然动了动,喃喃出声:“夫君……” 一双手臂抬起来,温顺地搂紧了面具男人的脖子。 苏秉之:“……” 他动了动嘴唇,看见掌柜的一派了然的神色,干脆也懒得解释,反正只住一晚。 他硬声道:“快些。” 不知是否是自己眼花,掌柜的轻轻“噢”了声,眨了眨眼,觉得好似看见了面具男人的嘴角很用力地抽搐了一下。 不过既然人家是这种关系……那就好说了。 掌柜的低头,在账本上哗啦哗啦记了几笔,头也不抬道:“天字十二号房,这位爷,请。” 苏秉之不多言,颔首,转身朝楼梯走来。 楼梯口离谢容所在处很近。 谢容看着面具男人逐渐走来,缓缓皱眉。 这声音,这身形…… 怎么有点儿熟悉呢? 他还在沉思,旁边那小侍郎大概是等着无聊,转过头来想和他闲聊:“哎这位兄弟,你也来……咦?” 小侍郎诧异地挑了挑眉。 谢容被他咦的一愣,思绪暂时从面具男人那儿收了回来,下意识摸了摸脸,还以为一眼就被看穿。 结果下一瞬他就听见小侍郎疑惑道:“你不是……你不是被相爷带回府上的那……” 小倌儿这名头不好听,小侍郎临时转口:“……那小公子吗?” 谢容呆了一呆,险些没绕过弯来,片刻后才想起来这张脸曾顶过的身份…… 呃,是沉砚从梨园带回来的小倌儿。 谢容沉默:“……” 他倒忘了,这张脸和沉砚出去过好几回,是被不少人见过的。 不过好歹没认出他是皇帝,不幸中的万幸。 小侍郎好奇地问:“这大晚上的,怎么自己出来买糕点?相府里其他人呢?相爷怎么舍得你独自出来?” 谢容脑子急转,生怕小侍郎再多问相府的事,随口应付道:“我如今已不在相府住了,和相爷也……也没关系了。” “噢这样啊……咦?”小侍郎又咦了一声,惊异道:“怎么就没关系了?相爷之前如此怜惜你,怎么就……” 他说着,脑海里却忽然想起来今晚在宫宴上看到的场景。 陛下离开后不久,相爷也随之而去了。 然后宫宴上再没出现过相爷的身影。 小侍郎:“……” 好像知道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果然。 话本总是取材于现实的。 当正主出现时,替身便只剩下被抛弃这条伤心路可走。 他再看向谢容的视线里带起了一丝同情和叹息:“哎……算了,你看开些,男人嘛,都这样的。” 谢容没弄“这样”是“哪样”,更不知小侍郎给他和沉砚脑补了些什么玩意儿。 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打算揭过话题不再聊。 小侍郎却又误会了。 他看着身旁这少年面色黯淡笑容勉强的模样,再叹口气,像是自言自语:“我还以为相爷是世间难得的专情郎,原来也不是……” 正此时,那面具男人走到楼梯边。 大概是听见这边有人反复提及“相爷”这个词,他漫不经心地转头来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就瞥见了谢容,一愣。 片刻后他折身大步走来,准确无误地走到谢容面前站定,一双鹰眸视线锐利:“这位……” 他上下扫过谢容的面容,面具下浓眉紧皱:“为何看起来如此面熟?我们可是见过?” 刚应付完小侍郎转头又被陌生人逮住的谢容:“……” 他盯着男人宽大的面具,心平气和地深吸一口气。 见个鬼。 你倒是先将面具摘下来让人看看脸,再问是不是见过啊! 作者有话要说:苏秉之:?你们宫里的人,戏都这么多的吗 猜猜短jio松茸能跑多久! 沉小砚:在线等松茸的十八种做法,急 今天也好长!叉腰腰jpg 晚上应该还有一更,九点后,时间不定 第24章 面具男人落在身上的视线有些熟悉, 声音也仿佛听过, 不过这遮了大半张脸的面具实在碍眼。 谢容淡定道:“阁下不露脸,我如何知晓我们见没见过?” 原身性子阴鸷,平日里说话语调偏低沉, 大概是因为那样有威严。 而谢容如今换了身份,不必刻意压着嗓子, 谈吐间便多了几分少年的清洌感。 又兼之他终于离开了皇宫, 心情舒爽, 整个人看起来也明朗了许多,除了眉眼间还略有几分像原身,周身气质是全然不像了。 苏秉之只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半会又认不出来——他根本想不到, 小皇帝会连内里芯子都换了。 他狐疑地再次打量了一番谢容,后者坦然自若地任他打量,眼底带着些许好奇, 似无不妥。 苏秉之便以为是自己错觉。 他想起方才似乎隐约听得小侍郎说这少年和丞相关系匪浅, 出于谨慎, 还是问了一句:“你是丞相府的人?” 谢容正想否认,却听见那面具男人怀里的少年嘤咛了一声,悠悠转醒, 迷茫地啊了一声, 低声喃喃:“我好冷……” 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没喝水了。 谢容那一声否认就被闷头打回了肚子里,他听着那少年声音, 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又来一个耳熟的?! 正想着,那少年揽着苏秉之的脖子,微微抬起头来。 随着他的动作,原本搭在他脑袋边,挡住他脸颊的大氅歪了歪,那张熟悉的脸便落入谢容眼底。 谢容:“?” 谢容:“!” 谢容第一个反应是原身绿了。 第二个反应是他完球了。 因着小宛儿这一抬头,电石火光之间,他忽然想起来了面具男人是谁——苏秉之! 在数月前就被外派到千里之外、此时根本不应当出现在京城的苏秉之! 无诏入京,苏秉之想做什么?! 想到梁庸平查出来的东西,谢容下意识就想跑,念头刚起就硬生生压住脚步——等等。 他现在又不是小皇帝了,他易着容,苏秉之未必能认出他来。 谢容顾不得追究小宛儿怎么会和苏秉之搅和在一起,他转念间就下了决定,长睫一颤,流露出几分黯然。 恰好被苏秉之瞧见后,就飞快地收了回去,顺便回答了苏秉之方才的问题:“现在……不是了。” 现在不是,那就是以前是。 苏秉之想起之前传了好一段时间的“相爷在梨园里带了个小倌儿回府还宠爱了好一段时间”,了然。 心底那一丝丝怀疑就散去了。 怀里人挣扎着要下地,脸颊红彤彤的,滚烫烫的,约莫是落水着凉发起了烧。 苏秉之摁住了人,没再多搭理谢容,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便大步上了楼。 谢容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小二举着两包油纸包裹的糕点匆忙跑过来,分别给了谢容和小侍郎,笑容满面地说着“客官下次再来”。 小侍郎也笑眯眯地应好,和谢容道了声再见,转身离开了。 谢容拎着糕点上楼回屋,路过苏秉之的天字十二号房的时候,忍不住慢了慢脚步,竖起耳朵听了听里头动静。 苏秉之上楼时顺便喊人送了热水,里面水声激烈,隐约还夹杂着小宛儿似嗔似怒的声音。 谢容:“……” 他心情复杂。 虽然他和小宛儿……和宫里所有少年们都清清白白毫无关系,也完全不在意少年们另寻良人。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先出墙的是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挺乖巧的小宛儿啊。 对象还是苏秉之。 也不知苏秉之那些背地里搞的那些桩桩件件,小宛儿有没有参与过。 谢容回到自己的房里,仔细落了门闩,就着茶水吃糕点。 糕点香甜,他却有点食不知味,想着宫里的沉砚,想着隔壁的苏秉之和小宛儿。 不知为何,心底隐隐约约泛起一丝不安来。 …… 皇帝寝宫里。 烛火摇晃,无声无息中,忽有暗香弥漫。 本该一觉昏睡到翌日下午的沉砚,在这暗香之中挣扎许久,终于猛然睁开了眼。 睁开眼的下一瞬,他立刻翻身而起。 强行从迷药中提早苏醒,他的骨骼肌肉酸软一片,在这迅速的动作间,还有些疼痛。 沉砚呼吸有些沉重,他微微闭了闭眼,神色不变,忍过了一阵难受劲,才徐徐抬起眼皮。 手腕上似乎缠着什么,沉砚动了动,牵扯的一阵轻响。 他低头,就看见了手腕上扣着的金环,金环上穿着长长的金链,另一头则扣在床榻上特制的暗扣处。 昏迷前的记忆彻底回笼。 沉砚:“……” 他想起谢容那一声绵软的“哥哥”,唇角一勾,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声,眸底却幽冷冰冷,毫无笑意。 湖心亭里君臣共饮的隐约温情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可以。很好。 是他安逸久了、活得越发过去了,还是小暴君长能耐了。 大概是听见他金链晃动的声音,有人在门外轻轻叩了叩门,声音平稳:“相爷。” 沉砚认出来这是梁庸平的声音。 他微微眯了眯眼,视线从金链上收回来,笑容收起,面无表情道:“进来。” 梁庸平捧着两道卷着的圣旨走了进来。 手上还扣着金链子,这对寻常人来说,是莫大折辱。 不过沉砚不是寻常人,他神色自若,甚至直接就抬起扣着金链子的手去接圣旨:“陛下呢?” 梁庸平躬身不答,转而在床榻上轻点几下,弹出密匣。 同样精致漂亮的金钥匙安安静静地躺在里边。 梁庸平低声道:“相爷请先解了链子吧。” 沉砚置若恍闻,抖开圣旨,只瞥了一眼,便漫不经心地将那圣旨对半一撕。 清脆的撕裂声中,沉砚慢条斯理道:“想退位?” 他发出轻浅的一声“呵”。 破碎的圣旨悄然落地,沉砚看都不再看一眼,随手捡起金钥匙,吧嗒一声,只解了链子,留着金环扣在腕间。 他抬起手,金环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下滑,与瓷白手腕相映衬着,配上因之前挣扎过而凌乱不堪的衣袖。 莫名有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感。 “陛下厚爱,臣不敢当,这扣子,还是等陛下回来亲自替臣解吧。” 他眸光清淡,语气散漫,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般自然随意。 可梁庸平只觉得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他身上,让他不由自主再弯了几弯腰脊,有些难以呼吸。 他没敢有抬头与沉砚对视,只抬手,将捧着的另一道圣旨奉了上去。 “那便请相爷接了这空白圣旨。” 他对沉砚撕了圣旨的行为没有任何惊异之情,仿佛早已预料,手腕一转,将那第二道圣旨打开。 果然是个空白圣旨……不,倒也不算空白。 那圣旨上大片空荡不假,右下角处却印了国玺以及陛下私印,这意味着这道圣旨,无论写什么,都是能生效的。 沉砚垂眸看着这空白圣旨,鼻尖嗅间屋里残留的香气,眸光轻动。 小暴君既然存了要跑的心思,必不可能只给他下这么一点药的,他能提早醒来,也许……有面前这人的功劳。 梁庸平……原来也不是和小暴君一条心的? 或者是小暴君在玩别的什么把戏? 短短瞬间,沉砚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最后定格在某个念头上。 他抬手,接过了这道空白圣旨,唇角轻勾,再次露出个堪称温柔的笑容来,温声道:“既然是空白的,那劳烦梁公公取支笔来。” 他笑意盈盈,一字字咬得清晰:“我来替陛下写完这道圣旨。” …… 谢容这一夜都睡的不安稳,醒了好几次。 一是认床,二是因为心里想着事,始终不安怀。 到下半夜,他几乎是睁着眼熬过去的。 好不容易快到开城门的时刻,他一骨碌爬起身来,飞快地洗漱收拾,和客栈掌柜结了账,就出了客栈,随意找了个早食铺子,要了一碗汤面吃着。 晨光熹微,有不少人起了个大早,热热闹闹地聚在一桌吃早食。 普通百姓间没有那么多食不言的规矩,他们一边吃,就一边讨论起了今晨忽然传遍大街小巷的某件事。 “昨夜当今下了道圣旨啊,你可听说没有?” “有呢有呢,可把我吓傻了!” 汤面很烫,谢容拿木箸卷着,一边吹凉,一边竖起耳朵听。 听见圣旨,他吹气的动作顿了一顿,心知那大概是他留下的圣旨。 谢容给沉砚留了两道圣旨。 一道是退位圣旨,一道是空白圣旨。 是直接上位,还是循序渐进慢慢来,都由着沉砚决定。 谢容抬手,将那筷子面送入口中,还未咬断,就听见那桌大汉猛地一拍大腿,声若洪雷:“那圣旨,真的是惊呆我了!惊呆我了!” 大汉一连说了两次“惊呆”,看样子是吓得不轻。 ……这么震惊,难道是沉砚选了退位圣旨。 谢容想着,牙齿碰着面条,正要用力咬断。 “陛下居然下了道圣旨,直接纳了相爷入宫啊!” “嘶——” 谢容面没咬着,一口咬到了舌头,和一众人一起倒抽凉气,旋即丢了木箸,捂着嘴,痛得眼前发懵。 好……好痛啊! 不过再痛也无法压过他方才听到大汉那句话的震惊。 谢容顾不得吃面,起身就要去问清楚,动作仓促间,衣袖拂到了碗,热气腾腾的面被打翻,大半汤水洒到了他手背上。 谢容又是倒抽一口凉气。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他手忙脚乱地想找帕子擦手,一时没找到,旁边有人看不过去了,伸手递来一张干净的帕子,伴随一声叹息:“你……你看开点吧。” 声音很熟悉,昨晚才听过的。 谢容道了声谢,接过帕子,匆匆擦了手,才抬头看向旁边的人,是昨晚的小侍郎,本能地啊了声:“……啊,是你。” “是我。”小侍郎应了声。 今日休沐不用上朝,他嘴馋这家馄饨,特意起了个大早来吃,结果就见到了这一幕。 他心里唏嘘。 陛下那道圣旨是大半夜里,轰轰烈烈送去相府的。 圣旨一出宫,消息就往四面八方传了出去。 将众臣都惊了个大呆。 旋即他们一打听,就发现了相爷自入宫赴宴后一直留在宫里,压根没出来过。 结合这道圣旨,宫里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过了个年,把丞相过没了,给陛下过出了个后妃。 真他娘的刺激。 小侍郎想着都忍不住咋舌,不过看着面前这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倌儿听见这消息后,竟是连碗都扶不稳,他又不敢说别的,生怕把人刺激到当街流泪。 哎,伤情失意人,他理解的。 谁没失恋过呢,他当年暗恋的小姑娘坐上别人的花轿时,他可是躲被子里哭了一天的。 小侍郎自觉很有过来人的经验,小声安慰:“哎,你放宽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棵树呢。别太伤心了,今天天气不错,不如出城去散散步,散散心……” 他絮絮叨叨许多,谢容都没细听,只敏锐地捕捉到了“出城”两个字,悚然一惊。 是了,出城。 他原定的计划里,沉砚是至少中午才醒的,那时候他早就出城走远了,沉砚就算想找他,也难。 可沉砚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还假传了这样的圣旨? 入宫为妃…… 亏沉砚下得了手,真是好狠一丞相! 谢容紧张到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担忧沉砚马上就要派人找他,也来不及和小侍郎多解释什么,转身就往城门方向而去。 小侍郎“哎”了声,拽住他袖子:“你要出城?” 谢容脚步一顿,回头看过来,眸光清润。 因为咬了舌头又烫了手,他眼底泛起了迷蒙水雾,那都是生理反应。 然而这一幕落在小侍郎眼里,就再次被过度解读。 好心的小侍郎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马车:“你是不是想出城走走?我今日也要出城,你若不介意,我捎你一程吧。” 算了,做回好事吧,这小少年看起来都快要哭了,怪可怜的。 谢容现在满脑子都是沉砚亲自带人来找他,押着他回宫宠`幸的场面,想着那场景,他就忍不住一个哆嗦。 于是当机立断道:“那……那便谢谢大人了。” 坐马车总比他走路快,早点儿出城,他就早一点安全。 坐上小侍郎的马车后,听着哒哒哒的马蹄声,谢容定了定神,慢慢呼出一口气。 快了,快了,从这到城门不过两刻钟,沉砚应当来不及的…… 他这侥幸心理在城门处被彻底击碎。 马车被截停,小侍郎疑惑地探头出去问了几句话,回身进来时语气便有些无奈:“宫里似乎是跑了个什么人,相爷亲自来了,守着城门说要严查出城的人……” 谢容呼吸一窒,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小侍郎见他面无血色,怜惜不已,隐恻之心大起,便道:“不要紧,这人铁定和我们无关,你待会儿在马车里不要出来,我去和相爷说一说便是。” 也省的旧人见旧人,平添了伤心。 他官职虽小,平日里也是能见几回相爷的,相爷向来好说话,想来今日也不会为难他们。 谢容勉强笑了笑,应了声好。 心里的不安感却越发明显了。 这么早出城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小侍郎说到做到,一骨碌钻出去,和检查的守城士兵交涉。 他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结果那士兵非要马车上所有人都下来查一查,确保无遗漏。 相爷就在不远处坐着呢,小少年一出来,铁定要和他打个照面。 他有些犹豫,没动,这一僵持,沉砚便注意到了这边,微微挑眉,哑声问:“怎么了?” 约莫是昨晚在宫里折腾的比较狠,相爷脸色有些苍白,身子稍显虚弱,连声音都沙哑了几分。 小侍郎想着,纵然平日里很敬仰相爷的高风亮节,此时也难免为马车里的人感到不甘。 他迟疑了一下,小声道:“相爷,我那马车里也没什么人,就是您过往的……嗯,那个旧人。早晨听了您的消息,有些伤心,想出去走走……这,这就不用查了吧?” 他还顾着两方的面子,讲得比较含蓄,不过落在沉砚耳中,便是吞吞吐吐有所隐情。 沉砚眉头轻皱,一时没明白他什么时候多了个“旧人”。 被小暴君摆了一道,加上迷药后遗症,他身子极度不适,此时心情就不太美妙,脸上笑容虽仍是温润,却隐约透着寒意。 他懒得思索太多,也懒得和小侍郎说什么,手一挥,示意身旁燕九亲自去查。 小侍郎没料到话说到这份上,相爷都还要去伤旧人心,一急,声音就大了些:“相爷,马车里的人是您府上旧人呀,一片真心伤透了想出去走走也不成么?” 马车里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的谢容险些一头撞在马车壁上。 他只以为小侍郎一片热心肠,怎么就没想到这人能给他加这么多戏?! 他哆嗦了一下唇,心想着他现在要是跳车回城还来不来得及。 ——显然来不及。 聪明缜密的丞相大人在小侍郎三番五次地提及“旧人”时终于反应过来了。 蹙了一早的眉头终于松了些许,那笑容里的寒意也降了些。 他抬手,隔着衣袖,轻轻抚了抚手腕上的金环,温声道:“既然是旧人,那我自然是要见见的。” 沉砚眉梢一动,燕九立刻会意地拦住了小侍郎。 旋即他大步走来,毫不迟疑地掀开了马车布帘。 马车里,瘫着一张相爷旧情人脸的小倌儿谢容神情空白地和他对上了眼:“………………” 那一瞬间谢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球。 这回是真翻车了。 作者有话要说:沉妖妃:想不到吧jpg,我自己进宫了! 周六晚11点更!还有雪豹和小松茸也一起更~ —————— 悄咪咪继续打广告,求个预收鸭!点专栏可见~ 《师尊有病[穿书]》by今夕故年 看厌了千篇一律套路相似的仙侠穿书文, 谢零开始觉得很没意思。 后来他穿书了,喜闻乐见任职黑化反派的师尊。 谢零:洗白刷好感抱大腿?你在想桃子。 他看着还未黑化的幼年反派小徒弟, 语重心长:“徒啊,我们师门有个规定,若要出师,必先……” 小徒弟:“啊?” 谢零温柔道:“……弑师。” 第25章 车帘被掀开, 寒风嗖嗖嗖地往马车里钻。 吹得谢容一颗心不断下沉, 整个人都仿佛浸在了冷冰冰的水里。 他朝沉砚露出个僵硬的笑容:“相爷早。” 沉砚骨节分明的手挑着车帘,定定看了谢容半晌,才低笑一声, 哑声问道:“我的旧人?” 他喉咙里似乎很不舒服,话音落下便偏头去闷咳两声, 声音压抑。 这动作让他露出了颈脖处一道淡淡的红痕, 一看就是被人挠出来的。 至于挠的人是谁…… 谢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那是昨晚沉砚在昏迷中掐他, 他拼命挣扎时不小心挠的。 虽然但是……还是他理亏在前啊! 不过谢容还没心虚完,就听见沉砚又轻声问:“为什么不告而别?因为我进宫了吗?可……” 沉砚抬眸望来,眸光里有难掩的疲倦,眼尾微微泛红, 他叹了口气:“可这不是你劝我不要违逆陛下旨意,我才进宫的吗?” 谢容:“???” 沉砚在说什么??? “我曾许诺过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弃你,故而昨夜费了好一番功夫, 才求得陛下允许我将你一并带进宫。” “可你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就要离开?” 堂堂丞相, 手握大权多年, 有谁曾见得他这般隐忍又低声下气地和一个小倌儿说话。 配上他此时神情疲倦声音沙哑的模样,和那似有玄机的话,简直就是一出委曲求全只为将真爱一起带进宫的好戏。 谢容:“???” 谢容呆滞了。 和谢容一起目瞪口呆的还有燕九和小侍郎。 以及周围一圈守城士兵。 这时候出城的人不多, 燕九当机立断挥挥手, 让围在马车周围的守城士兵都回原位守着去。 这些士兵不情不愿地杵回城门处,只是都不由自主耳朵高竖,专心致志地听着这边动静, 偶尔悄悄飘来几道火辣辣的视线。 小侍郎原本一直挣扎想越过燕九的阻拦,过来谢容这边的,结果听得沉砚一番言语,他脚步一顿,脸上神色变了几轮。 最终他挤出百转千回的一声“啊”……看着谢容沉砚两人的视线越来越惊奇。 这是什么绝美……啊不是,这是什么凄凄惨惨戚戚惊天动地的三人恋啊? 他本以为的负心人,原来却是最用情至深的。 情之一字,真是误人至深。 连丞相都承受不住。 小侍郎收回了脚步,事已至此,涉及了陛下、相爷、还有小倌儿……不是他轻易能插手的事情了。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那马车里外,一坐一立对峙着的两人,叹了口气,心说话本虽然是取材于现实,到底还是差了点。 话本哪有现实刺激啊! 众人心思各异、话本究竟刺不刺激,谢容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头皮都要被沉砚吓炸了。 沉砚话里每个字他都能听懂,可连起来……这就触及他的知识盲区了。 谢容艰难地“你”了半晌,深觉不对,拂袖弯腰就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沉砚等人出来,便松了挑着布帘的手,微微侧身给谢容让位置。 不过他身体大概是真的难受,松手的时候整个人都晃了一下,就朝谢容倒来。 谢容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扶住人,脱口而出:“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他就硬生生断了尾音,太急了还碰到了舌头的伤口,疼着嘶一声。 沉砚这这情形,分明就是迷药后遗症。 以他下的分量,沉砚本该再昏睡两三个时辰的,这会儿提早醒来,不适感必然会大大增加。 不过沉砚怎么会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是沉砚意志力太坚强自己挣扎着醒了,还是…… 谢容心底刚闪过一丝疑惑,旋即就被沉砚呵在耳边的一口滚烫热气搞得一个哆嗦。 “陛下已允诺你进宫,梁总管奉了命,在宫里等着呢……” 他似呢喃地在谢容耳边低声道。 沉砚说这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旁人看见这一幕,只会以为沉砚昨夜被陛下搞得太累,受不住,身子不适才靠在谢容身上。 只有谢容听见了他的话。 谢容在城门处见到沉砚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今天这一出跑路计划是夭折了。 筹谋准备了许久,到底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容不是没有猜测过万一事情不成,沉砚可能会有的反应。 恼怒气恨肯定是有的,说不准还要带着浩浩汤汤的侍卫来将他捉回去收拾一顿。 可唯独没想到沉砚会填了一道圣旨,自己把自己纳进了宫。 还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和他的假身份来一出缠绵不舍的戏。 想起沉砚话里的“梁总管”……谢容心底发沉。 这是沉砚的威胁吗? 沉砚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想到对原身一片忠心的梁庸平,谢容也没心思管周围各种怪异视线了。 他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略略扯开沉砚,强作镇定地认命道:“回去吧。” 谢容本来的打着孤身离开的主意的,连梁庸平派来跟的人都找借口打发走了。 如今势单力薄,沉砚要用什么强硬手段,他也根本无法抵抗。 倒不如趁沉砚还没彻底翻脸,从容些回去,也好思忖一下怎么解决这场失败的闹剧。 谢容无可奈何地板着脸坐上沉砚的马车时,耳尖地听见了身后小侍郎的不胜唏嘘声。 谢容脚步轻微一顿,旋即就一把撩开车帘,飞快地钻进了马车里。 他只要稍微想一想小侍郎会误解成什么样,就忍不住头皮发麻,然而脸上却也不敢露出丝毫窒息的神色。 只能面无表情地想。 朕自己绿自己。 真刺激。 沉砚很快也坐了上来。 这是相府的马车,不如宫里马车宽敞,两人挨着很近。 几乎是一抬手就能碰着对方。 车帘子一落,骏马哒哒哒地拉着马车往宫里走。 谢容定了定神,决定先声夺人先发制人:“丞……” “相”字还没落下,丞相本人哐当一下当头砸下。 谢容被砸了个懵,下意识伸手把人揽住。 沉砚身子沉,谢容没抱稳,被带累得往后仰了仰,背脊抵在车壁上,才堪堪稳住。 “你干什么啊——” 谢容忙不迭要将人推开,沉砚却抬手环住了他的腰,将脑袋抵在谢容肩头,声音又沉又倦:“陛下,容臣靠一靠吧,臣身上没力气了。” 谢容伸手的动作一顿,神色有一瞬迟疑,片刻后才轻轻搭在沉砚的手臂上。 这一触碰,他微微一惊:“你发烧了?” 沉砚没穿大氅,甚至衣服都是昨晚的,只稍稍整理了一下。 仔细看还能看见袖间轻微的褶皱痕迹。 而这衣服并不厚,谢容将手搭在上边,很容易就发觉了不对。 沉砚身上的滚烫温度几乎都要透过衣衫传过来了。 ……这么严重吗。 谢容有一丝丝的内疚,他也没想到沉砚的身体这么抗拒这药效,更没想到沉砚居然有本事提早挣扎醒来。 导致迷药的后遗症翻倍地发作。 沉砚微微闭了眼,喃喃道:“不碍事,是药效尚未挥发完……” 他声音越来越低,好像随时要睡着一般,鼻间呼出来的气却是一口烫过一口:“听闻发烧的人体温宠`幸起来最舒适,陛下可要试一试?臣这并非发烧,也不怕过了病气给陛下,马车上也挺刺激的……” 谢容那一点儿内疚之心登时烟消云散。 他一巴掌糊在沉砚后背上,看着力气很大,可真落下的时候却也只有轻微的一声啪:“……你不要总胡说。” 沉砚好像察觉到了他减弱的力度,低低沉沉地笑了笑:“臣没有胡说,以后臣入了陛下后宫,这种事不是常有的么。” 说起这件事谢容就窒息。 原身到死都没能实现的愿望,沉砚现在也不知抽什么风,居然就这么把自己搞进来了! 他有心想问个清楚,奈何燕九就在外头坐着赶车。 沉砚将入宫为妃当做吃饭喝水般简单随意,大半夜的一道圣旨传的惊天动地,谢容脸皮薄,压根没法说出口。 他反复深呼吸,最终还是压住了问话的冲动,一路僵硬着抱着仿佛睡着的沉砚,直到马车渐渐停下,燕九叩了叩车壁提醒两人到地方了。 谢容如释重负,刚想推醒沉砚,后者长睫颤了颤,却是连眼皮子都不抬:“去刑宫。” “什么?”谢容疑心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问了一句。 沉砚闭眸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倦倦地从谢容身上起来,再抬眼时神色清明。 他抬手,轻轻扣住了谢容的手腕,轻轻柔柔地笑了笑,一字不错地重复道:“去刑宫。” 马车复又哒哒哒动起来。 谢容一路上反复做心里准备,才稍微稳定了些的心情,随着沉砚的话,又慢慢地堕入了深渊。 “臣今早捉了几个试图劫持陛下出城的人,送去了刑宫,还未来得及处理,陛下如今既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不如去看看。” 沉砚偏头掩唇轻咳了两声,声线虽然还是有些沙哑,却仿佛重锤一下下砸到了谢容心里。 “该定什么罪,便由陛下决定吧。” 谢容陡然升起不详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大声叭叭,松茸完球了! 这章评论前88发红包~ —————— 大山里头↓ 松茸最近被雪豹喂胖了一点,手手和脚脚也长长了些。 于是他生出了雄心壮志——他想跑路。 他始终惦记着雪豹说的,要把他养胖了再吃掉的话。 这天他趁雪豹睡觉,悄悄摸摸往洞穴外跑。 然而洞口被雪豹推来的大石块挡住了,只留下一条小缝。 松茸自诩苗条,毫不犹豫地一头挤进去,结果挤了一半被卡住了,出不去也退不回来。 他蹬手蹬脚,拼命挤啊挤,小脚脚蹬到了一块碎石,碎石骨碌碌地滚到了雪豹身边。 雪豹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见了试图跑路的松茸,沉静地舒展了四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松茸听见身后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慌得不得了,用足了力气,差点儿就要挣脱出去了。 屁股一沉。 松茸大惊失色。 啊啊啊,小屁屁被雪豹的爪子踩住了! 第26章 刑宫离这并不远, 马车很快就再次停了下来。 谢容并不想自己绿自己, 他在马车里简单地将易容擦了擦,勉强恢复原貌。 刑宫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座不见天日的囚牢。 这是原身特意设置来处决对他心怀不满、或是得罪了他的人的。 谢容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不过来还是第一次来。 他本以为这儿是类似慎刑司之类的地方,直到被沉砚带着进去, 才惊觉这儿简直就是炼狱。 其实自谢容穿过来之后, 这地方就没进过人了, 无论是牢房还是刑具,都清洗得很干净,许久未曾用过。 只是谢容看着那些冷冰冰的刑具,大概是心理作用, 始终觉得有一种驱之不散的血腥味在鼻端飘荡。 燕九守在外头没跟进来,里面的狱卒见了两人,纷纷行礼。 沉砚问:“今早送来的人呢?” 狱卒恭敬道:“在最里边, 刚审讯完。” 谢容站在旁侧, 端着小暴君的架子一言不发, 只神色淡淡地听着。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他觉得那“审讯”两个字,满满地都是血腥气。 沉砚并未多问什么, 挥手屏退了狱卒们, 便偏头看谢容,温和道:“陛下随我进去吧。” 谢容与他对望,问:“你捉了谁?” 沉砚没回答, 只微微笑着,率先往里走。 两边都是阴森森的牢房,每间牢房里都是不同的刑具。 谢容随着沉砚一路往里走,途中匆匆瞥过,很多他都想象不出来用法。 他越看越走越心惊,直到沉砚在最尽头的牢房前停下脚步。 然后他就知晓了答案。 逼仄的牢房里竖着个木架,木架上正吊着一个人。 四周并无狱卒看守,只他独自吊着,浑身伤痕,鲜血淋漓,粗重痛苦的呻`吟声在石壁间反复碰撞。 如鬼哭狼嚎。 谢容一个冷颤:“这是……” 这人被用过了刑,唯独一张脸完好无恙。 听见谢容的声音,他喉咙里滚出粗嘎的咕噜声,艰难地抬起头来,一双眼被滚滚落下的汗水刺激地睁都睁不开:“陛……陛下……” 谢容呼吸陡然一紧! 只这一眼,他就认出来了这是谁——是昨日接应他出宫的那个小车夫! 谢容并不打算让人跟着出城,昨日出宫到客栈后,他就找借口将小车夫打发走了,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交集。 可就算这样,沉砚也轻而易举地将人找了出来! 只用了这么短时间! 沉砚的眼线已经布得这么宽了? 谢容死死盯着面前这血肉模糊的人,这一刻他才明白沉砚此前一番作态的用意。 ——沉砚在降低他的防备心。 不论是柔弱的姿态还是示弱的言语,又或是那些带颜色的调侃,都只有一个目的。 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一种沉砚并没有生气的错觉。 可实际上沉砚环环布局,早将他的底摸得一清二楚,将他的退路也堵得一干二净。 然后在他渐渐放下心来时才猛然将隐在暗处的刀尖亮了出来。 让他猝不及防。 牢房里的人似是痛及,喊了一声陛下之后,又神经质地抽搐起来,惨叫中含含糊糊地喊着:“痛啊……饶命……饶命啊陛下……” 谢容心跳得极快,他何曾见过这么残忍的画面,根本无法忍受,只想撇开视线,然而不可以—— 只要他此时移开视线,便是等于示了弱,将自己的弱处明明白白地送到了沉砚面前。 他能感受到沉砚充满探究的视线,在他脸上不断徘徊。 谢容紧紧盯着面前牢房……上的门锁,略带愠怒道:“他听命于朕,谁允许你捉了人还动用私刑了?!” 沉砚似有些惊讶:“是吗?臣见他行动诡异,担忧陛下安危,才将他带来这审讯一二。既然是陛下的吩咐,那是臣误会了,这便让人将他放出来。” 沉砚松口的太过轻易,谢容反倒又愣了。 他实在捉摸不透沉砚的想法,这地方太阴沉又血腥扑鼻,他只觉满心压抑难受,一刻都不想多待。 生怕多说多错,谢容故作镇定地冷哼一声,瞥了沉砚一眼,拂袖转身,便大步朝外走去。 沉砚显然没有亲自进牢房将人放下来的意思,他悠悠然地跟在谢容身后。 还剩一小段路到入口处时,他才轻轻缓缓地开口:“臣贸然行事,误伤了陛下的人,还请陛下责罚。” 谢容脚步缓了一缓,一时拿捏不准沉砚的意思,皱了皱眉,决定将这话题抛回去:“那你说朕要怎么罚你?” “比如这个,如何?” 沉砚一步跨到谢容身侧,朝他右手边一指。 谢容下意识顺着他指示,转头望过去。 刑宫里没有窗户,不见天日,只每间牢房前支着两个灯盏,灯托上没放蜡烛,而是托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冷冰冰的光泽,衬得这儿越发阴冷。 沉砚指着的那牢房里更是光线暗淡,不知为何,别的牢房都紧闭着铁栅门,唯独它门大开着,并未关紧。 谢容一眼就看见了里头那张仅容一人躺下的铁床,正想问这怎么个如何,沉砚忽然伸手推了他一把! 纵然是谢容暗自防备着,也没能料到沉砚会这么大胆。 他一个踉跄跌进牢房里,察觉不妙,堪堪站稳就立刻转身要跑,然而已经迟了。 沉砚跟在他身后,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地将他拦住,继而揽着他的腰身,带着他连连后退几步,一把压在了半人高的铁床之上! 铁床冰冷又坚硬,刚好到谢容腰部,这一撞过去,后腰定是要青紫一片。 不过谢容没察觉疼痛,沉砚一手抵在他腰后,一手托在他后脑勺,替他承受了撞击力。 谢容毫发无损地压到铁床上后,沉砚抽手,快速无比地捉住谢容两只手,举高到头顶,毫不迟疑地吧嗒两下。 将两只纤细的手腕分开扣在了铁床上特制的两个扣环之中。 谢容脸色骤变,用力挣了挣手腕,无果,又惊又怒:“沉砚之!!!” 他转用腿来踢沉砚,但是立刻也被沉砚两条腿轻松压制住了。 谢容张口就想喊人:“来人!护——唔!” 驾字被掩在了沉砚滚烫的掌心下,谢容的声音立刻变得含糊不清起来。 方才尚在迷药后遗症里虚弱无比的沉砚,如今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以不让谢容感到疼痛,又能恰好让谢容无法挣脱的力度,将谢容牢牢控制住。 好在那一声来人还是被狱卒们听到了,窸窸窣窣地脚步声接连响起,大概是他们正往这儿赶来。 谢容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见沉砚勾唇。 “陛下别急,轻点儿。” 他笑容温和,声若呻`吟,字眼间还夹杂着仿佛难耐又撩人的喘息,“臣有些疼的……” 谢容只怔愣了一瞬,旋即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沉砚他敢! 谢容整颗心都沉到了深渊底,他听见那已经很近的脚步声乍然停住,旋即就是狱卒小心翼翼地试探:“陛下?” 沉砚姿态从容,他冲谢容眨了眨眼,再说出来的话就变了声音,和谢容的声线像了个八`九分,带着欲`求不满的怒火:“都给朕滚远点!谁都不许进来!” 狱卒们听得不对劲,心说陛下可真他妈重口,这种地方说要幸相爷就立刻幸上了,昨晚不才搞了一晚上吗。 心里想着,脚下哪里敢耽搁,不过片刻就屁滚尿流全跑了。 希望逐渐远离,谢容心跳加速,然而双手受束缚,他只能摇头晃脑地挣扎,可根本挣不脱沉砚的手,更无法发出清晰的喊声。 只能听着外头脚步声又渐渐远了,短时间内大概是没人敢再进来了。 谢容心里一片绝望。 他急促喘息着,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沉砚,飞快思索怎么办。 沉砚今天一番举动,是彻底吓到他了。 不会是因为他这回太过分,触到了沉砚的底线……要命丧于此了吧! 谢容想到原书中足足写了几千字的各种酷刑,又想到这是个什么地方,猛然一个哆嗦。 直到外边动静彻底消失,沉砚才慢条斯理地松开了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笑吟吟道:“陛下。” 谢容没再大喊,那些个狱卒被沉砚一斥,必定是有多远跑多远,他这回可能真的是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他。 他努力克制住话音里的颤抖:“沉砚之,你是想以下犯上不成?!还不把朕放开!” 他还怀着浅薄的希望,希望沉砚只是生气他昨晚的欺骗,吓唬一下他。 然而沉砚定定看了他一会,却是抬手轻轻碰了碰他脸颊,莞尔道:“如果是真的陛下,臣自然是以下犯上,可如果陛下不是陛下……” 他垂首,附在谢容耳边,声音温柔,仿佛情人间的呢喃:“你不是谢昑,你是谁?” 话是问句,可沉砚尾音稳稳,分明是笃定的语气。 谢昑,是原身小暴君的名。 ——他当然不是谢昑。 谢容剧烈狂跳的心慢慢放缓下来,甚至隐隐松了口气。 原来沉砚只是怀疑他的身份。 这倒是好说了。 谢容很久之前就开始有意无意地露出破绽,巴望着沉砚发现他的不对,然后来问。 这样他就可以将早早准备好的借口丢出来,自然而然地推沉砚回到权谋文的正轨之上。 而他功成身退。 不过他以为沉砚只会疑惑他的转变,却没料到沉砚会这么笃定直接连他身份都否认了。 好在这身体本来就是原身。 谢容平静下来,他仰着头看沉砚,冷矜地抬了抬下巴,恼怒道:“朕不是谢昑还能是谁!沉砚之,你越发过——” 他下半句话被沉砚突如其来的动作陡然截断,声音忽地飙高,几近尖利:“你的手在碰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时间是晚上9点之后啦。 再踩一天松茸屁屁,明天更松茸 第27章 沉砚微微直起身来, 居高临下, 笑吟吟地看着谢容,眼底写满了不信。 面前人身形清瘦,腰线却很流畅平坦, 肌肤温热细腻,如千金难求的画布。 而此时沉砚就是山水画师, 指尖是画笔, 动作轻巧间, 在其上勾画出绵延山峦一片。 他缓缓摇头:“你不是。” 沉砚想不出来,一个人要经历什么,才能性情大变成这样。 除非这根本就换了个人……然而深宫之中无比警备,谢昑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纸老虎, 这可能吗? 沉砚想到自己的来历,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来。 谢容并不知自己的马甲摇摇欲坠。 他隐约生出一种正遭受着残忍可怕的铁烙之刑的错觉,吓得他一个哆嗦。 谢容用很大力气才勉强让身子不要颤抖的太厉害, 他舌尖抵了抵齿根, 碰到之前咬伤的伤口, 疼痛使他略微冷静下来,色厉内荏地呵斥。 “沉砚之!你再不将手给朕放开,朕要治你死罪!” 沉砚眸光微动, 笑意浅淡地看着他, 不为所动:“你若是谢昑,这时候该很喜欢才是。” 毕竟之前喜欢到都下圣旨纳丞相入宫了。 谢容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以往准备好的说辞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今天发生的事完完全全颠覆了他对沉砚的印象, 他猝不及防毫无防备,原先的打算都化作泡沫,不敢轻易开口。 只能艰难地继续否认,试图混过这一遭:“朕不喜欢……” ——呼吸骤然停顿。 胆大的画师越了雷池,在画布最脆弱的地方勾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片刻后谢容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就像只被锁住爪子任人宰割的猫,努力想蜷缩起来,团成一团,保护自己。 然而无济于事。 冰冷的铁床硌着他清瘦的腰骨,有点痛,但这轻微的痛感如今不值一提。 连自己都没有这么对待过自己的人,哪里经得起这么刻意的戏弄,年轻气盛的身体第一次本能压过了理智。 谢容在短暂地错愕之后,脸颊骤然爆红。 “嗯,臣在呢。”沉砚微笑,好整以暇地看着谢容,眸光温然里卷携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危险。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手段……还是用在一个看起来脆弱无比,只披着个凶巴巴老虎皮的小猫咪身上。 出乎意料的是,竟也没有别的太糟心的感觉。 察觉到小猫咪不配合的挣扎,沉砚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那绯红的脸颊。 袖子因他动作滑落了一截,露出那精致漂亮的金环来。 昏暗的光线里,那金环上雕着的龙似乎浮空而起,尖利的爪子一伸一缩。 将沉砚心底深藏的阴暗念头都勾了起来。 ……这个骗人不眨眼的小骗子。 这时候的沉砚忘了他自己一开始也没什么好心肠,从来的第一天就在哄骗小暴君。 什么温润如玉,一而再再而三地表忠心,处处迁就着哄着,温柔顺从仿佛真情实感大忠臣。 都是他刻意捏出来的假象,只等这小暴君上钩,他就…… 就什么? 沉砚思绪有短暂地停顿。 他垂眸看着谢容,谢容咬着牙不吭声,兀自挣扎地厉害,将本就松散的衣襟带得更散开。 沉砚的视线在那若隐若现的漂亮锁骨处停留了一会,生出一点蠢蠢欲动的心思。 他眸光涌动片刻,也不知想了什么,蓦然俯下身,在谢容唇边轻轻碰了一下—— 没碰着。 谢容视线朦胧中,看见沉砚凑过来,无比坚决地一偏头,于是沉砚的唇只堪堪碰了碰他的耳尖,尝到了一点热意。 沉砚落了个空,抬起头来,视线凉了几分,心底莫名生出一点不痛快来,手下便报复性地用多了几分力。 谢容浑身一僵,那双水蒙蒙的眸乍然睁大,憋在眼底许久的泪珠终于憋不住了,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颤着嗓音吼了一句:“你滚!” 起了个头眼泪就控不住了,谢容泪眼朦胧,哽咽道:“你滚你滚你滚!朕才不喜欢你!朕恨死你了!等朕出去了,就要把你大卸八块抽筋扒骨……” 他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念着种种酷刑,中间重复了好几个都没留意,眼泪越掉越急,被环扣牢牢扣着的手使劲地往下缩着。 沉砚微微皱眉。 环扣里他特意让人提前垫了好几层绵软的锦帛,免得谢容收拾。 而此时他却隐约看见那白皙如瓷的手腕上泛起了一圈淡淡红。 可见谢容用力之大。 这么不情愿被他碰,之前的黏糊劲果然是骗人的吧。 这个小骗子。 沉砚磨了磨牙,不知为何,心头那点儿不痛快被无限放大了。 他松了手,脸上笑意敛了几分,抬手捏住谢容下巴,逼迫谢容与他对视:“你从哪里来的?想做什么?” 谢容泪汪汪地看他了一眼,呜咽几声,用力挣了一下,抬起头就气凶地一口咬住沉砚的手。 沉砚收势不及,被他咬住了拇指下方,眉心一动,啧了一声。 小猫露尖牙了。 谢容看来真的气恨极了,哭得几乎倒气,都死死咬着沉砚就不肯松嘴,泪水糊了一脸,连带着之前没清理完的易容都糊成一片。 沉砚看着谢容缀着泪珠颤个不停的长睫,没说话,只是看久了,心无端多跳了一下。 他任由谢容咬了一会,才倾身向前,单手解了铁床上的环扣,手穿过谢容颈后,一用力,将他抱了起来,半揽在怀里,不轻不重地拍拍他后背,充满安抚的意味:“行了,别哭了。” 他将之前无声无息显露出来的压迫感都收敛了起来,整个人又恢复了温润无害的形象。 谢容双手重获自由,松了嘴,一把推开他,跳下地就想跑。 然而脚尖一落地,就觉膝盖一软,浑身都没力气,险些跪倒在地。 沉砚眼疾手快一手揽住他腰身,让他大半个身子都靠在自己身上,捉了他两只手腕,想举到眼前看。 谢容生怕他又要锁自己,紧张到声音都打颤,抗拒地缩手:“你放开朕!” 沉砚匆匆瞥了眼,见谢容手腕上微微泛红,但还不至于到擦伤的地步,才松了手。 顺便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松了口气。 见谢容站不稳,沉砚揽着他腰,想将他抱到铁床坐着。 谢容经过这一番折腾,对这张冷冰冰铁床有心理阴影,死活不肯再坐上去,沉砚一将他放上去,他就立刻挣扎着往地下跳。 多一瞬都不想停留。 他眼泪是收住了,可脸上还是湿漉漉的,狼狈得要命。 整个人哆嗦着,越发弱小又无助。 一点儿小暴君的样子都没了。 像个刚被揉捏完的可怜小猫猫。 沉砚于是只能放弃,转而让谢容靠在自己身上,以一种巧妙的方式将谢容困在他怀里和铁床之间,让谢容不至于被困得难受,但又无处可逃。 旋即沉砚又抽出一张干净的素白帕子,仔细替谢容擦脸,将那哭的一团糟的脸擦拭干净。 仍没放弃先前的问题:“原来的陛下被你弄去哪里了?” 他能肯定,小皇帝在他出现在这世界之前就被掉包了。 就是不知道,这是以哪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掉包”。 谢容方才哭太狠,眼下又急又重地喘着气,脑子胀痛发懵。 他浑身无力,靠在沉砚身上才勉强站稳,哆嗦着用手拢住自己衣衫,听沉砚这么一问,刚平复了几分的气恼又翻涌起来。 谢容气怒至极,想都不想地就脱口道:“被你杀掉了!” 他声音沙哑,每个字上还卷着浓浓的哭腔,绵绵黏黏,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气着气着又不自觉一个哆嗦:“你关朕!你让人打朕,还一刀刀剜朕的皮肉!朕不过给你下了道圣旨,还没把你怎么样呢!你就让人把朕杀了!” 这话听着颠三倒四,纵然是沉砚也一时没理解,他心神一动,低声重复:“臣何时欺负陛下了?” 他分明什么都没做,小暴君怎么自己脑补出这么多东西来? 小暴君委屈地眼里又鼓了一包泪,要掉不掉的,他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了,气咻咻地一抹眼泪,冲他吼道:“你在朕梦里就是这样的!” “朕原本只是喜欢你才下旨让你进宫陪朕,可你居然敢抗旨!你还敢造反!造反就算了你还敢那样对朕!” 谢容一大段吼完,一口气没喘上来,喉头痉挛,眼前发黑,整个人脱力往下滑。 他下意识攀住沉砚的手臂站稳,微微闭着眼大口喘息,耳朵却悄悄竖起来紧张地关注着沉砚的反应。 沉砚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突然被扣了一头莫须有的罪名,莫名非常,好半晌才微微错愕地重复了一遍:“……臣造反?” 又一番混乱交涉之后,沉砚终于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当时来到这世界时,宫里纳妃的圣旨刚送到府上。 这圣旨折辱意味太重,原身虽当了几年丞相,但骨子里还是个有气性的文人,一下子没忍住,当场气晕过去。 这一晕,就给了沉砚占领这具身体的机会。 沉砚醒来后,很快就接受了事实,并饶有兴致地决定将那话本贯彻到底。 于是他进宫了。 进宫前他也有听说小暴君下午喝酒喝多了,磕伤了头晕了好一会,他没太在意,只以为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意外。 谁知…… 谁知小暴君在这短暂昏迷间居然做了个如此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丞相接过了圣旨,却没接旨,而是转身进宫,将造反事业进行到底。 这梦境是如何惨厉,才叫原本矜傲肆意的小暴君怕他怕成这样,连皇位都不想要了。 沉砚觉得有些好笑,片刻后才恍然想起,眼前这小暴君……其实还未及弱冠。 在皇室里或许当不得一个“小”字,在沉砚眼里,却是小小只的。 各种意义上的小。 之前萦绕在心头若有似乎的猜测暂时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淡淡的遗憾。 沉砚也说不清这遗憾从何而来。 他抬手碰了碰谢容额头,那磕伤了留下来一个小伤疤的地方……如今光线昏暗,那伤痕很淡,沉砚并看不清。 不过他记得这阳光下看着,像朱砂残印的伤痕。 谢容低了头,躲开了沉砚的触碰。 他蜷在沉砚怀里,仿佛力竭地低着头,微微张着唇喘息。 借此掩饰心里的紧张,企盼能将沉砚糊弄过去。 将心里最大的秘密半真半假地丢给沉砚,是个刺激的冒险。他没敢直接说穿书,因为这说法实在是过于荒谬。 所幸场面似乎控制住了。 眼下只等沉砚相信……或是不相信。 谢容想起方才沉砚居然将他锁在铁床上,只觉一阵后怕。 他眯着眼缓了片刻,借此缓解眼睛哭久了导致的酸涩胀痛感,再睁眼时沉砚恰好将手放下来,一抹淡淡的金光从他眼角闪过。 谢容疑心自己看错了,他睁大了眼,努力在昏暗中辨认清楚那是什么—— 是昨晚将沉砚扣在龙榻上的金链。 确切而言,是金链的一部分……金链和金环是可拆的,用的是同一把钥匙。 沉砚既然能解开金链,怎么不把金环也解了? ……不对。 一个险些被他忽略的点浮上脑海。 他之所以要锁沉砚,就是怕药效不行,沉砚提早醒来。 而那钥匙所在之处只有梁庸平知道。 那…… 谢容心底发凉,有些不太敢继续想下去。 他心头惴惴,一时都忘了顾及身边的沉砚,直到沉砚再次开口。 “陛下。” 沉砚温和低沉、又略带几分叹息的嗓音落在谢容耳畔,一下子将谢容从某个可怕的猜想里剥离出来。 谢容心神一震,立刻回神……身边还站着个难以对付的人,还不到能放松的时候。 他心底暗自谨慎着,面上却装作气恼不已的神情,布满不虞。 ……他方才声嘶力竭哭的这么惨,沉砚就算是颗石头心都该软几分了吧。 他等了一会,没等到沉砚具体回复。 只等到沉砚将那扣着金环的手半举到他面前,手腕一抖,宽袖滑落,将那金环尽数展露在他面前。 谢容下意识抬头看沉砚,想看对方是个什么意思。 沉砚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眼底没什么笑意,只轻描淡写道:“陛下是个小骗子。” 谢容:“……” 谢容从他的眼神和话语里琢磨出几分意思,一颗心高高提起——沉砚这是不相信他说的? 谢容张了张嘴,正想说话,那只扣着金环的手却曲起四只手指,只剩得一根修长食指,轻轻抵在他唇上。 沉砚眼底复又漾起淡淡的笑意,他轻声问。 “那陛下现在还喜欢臣吗?” (被suo三次了,删了一些,影响不大,剩下的大家随意脑补吧。括号内的字在免费区间不用钱。) 作者有话要说:救一下松茸的屁屁! —— 松茸最终被雪豹叼回来了,但是他比雪豹还生气。 他气咻咻地凶雪豹,大声叭叭:“你知不知道松茸的屁屁是不可以随便碰的!我们松茸很矜持的!” 雪豹:“哦。” 他低头,舔了一口松茸的脑袋。 松茸被舔得一骨碌栽进了坑坑里。 他更生气了,气得剩下大半天都蹲在坑里没理雪豹,任由雪豹围着他转。 转到哪儿他就一转身,拿后脑勺对着雪豹。 雪豹有些没辙。 他停下脚步,蹲坐在松茸旁边,沉思了一会,低头一把叼住了松茸,在松茸细细软软的尖叫声中一把将他甩到后背上。 绒毛软滑,松茸从雪豹背上一溜儿滑滑梯般滑下来,最后滑到尾巴处才堪堪收势。 松茸的尖叫声停住了,他发现了新的好玩游戏。 他用短短的双手双脚抱住雪豹的尾巴尖,兴奋地喊:“你甩一下尾巴嘛!” 雪豹看着他好像不生气了,忍了忍尾巴绒毛被揪住的酥麻感,依言甩了甩尾巴。 左右晃着甩,上下摇着甩,转着圈儿甩…… 于是晕头转向里,松茸都忘了生气。他用脸颊蹭了蹭雪豹柔软的绒毛,一边蚊香眼一边想,好好玩哦。 第28章 “那陛下现在还喜欢臣吗?” 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是一道送命题。 谢容陷入沉默。 沉砚也不急, 慢悠悠地等着他回答。 等了一会, 大概是觉得谢容的嘴唇柔软,手感很好,沉砚忍不住微微用力, 小小地戳了戳。 谢容回神垂眸,胸膛急促地起伏了两下, 他抿紧了唇, 气恼地转过了头, 重重地哼了一声。 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像小孩子馋糖果了,又拉不下脸去找别人要,只能气咻咻撇过头不看。 沉砚指尖落了空,他蜷了蜷手指, 眼底笑意不自觉深了几分。 突然就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 胡太医再一次被召到皇帝寝宫时,心情复杂。 他这次诊脉的对象不是陛下,而是据闻承宠了一夜, 早上又去城门口吹了许久冷风的丞相大人。 再据闻, 今早丞相去城门吹冷风也要堵回来的人, 是原本深受丞相宠爱的小倌儿。 ……再再据闻,那小倌儿后来随着丞相入了宫。 胡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龙榻边,摸着相爷的脉, 不是很敢抬头看旁边坐在龙榻上的陛下的头顶。 ……一定很葱翠吧, 就像是春天的颜色,充满生机。 胡太医收回手,恭敬道:“相爷身子并无大碍, 只是过度劳累一时虚弱了些。” 他含蓄道:“……多休息几天就好。” 谢容不太放心,见沉砚手还搭在床榻边没收回去,他伸手碰了碰沉砚的掌心,果不其然还是一片滚烫。 他追问道:“他还在发热,什么时候能退?” 虽然沉砚一再肯定这只是强行从迷药里醒来的后遗症,并不是发烧,不过谢容还是有些担忧,生怕把人给烧坏了。 ……虽然他气恼沉砚在刑宫里那样对他,但沉砚现在不能出事。 胡太医在他的小药箱里哗啦哗啦一顿翻找,摸出来一瓶药丸:“这是补……补人精血气的药,若陛下实在担心,便让相爷每日服用一颗。” 谢容唔了声,抬抬下巴,示意胡太医将药拿过来。 接过药之后,他挑开盖子,往里头看了眼。 淡淡药香扑鼻而来,略带些清苦味,谢容只看了眼就盖上了,顺手塞到沉砚手里。 胡太医方才奉药时瞥见了谢容的脸,见他那眼尾泛着红,像是熬了几天夜过后的模样,担心明天躺在这里等他把脉的人就成了陛下。 遂又大胆发言:“陛下如果觉得身子……不适,也可以吃的。这药对身体无害。” 谢容没想太多,他摇了摇头,单纯嫌弃药的苦味:“朕不需要。行了,既然无事,你就先下去吧。” 胡太医得了命令,连忙告退。 退到门口他迟疑了一下,折身回来道:“陛下,还有些要给相爷的药和物件……还没配好,等过几日再给相爷送来。还……还请陛下和相爷忍耐几日。” 这讲得含糊,谢容皱了皱眉,心说不舒服的是沉砚,他要忍什么啊。 不过听胡太医这意思,好像沉砚这症状还得持续几日,这么久,人都要烧傻了。 他催促道:“那就尽快,给你两日时间准备。” 停顿了一下,谢容回忆起电视剧里常见的场景,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治不好你就等着提头来见。” 胡太医吓了一跳,立刻飞也似的跑了。 屋里恢复平静,从刑宫持续而来的尴尬气氛又蔓延起来。 谢容犹豫了一下,刚想起身,原本安静躺在龙榻上的某人疏疏懒懒坐起身来,长臂一伸,轻松自然地揽住了他的腰,将下巴搭在谢容肩头。 “陛下。” 谢容被这过分亲密的动作吓僵了,沉砚还在发热,胸膛滚烫,他后背与他胸膛紧靠着,就仿佛靠着一块炙热的铁板。 他不自在地顿了一会,才慢慢松懈了几分,摆足了架子,冷矜道:“干什么。” “臣要吃这药吗?” 也不知刑宫里谢容那一声故作姿态的冷哼让沉砚解读出什么奇怪消息来了,谢容明显感觉沉砚变了。 有外人在时还是沉稳温润端庄有礼的模样,一旦周围没了人,他就卸了这壳子,和谢容亲近起来。 谢容莫名地觉得这种亲近很危险,像罂`粟那样的,无比诱人又藏着剧毒的危险。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谢容也说不出来,明明沉砚也没对他亮刀子,也没带人来造反推翻他将他丢去受酷刑。 只除了……咳咳。 谢容想到之前自己不自觉的反应就忍不住耳根发烫……怎么会这样啊,他是一直对沉砚有好感不错,有段时间他甚至有认真用心琢磨着怎么讨好沉砚,抱抱主角大腿。 可他分明没有动心到情爱之上。 也就是有时候看见沉砚勾唇轻笑时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沉砚盯着他吃药膳他就算不情不愿也乖乖吃完,宫宴上沉砚遥遥与他敬酒,他会觉得有些开心。 ……而已。 都怪沉砚。 都怪沉砚的手。 沉砚这手是大猪蹄子! 谢容心里揣着事,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药瓶上,心不在焉地答他:“你想吃就吃。” 沉砚含笑道:“这药补肾。” 谢容满脑子想着怎么扒拉开沉砚的手,想也不想地就接口道:“那你就补……补什么?” 他回过神来,错愕地问。 沉砚若有所思:“太医可能是担心臣初次入宫,没能服侍好陛下,所以特意拿药来给臣补补身子。” 他眨了眨眼,笑道:“不过臣感觉还行,气不虚体不弱的,陛下什么时候想要臣侍`寝都可以,一定教陛下满意。” 谢容:“……” 要个鬼,满意个头。 谢容现在只想将这瓶药砸胡太医头上。 这些人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啊! 谢容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扒拉开沉砚的手,倏地站起身来,弯腰在沉砚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冷下了脸,凉飕飕道:“丞相既然入了宫,就乖乖听朕的话,好好在这休息,别到处乱跑。” 他鼻腔里哼出重重一声:“要是乱跑,朕就让你天天下不来床。” 沉砚好像有些意外他会说这些话,眉梢轻挑,片刻后才温声应是,乖乖抖了被子盖在身上,表示会好好在这等着。 谢容看了他一会,才再次哼一声,拂袖离开。 直到出了寝宫,谢容才一卸身上冰冷,抬起手来看了看。 天啊。 他刚刚用这只手拍了沉砚的脸! 还很有气势地对沉砚说再跑就让他下不来床! 本来谢容在跑路前还有些忌惮沉砚的。 结果被沉砚逮回来,又被沉砚压到刑宫里一顿搓揉后,他反倒是恶向胆边生,冒出来一个破罐破摔的念头。 沉砚非要把自己送进宫来,那他就替原身实现一下愿望好了。 哼。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呢。 沉砚把他逼急了他也要咬……要凶沉砚! 谢容弯了弯手指,感觉指尖还残留着沉砚脸上肌肤温热细腻的触感,像上等的羊脂玉。 他抿了抿唇,定了定神,暂时将沉砚抛之脑后,环顾四周。 ……这是第一次,在没有他吩咐退下的情况下,梁庸平消失在他视野里。 守在寝殿门口的是两个面生的年轻小太监,谢容一招手,他们便战战兢兢小跑过来,强压着害怕跪下行礼,异口同声:“陛下。” 梁庸平能坐总管之位,手段自然是不同寻常,经他调`教过的小太监就算年纪不大,也十分沉稳可靠。 按以往,这种哆哆嗦嗦看着就没经过磋磨的小太监,是绝不会出现在谢容跟前的。 谢容隐约猜到了什么,心情有些沉重,他垂眸看了一会小太监们圆滚滚的脑袋,才淡声问:“梁庸平呢?” “梁总管今日不舒服,在……在屋里休息着。” 果真是没经过调`教的,话也说得不圆滑。 梁庸平这是猜准了他以后都不会再放心用他教出来的人,所以把这些新苗子推到他面前,让他重新培养亲信吗! 谢容的视线在两个小太监身上停顿太久了,两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太监没经历过这等考验,瑟瑟发抖,呼吸都逐渐不稳起来。 谢容这才收回视线,随口道:“跟朕去看看。” 谢容拂袖而去,玄色衣摆划出凛然弧度。 两个小太监惴惴不安地对视一眼,赶紧应诺,取了宫灯来照明,小步疾走跟上,大气都不敢出。 梁庸平果然在自己屋里,不过看起来并不像是身子不舒爽的模样。 谢容让两个小太监在门外守着,自己踱着步子进了屋,刚站稳,梁庸平便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跪在他面前,重重磕了个头。 他没省着力气,一声闷响,谢容听着都额头疼。 同时心里的那个猜测也终于尘埃落定了。 梁庸平的额头抵在冰冷地面上,片刻后仰起头来:“陛下。” 太监声音都比较尖锐,可梁庸平此时声音却很哑,仿佛砂石摩擦着地:“奴才有罪。” 谢容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平静,眸光里有淡淡的隔阂。 梁庸平没有为自己脱罪的意思,他干脆利落地全部坦白:“陛下,相爷的迷药是奴才提早解的,钥匙是奴才呈给相爷的。奴才犯下死罪,请陛下降罪。” 谢容要被他气笑了。 他心里恼意一片,这恼意要比沉砚欺负他时还严重。 他尚未能完全信任沉砚,所以被沉砚摁在铁床上时,更多的是一种技不如人的挫败感和担忧害怕。 可梁庸平…… 是他从来的那天起就一直相信着的。 虽说刚开始可能是因着原身残留的感觉,但后来和梁庸平相处久了,他渐渐地就从心里信任这位行事贴心周全的大总管了。 可没想到,他暗中提防的沉砚都未曾出手伤他。 梁庸平却在他身后狠狠捅了他一刀,让他猝不及防。 谢容站了片刻,心绪混乱。 梁庸平大概是一早就猜到他想退位了,可谢容想不明白,梁庸平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担忧自己的地位?生怕沉砚当权后,他这昔日风光无限的大总管就落入尘埃? 可按原身的性子,既然梁庸平自己的都承认了,这事就再无转圜,原身只消一句话,便自有人会前来将梁庸平押下去,关进刑宫,施以酷刑。 这比沉砚当权的结果更惨。 原身对背叛他的人从来不会留情面。 谢容静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没下狠手,只道:“梁总管为朕操劳琐事多年,无过也有功,即日起便在这好好歇着吧。” 梁庸平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处理,怔愣之下顾不得尊卑,猛然抬头看着谢容,然而他只来得及看到谢容转过去的后脑勺。 “陛下……”他难以置信地喃喃。 谢容没应声,走到门口,脚步微微顿了顿,一句“为什么”险些要出口,又被他抿了抿唇,咽了下去。 梁庸平的话……他还能信吗? 吱呀一声,谢容拂袖而去,而门被风吹着,很快关上。 薄薄的门板将梁庸平迷茫的低声喃喃也关在了屋里:“奴才……奴才只是想让陛下得偿所愿。” 他反复念了几次“得偿所愿”,跪在原地,呆愣了很久,也不知回忆起了什么,忽然又重重地磕了个头。 额头和地板相碰时发出的沉重的声响,压过了他颤抖唇间吐出来几近哽咽的一句“小殿下”。 …… 谢容一路沉默不言,坐着御銮回到寝宫,心情低落到极点。 他本以为前方身侧就算有沉砚苏秉之在虎视眈眈,他身后也会有梁庸平替他守着。可谁知…… 他屏退两个小太监,独自在龙榻上坐下。 平日这时候,梁庸平会细致地替他点燃蜡烛,剪断太长的烛芯,让烛火平稳明亮。 然后轻声询问他陛下今天可有想吃的宵夜? 可今天没人来问了。 去见梁庸平时他满心里都是被背叛的气恼,可吹了一路凉风回来,那气恼就散得差不多了,剩下棉絮般的难过塞在心里,堵堵的。 这下可好了,他身边是一个人都不剩了。 原身给他留了个梁庸平,而今天,梁庸平也即将要从他身边离开了。 谢容退位跑路的这决定,对这个朝代每个人来说都很匪夷所思,梁庸平猜到了,然后用他的方式来阻拦,也无可厚非。 错就错在眼下占着这躯壳的人是谢容。 那个阴鸷冷漠,手段狠决的小暴君谢昑……已经不在了。 烛芯烧得太长,爆出一朵烛花,噼啪一声响,将谢容思绪拉扯了回来,他偏头望去。 龙榻上空荡荡的,沉砚也不见踪影。 倒不是沉砚私自跑了,而是他提早吩咐人收拾了一处宫殿,命沉砚挪了过去。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他没什么心思应付沉砚,于是先把沉砚打发走算了。 可现在坐了一会,满室空落落的寂静中,谢容又莫名生出一种想听沉砚声音的冲动。 谢容搓了搓脸,将这莫名其妙的思绪压了下去,又坐了一会,还是觉得郁气难消,干脆命人做好准备,去汤沐阁里泡了个澡。 池汤里添了安神凝思的药材,谢容泡了小半时辰,泡得浑身热腾腾的,舒服多了。 他长长舒口气,随意地披着外衣回到寝殿,歇了一会,正准备睡觉。 门忽然被叩响,小太监哆哆嗦嗦的声音响起:“陛下……” 谢容倦意刚起,衣衫都脱一半了,他不以为意:“怎么?” 这回回答他的不是小太监,是一个他在不久之前还想听听的声音,温润含笑,意味深长:“陛下,是臣。” 谢容动作一顿。 沉砚在门外悠悠然道:“……臣来侍寝了,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改锁章改枯了,捏一下违章物品大松茸的屁屁╭(╯^╰)╮ 有来有往,搞完松茸下章搞砚砚! 不知道会不会又锁大半天的,怕影响榜单……下章请假到周四下午六点更。 第29章 谢容脱衣的动作一顿, 本想让沉砚退下, 转念不知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进来。” 小太监恭敬退下,沉砚推门而入时, 恰好看见谢容将脱了半边的外衣又重新披上。 他失笑:“陛下不是要安寝了么,怎么又把衣衫穿上了。” 谢容抬手将头发拢在手里, 从衣衫里抽出来, 拨到一边, 淡淡地瞥沉砚一眼:“你来做什么?” 他今晚洗了头发,梁庸平不在,他也没让别的小太监替他擦,自己擦了半天, 就没了耐心,任由一头长发半干不干的披在身后。 发尖还有点湿漉漉的。 沉砚神情自若地走过来,顺手将挂在架子上的干净布巾取下来, 自然而然地在谢容身边一坐。 然后轻声道:“往那边转过去些。” 谢容下意识按着沉砚指的方向侧了身子, 将后脑勺对着沉砚, 才反应过来:“我……朕不擦。” 他想转回身来,不过已经迟了。 沉砚捞起他湿漉漉的发尾,垫在柔软的布巾上, 反复按压, 吸干水分,动作细致又耐心。 谢容有点不自在,刚微微一动, 沉砚就不轻不重地揪了揪他的头发:“带着湿发入睡,是想生病不成。” 他动作太自然,自然到谢容的所有抗拒都像小孩子无理取闹。 谢容抿了抿唇,忍耐了一会,实在忍不住这满室寂静。 他故作镇定道:“相爷这擦发的技术倒是娴熟。” 头发并不算太湿,沉砚擦了一会就差不多了。 他顺手将布巾丢到一旁,以指为梳,替谢容梳顺了青丝,才闲适道:“臣仰慕陛下,什么都能无师自通。” 谢容:“……” 他不经大脑地和沉砚呛声:“比如侍`寝?” 沉砚梳理青丝的动作一顿,片刻后手指一弯,勾起一缕柔软的发丝缠在指尖,才慢悠悠道:“是啊。” “臣今夜若是侍奉的陛下开心,陛下可想好了要给臣一个什么位份?” ……这人是玩上瘾了吗? 谢容将自己的头发扯回来,没好气道:“相爷这么大胆,敢给自己下入宫的旨意,难道还没想好要个什么位份吗?”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却是渐渐低了下来,心头一动,一个荒谬又大胆的念头终于突破了理智的束缚。 谢容突兀地止了声,皱起眉,盯着不远处那摇摇晃晃的烛火,冷不丁地问:“……真的吗?” 这话掐头去尾,说的莫名其妙。 而沉砚的回复是毫不迟疑地翻身上龙榻,懒懒散散地倚着,摆出了任君采撷的姿态。 沉砚应该也是刚沐浴完不久,身上还带着清洌洌的水汽,衣襟领口微微潮湿,约莫是没擦净的水珠浸湿的。 他抬眸看谢容,神情舒适自若,眸光从容里带着轻透的笑意,他温声道:“来吧陛下。” 充满诱惑。 谢容偏头,和沉砚无声对望。 原本随意搭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片刻后又状若无事地松开,谢容脑海里那个胆大的念头越发热烈,他突然抬起手,在沉砚脸颊上掐了掐。 沉砚的皮肤也是很好,温热细腻如上等的暖玉,手感极佳,谢容捏了两下,松开手,一路往下,最后隔着衣衫停在沉砚胸膛上。 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掌下的心脏平和有力的跳动着,一下又一下,那种沉稳的力量顺着谢容的手臂一路溯源而上,在谢容的胸腔里都引起了共鸣。 谢容眼底闪过极为轻微的一丝迷茫,他喉头微动,呼吸不自觉地急促了几分,凝视着沉砚,喃喃问:“是不是朕……我把你睡了,你就是我的人了?” 脑海里荒谬的念头在疯狂叫嚣,今天……或许是连带着以往,压抑了许久的负面情绪都涌上来,谢容忽然有一种冲动。 一种想和沉砚产生一些更深切的纠葛的冲动。 抛却小暴君的名头,用谢容的身份。 在这陌生的世界里,留下一些属于他的痕迹。 是沉砚自己送上来的。 他明明很认真地想跑掉,想远离沉砚的……是沉砚将他捉回来,又把自己送进宫、送到他身边的。 他一步步退让、避开,是沉砚硬生生将他堵回来的。 谢容蓦地俯下身,侧了侧脸,与沉砚蹭了蹭脸颊。 沉砚在谢容俯身下来的时候浑身一紧,瞬时又强行放松下来,忍住了偏头的冲动,将下意识抿紧的唇松开。 ……旋即他发现谢容并没有亲他,只是与他蹭了蹭脸颊,像撒娇的小猫咪一样。 沉砚说不上心里是松了口气去还是隐约有点失落,不过他终于能确定一点,他对谢容的触碰……不再那么的打心眼里厌恶或是抗拒了。 至于能接受到哪一步…… 沉砚伸手,将蹭完人就想直起身的人揽住,声音里含着笑:“陛下继续呀。” 沉砚很少说这样情绪明朗的语气词,此时一个本该带着轻松愉悦的“呀”字,由他略带低沉的声音说出来,竟无端带起几分诱惑。 钩子似的,勾人心魂。 谢容被他带地身子一歪,险些跌进沉砚怀里。 他在沉砚胸膛上撑了一撑,勉强稳住身形,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蹬掉了脚上穿的薄底鞋履,大刀阔斧翻身上榻。 这姿势和情景都似曾相识。 不过上一回谢容是战战兢兢,一边暗怂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这回他凭着胸腔里不断翻涌交错的勇气和热浪,一气呵成,颇有梦里小暴君的气势。 他将沉砚在刑宫里对他做过的事如数奉还。 沉砚原本懒散靠在床榻边的身子骤然绷紧,轻哼一声,长睫轻颤,半眯了眯眼,复又睁开,眸里亮光都消散不见,如深渊望不见低。 那些从容和散漫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的幽幽沉沉的欲`望。 还有藏得很深的、充满危险的占有意味。 谢容没察觉危险,只定定看着沉砚,心里第一次生出终于将沉砚掌控在手中的舒畅快意。 不过沉砚这眼神……谢容不自觉动了动身子。 沉砚察觉谢容的轻微动作,忍耐着轻笑一声,惑然道:“需要臣来替陛下……” “别叫我陛下。”谢容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喊……喊我公子。” 他将险些脱口的名字咽回去,心里莫名涌起不痛快,手随心而动,多了几分不客气。 沉砚倒抽一口凉气,眸光里难以抑制地流露出危险的光芒:“公子?” 他直起身子,作势要和谢容换位。 奈何谢容现在大权在握,往日大仇得报,根本不怕他,沉砚一动,他就跟着动,大胆威胁:“你别乱动,现在是我在睡你,你乖一点。” 他毫无章法胡作非为,一边趁机讨好处:“……你以后不能杀我。” 这是说那个梦。 沉砚将头抵在谢容肩头,隐忍道:“……不会。” “……以后都要听公子的话。” 谢容存了小心眼,刻意避开了“陛下”两个字,又在心里默默地将公子替换成“谢容”。 沉砚哑声:“……好。” 谢容得了承诺,终于心满意足,闭嘴忙活。 他骨架偏小,身上又没几两肉,被沉砚揽在怀里,小小一只。 一点都看不出是占着主动权的。 沉砚一言不发,任他自由发挥,谁知谢容折腾了一会,尚未得要领,就先累了。 睡一个人原来这么累。 谢容迟疑了一下,松了手,想溜:“今天就睡到这里吧,朕累了,你先回去吧。” 沉砚:“……” 这人是要他死。 谢容敏锐察觉气氛变了,仿佛杀气重重,他眨了眨眼,毫不迟疑地就掰开沉砚的手要撤退:“朕睡完了!朕要歇息了,你先回——” 他下半句话没能再说完。 沉砚气极反笑,将这只伸爪子勾完人就跑的小猫咪捉回怀里,轻而易举地夺回主动权。 “公子。”他亲昵又温柔道,“睡是两个人一起的。” …… 谢容直到下半夜才歇下。 他倦极地蜷成一团,半睡半醒间,闭着眼哼哼唧唧,眼尾还泛着绯色,隐约泪痕隐没入鬓边, 同样是睡,沉砚怎么就这么厉害。 谢容刚开始还奋力抗争,结果不到一刻钟就被彻底镇压,呜呜咽咽地骂人:“沉砚之你混账……你放开我……” “朕还是个孩子你欺负朕!!!” 沉砚充耳不闻。 孩子?搁他前世那皇家里,十九岁的“孩子”,都三年抱两了。 他肆意掌控全局,纵然没到最后一步,也轻而易举叫对方弃械投降。 到最后沉砚附身,轻轻啄去了他眼角沁出来的一滴温热泪珠。 尔后直起身来看了看自己。 要命。 谢容委委屈屈嚷着“还是个孩子”的模样在脑子里不断循环。 沉砚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日子,距离小暴君弱冠还剩数月。 很快了。 他忍耐片刻,起身将两人收拾清爽,换了干净衣衫,无视谢容小声骂骂咧咧让他离开的声音,干脆利落地熄剩一根烛火,将人摁进被窝里。 旋即自己也躺了进去。 谢容今天心情大起大落,白天刑宫里哭了一场,晚上又闹了大半夜,倦得神智不清,被沉砚安抚着拍了几下背就迷迷糊糊睡了。 夜深人静,烛火昏暗。 怀里人呼吸绵长,温顺地蜷在他胸前,乖乖的,脆弱的。 沉砚眼底毫无睡意,他睁眼盯了一会谢容黑乎乎的脑袋顶,无意识地收紧了抱着谢容的手。 越揽越紧。 谢容睡梦中感觉被勒着慌,哼哼唧唧动了动。 沉砚回神,又松了些手,半晌沉沉舒了口气。 今晚是疯了些。 不过还好,尚在他掌控之中。 也许还能……再放任自己放肆一些。 沉砚摸了摸谢容的脑袋,柔软的发丝如滑顺的锦缎。 他想到了什么,忽然轻轻唤了声:“谢……容?容容?” 谢容睡得无知无觉。 …… 谢容这一夜睡的不太安稳。 原因是他在梦里始终觉得在被一只雪白大八爪鱼缠着,怎么挣脱都挣不开,就这么被缠了一夜。 直到天堪堪亮起,那大八爪鱼才松了他。 谢容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见那大八爪鱼沉声唤他:“公子,该起来上早朝了。” 谢容:“……” 谢容垂死病中惊坐起。 作者有话要说:松茸探头.jpg:一天多没见,有没有人想我! 第30章 谢容梦想中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忧国忧民的沉贵妃残忍地将他从龙榻上提溜起来。 谢容困死了, 他眯着眼打瞌睡,迷迷糊糊地任沉砚替他更衣,脑袋一点一点的, 一个不留神就歪倒在沉砚身上。 沉砚扶了他一把,让他脑袋搭在自己肩头, 双手环过他的腰, 替他系腰封:“这几个月陛下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没长个子也没长肉。” 谢容瞌睡中听见有人说他矮, 稍稍醒神,一脚踩沉砚脚背上:“朕还小呢!” 他这一脚没省力气,沉砚唇角一抽,忍耐片刻后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是还小。” 谢容换好衣服, 洗过了脸,还是困得不行,恨不得挂在沉砚身上当沉睡的树袋熊:“就不能再歇一天早朝吗?朕昨夜春宵苦短, 今天没力气早朝。” 沉砚:“……” 春宵苦短, 这人还敢说! 昨夜里将他撩得满身浴火燎原、转身就想溜的人是谁! 沉砚抱着怀里人, 不动声色地捏了捏那清瘦的腰身,果不其然感受到谢容微微发颤,哼唧一声, 猫儿似的往他怀里钻。 这小家伙浑身都敏感。 逗弄起来可爱得要命。 沉砚想起昨夜烛火明灭间, 那白皙如雪、稍微捏一捏就会泛起淡淡绯色的肌肤,喉头紧了紧。 本就没消完的火险些又烧腾起来。 他闭了闭眼,压下要将人就地正法的冲动, 心说迟早要叫这小暴君尝尝真正的滋味。 见谢容还在想方设法逃避早朝,沉砚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背,提醒道:“陛下已经歇好几天了,祭祖之事压了许久,陛下再不出现,张尚书大概要带着群臣进宫来哭了。” 谢容:“……” 谢容想起礼部尚书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功力,终于醒了,不情不愿地抹了把脸,乖乖去上朝。 这是谢容“下纳妃圣旨”后第一次出现在群臣面前。 坐在高处,他很容易就能看见底下众人乱飞的各种惊异的视线。 另一位主角倒是淡定的很,目不斜视地看着手中笏板,察觉到他的目光,才微微抬头,冲他遥遥一笑。 谢容瞪了一眼罪魁祸首,撇开视线。 …… 祭祖之事事关重大,谢容变得忙碌起来,沉砚入了宫反倒是当起了甩手掌柜。 每日在御书房里优哉游哉地看书,看谢容一脸愁容地翻折子。 像极了当时在相府书房的场景。 就是软榻上的人和书案后的人对调了一下。 谢容偶尔空闲下来歇口气,一抬眼,看见沉砚散漫的姿态,终于发现哪里不对。 等等,他的春宵苦短日高起是有了,从此君王不早朝呢?! 那一夜发生的事,打破了两人之间纯洁的君臣关系,但又没能进一步发展出什么来。 于是现在他和沉砚正处于一种关系暧昧不清的阶段。 和沉砚同吃同睡,形影不离。 一个年轻气盛,一个长期禁欲,有时候闹起来甚至还会上手——当然谢容是一贯的热爱半路溜,每次把沉砚撩出火来了就想跑。 再当然,沉砚是不会放过他的。 往往到最后,都是谢容满脸通红,委屈巴巴地蜷在沉砚怀里,泪汪汪地求饶——不过下一次还是撩完就跑。 深切贯彻“对不起我错了下次还敢”的优良习惯。 两颗心在互相试探中不知不觉越挨越近。 偏生谁都没察觉,只各自以为胜券在握。 谢容刷的站起身来,三两步走过去,抢走了沉砚手里的书。 随手翻了两眼,发现是个街坊间常见的狗血话本,他撇了撇嘴:“相爷不看朝政,原来也喜欢看这些无聊的话本子。” 沉砚看到关键之处,被半路拦截,倒也不气恼,闲适地笑了笑:“这是臣从陛下书架子上拿的。” 无聊话本的主人:“……” 谢容随手将话本丢到一旁,把沉砚推去书案那边,默不作声地将没批完的折子往沉砚面前一推,暗示意味十足。 沉砚低笑一声,提醒道:“陛下,后宫不可干政。” 谢容似乎早猜到他要这么说,下巴朝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圣旨”一抬,绝情道:“朕知晓,你来先接个旨。” 沉砚微愣,偏头看那“圣旨”。 那只是一张淡黄色的普通薄纸罢了,上面寥寥几句话,毫不留情地将沉贵妃打进了冷宫——于是沉砚现在又变成了要给小皇帝批折子的相爷了。 找到劳动苦力的小皇帝大摇大摆地转移到软榻上,美滋滋地看话本子去了。 沉砚捡起那张简陋的“圣旨”看了半晌,失笑,认命地重操旧业。 原本应该在御书房里待命的小太监都被谢容屏退了出去,谢容津津有味地在重温狗血话本,沉砚从容安然地批折子。 一时之间,屋里只有缓慢的研墨声和翻书声。 颇为和谐。 不知过了多久,谢容才合上话本,意犹未尽地伸手够茶水喝,喝完了他站起身来,正准备转两圈舒舒筋骨。 沉砚忽地叫住了他:“陛下来盖印吧。” 有几道诏书需要盖印。 那诏书是传到地方的,内容谢容看过,不过一时没想到怎么回复。 他绕着软榻溜溜达达地转圈,没走过去,随口问:“回了什么?” 沉砚三言两语讲完。 谢容琢磨了一会,觉得也行,于是懒懒一挥手:“玉玺在底下小匣子里,你去盖吧。” 他溜溜达达到书柜边,听见身后传来沉砚打开小匣子的声音,没太在意,目光骨碌碌地转,继续找下一本准备重温的话本子。 然而安静了片刻,还没等他找到新目标,沉砚便语气古怪地问:“这是什么?” 谢容下意识回头。 沉砚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 那纸张被人裁剪过,剩下两个巴掌大,上边书画内容毫无遮掩。 沉砚拉开柜子,一眼就看到了。 谢容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那小匣子所在的柜子里,还放着他随手塞进去的两张纸。 一张是他以前在相府随手画的少年版沉砚,一张是沉砚当时自荐入宫写下的名字。 沉砚此时捏在手里的,是他画的少年沉砚。 谢容心虚又尴尬,装作镇定地走过去,想将纸夺回来:“你乱翻什么啊!” 然而这次沉砚却没有顺他的意,手高高一举,谢容的手就落了个空。 “你手放下来!”谢容没想到沉砚还敢躲他,急了,攀着沉砚肩头,垫着脚去够。 可沉砚说的没错,他这段时间在宫里,没人盯着,饭量又小了,身上肉没长多少,身高也只高了那么一点点……总之还是比沉砚矮一截。 跳起来捞了几次都没捞到纸的谢容急了,气咻咻地盯沉砚:“你是要造反不成?!” 沉砚深深地望他一眼,终于放下了手。 谢容一把将纸抢了过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沉砚忽地伸手,将书案上摞得整洁的折子都拂到一边,随后揽着谢容的腰,微微用力,就将人抱到了书案上坐着。 谢容猝不及防,下意识拽住了沉砚的衣襟稳住身形:“你干嘛!” 他刚一坐稳就要推开沉砚跳下去,沉砚却没让他推动,反而伸手分开他两条月退,整个身子强势地隔进来,两手撑在他身侧。 眸光沉沉,轻幽无光。 谢容本能觉得瑟缩,他手里还捏着那画纸,一时不知道刚丢一旁还是怎么样,只结结巴巴问:“你走开,让、让我下去!” 沉砚置若罔闻,他视线轻飘飘地从谢容手里的画像一晃而过,又落在了谢容柔软的唇上,淡声问:“陛下喜欢我……是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谢容无由来觉得这问题耳熟,不过一时半会他没想起来哪里听过。 他微微后仰了一点身子——沉砚隔着太近了,压迫气势十足,谢容有点遭不住,四两拨千斤地周旋道:“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不都是同一个人吗?有什么差别?” 差别如天高地远。 沉砚第一次这么不爽穿过来的这个身份。 小暴君先前在相府,就表示过喜欢原身,这会儿又藏着原身少年时的画像……沉砚觉得心里窝了团火,这火随着谢容懵懂的神色越烧越烈。 沉砚沉沉呼出一口气,按捺着心底的躁动,勉强平静问:“若臣一定要陛下选一个呢?” 谢容懵。 他哪儿知道原身少年时期是什么样,那画像不过是他当时看着沉砚自个儿想象出来的……他皱眉,仔细看了看沉砚的神色,隐约嗅到了一点酸酸的味道。 顿时恍然。 啊哈哈哈! 沉砚怕不是喜欢上他了,然后自己在吃自己的醋吧! 原身小暴君以前那么喜欢沉砚,喜欢到求而不得,找了满后宫与沉砚有几分相似的少年。 虽然谢容对找替身的行为不太赞同,不过…… 等等。 谢容的高兴情绪来去如风,瞬间又被另一个念头击沉——沉砚终于喜欢上的,是以前的小暴君,还是现在的他? 谢容沉默了。 两人在寂静中对望了许久,彼此目光晦涩,谁都没看懂谁。 一个在默默磨牙想着这小暴君不吭声,果然喜欢的是以前的沉砚吧。 另一个则委屈巴巴地想,他不会是当了原身小暴君的替身了吧,这就很令人难过了。 仿佛几个世纪的漫长沉默中,沉砚率先打破寂静。 他抬手,指腹在谢容唇上抚过。 这唇温热又柔软,像初春三月枝头盛绽的桃花,色微红而不艳,叫人看着就无端心怜。 不管这人喜欢的是谁,现在和未来……在他腻味之前,总归是属于他的。 沉砚的眸危险地眯了眯,手下微微用力,立刻换来谢容不满地嚷嚷:“……痛啊。” 沉砚松了松力道,但没放下手。 他低声问:“公子,我可以吻一吻你的唇吗?” 说来奇怪,昨晚两人也算是坦诚相见了,却是从头到尾连一个唇齿相依的亲吻都未曾有过。 像有什么无声的默契横亘在其中,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这个动作。 谢容身子微僵。 他脑海里缓缓过了一遍沉砚的话,提炼出关键词——吻,唇。 接吻这样亲密的行为,只能和最亲近的人才能做的。 可昨晚,他们分明…… 他可以答应吗? 谢容心里天人交战。 他反复犹豫了很久,而沉砚也没说话,似有无限耐心来等。 谢容默然与之对望良久,张了张唇,正要说话—— “笃笃笃,笃笃笃!” 略显急促的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小太监一板一眼地在门外禀告:“陛下,胡太医有急事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沉妖妃▼-▼:陛下,天凉了,让胡太医告老还乡吧。 —————— 大山里头↓ 雪豹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大早就将松茸叼出坑。 一会儿压在肚皮下睡觉,一会儿拨弄到嘴巴边舔舐。 松茸被他吵醒了几回,困困地推了推雪豹,眼皮都没睁,就嘟囔着抱怨:“你好烦诶!” 雪豹说:“外头那两松鼠妖说的,喜欢的东西要多压一下、多舔一下……” 他还想说什么,细细的呼噜声传来,低头一看,松茸又睡着了。 雪豹沉默了一会,将松茸从毛绒绒的肚皮下叼出来,在他的圆脑袋上响亮地啵了一口。 松茸又双叒叕被弄醒,他睁开眼,看起来要气哭了:“可你这根本就不是喜欢我,你就是馋我的身子!” 第31章 胡太医得了准许进屋的时候, 陛下和相爷……哦, 现在应该叫陛下和他的贵妃娘娘了,正端坐在书案后,神情自若。 好一副举案齐眉携手为国的景象。 如果忽视满桌凌乱的折子们的话。 胡太医只匆匆瞥了眼书案, 就赶紧扑通跪下行礼。 一边叩首一边心想,不愧是相爷, 入了宫也是这么受宠, 不愧是陛下, 御书房里说搞就搞。 好在他今天带齐了东西,或许能让陛下和沉贵妃在保重身体的前提下,更为尽兴。 谢容不知胡太医心里想了什么,他还没厚脸皮到能当众展示他和沉砚的关系, 于是随手捡起一本折子,装模作样地翻看着,一边沉稳道:“太医有何要事?” 昨日胡太医才来请过平安脉, 今天大概是有别的事。 谢容想了想, 还是对胡太医的突兀打断很不爽, 于是又冷冰冰地补了一句:“若无要事,打断了朕和相爷商议国家大事,朕要治你死罪!” 胡太医:“……” 胡太医想哭。 他哆哆嗦嗦站起身来, 本来还想先夸一下自己讨点赏的, 这会儿哪里还敢拖延,直奔主题。 “陛下,相爷, 臣这段时间悉心调配,终于调出了不伤身的熏香,又将温玉润养完毕,今日特地给陛下送来。” 他打开药箱,从里头摸出两个大木匣,捧给了谢容:“这是熏香,这是温玉。” 谢容没多想,伸手接过,随意地打开其中一只。 这一盒是熏香。 黑漆漆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熏香躺在木匣里,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谢容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味道,闻起来倒是不错。 就是有些上头,他只闻了这么一小会,便觉得心跳急促了几分。 他合上木匣,听胡太医滔滔不绝。 “这熏香是臣用十八种药材调制出来的,对身子绝对无害,只需一小片,就能让人放松心情助兴一整夜,也没有任何后遗症……” 胡太医见他合上了熏香木匣,将手伸向了盛着温玉的木匣,赶紧转个弯:“这里的九根温玉,臣皆用药材熬煮润养过,每次……前用之开拓润滑,能减少对人体的伤害……” 谢容毫无防备地打开木匣,九根形相似、大小不同的东西映入眼帘,过分生动带来的冲击力让谢容险些甩手将木匣砸胡太医头上。 他硬生生忍住,视线在上头匆匆扫过,就被烫着似的移开:“这是何物?!” 胡太医理所当然声音响亮:“这是玉势啊陛下!” …… 胡太医被厚厚一本折子砸出御书房的时候,还有些叹息。 陛下还是太年轻、又太霸道了些,不知道体谅相爷,而相爷性子温润,在床`笫之事上估计也是很迁就陛下的。 想来那些苦楚都是自己默默吞了。 胡太医摇了摇头,心说这样不好,短时间或许还能承受,长时间相爷必然要受伤。 既然陛下不喜欢这些,那他改日私下见一见相爷罢了。 他打定主意,拎着药箱,在守门小太监古怪的视线里扬长而去。 胡太医离开后,御书房里气氛一度尴尬。 先前的事也没法继续下去了。 谢容说不上是松口气还是遗憾,他盯着面前摆着的两个外形接近的木匣,虽然都已合上,但他只要一想到里面是什么,耳根子还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粉意。 他磨了磨牙:“胡太医成日都在琢磨些什么啊!” 沉砚比他沉稳多了,闻言轻笑:“胡太医说得挺有道理……” 谢容偏头瞪了他一眼,将那两只木匣一股脑丢到沉砚怀里,不假思索地呛声:“既然你觉得的他说的有道理,那他喊你用,你自己用吧!” 书案上没了碍眼的东西,谢容松了口气,翻动散乱的折子,找方才情急之下不知压哪儿去的画纸。 他回头得太快,也没留意到沉砚接住木匣时骤然变深的眸光,只嘟囔道:“哪里去了……啊,在这里。” 谢容将压在折子下的画纸抽出来,经过这番折腾,它已经有些皱巴巴的了。 他抚平了边角,正想说什么,沉砚忽然道:“陛下再替臣画一张画像吧。” 谢容略带诧异地啊了一声。 …… 一刻钟后,谢容铺平画纸,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你不过去坐着,朕画什么啊!” 沉砚环着他的腰,神色轻松地将头搁在谢容肩头,含笑:“陛下随意画画就好。臣想看着陛下画。” 谢容:“……” 哪有人这样的,喊人给他画画,又不配合做模特,画什么啊! 他偏头和沉砚四眼对瞪了半晌,还是在沉砚轻柔的笑意里败下阵来,鼓了鼓脸颊,妥协低头,抬手蘸墨。 谢容画画时很认真,白皙颈脖微弯出好看的弧度,眼神专注,微微抿着唇。 沉砚看了一会画,视线就忍不住歪到了谢容不时滚动一下的喉结上……可爱,想碰碰。 他知道谢容这里有多敏感,谢容情动时沉砚曾去触碰过,只轻轻摸一下,谢容就会眯着眼呜呜呜地歪头蹭他的手背。 不过现在碰可能要获得某人恼羞成怒的一个挠挠。 说不准这还没画完的画像也要半路夭折。 沉砚忍了心里的蠢蠢欲动,等了一会,才等到谢容扔下笔:“好了。” 这回谢容画的是在软榻上看书的沉砚。 他的画风一贯柔和,本就温润如玉的人在他笔下越发温柔,那点儿若隐若现的疏远感都消失不见。 沉砚方才趁机将那少年画像收起来了,这会儿看着新画像,终于心满意足,亲昵地啄了一下谢容的耳垂,喃喃道:“陛下将这幅画送我吧……” 谢容被他非礼了一下耳朵,瑟缩了一下,气恼道:“你别乱来。” 沉砚道:“这是臣的谢礼。” 他唇边含笑,得寸进尺:“陛下你瞧,这一个人未免孤单了些,这纸张还有很大块空处,不如陛下再画一个自己?” 谢容一巴掌拍开腰间某只胡作非为的手,没好气道:“……说好了画你,又画个朕算什么。” 话是这么说,谢容低头看画,想了想,还是找出来一块橘红色的颜料,调了调颜色,才重新提起了笔。 不过他没画自己,而是画了只橘色的小奶猫,两只前爪搭在沉砚腿上,毛绒绒圆乎乎的脑袋挤在沉砚手边,像是要和沉砚一起看书。 画完后他再次丢下笔:“这下可以了吧?” 他转头看沉砚,毫无防备地跌入沉砚幽沉而不复笑意的眸光里,一愣,本能地有点瑟瑟:“怎……怎么啦?” 沉砚幽幽的视线从谢容的侧脸挪开,落在画上小橘猫处,搭在谢容腰间的手不自觉摩挲了几下。 他低声问:“陛下妙手丹青……不过陛下怎么会想到画这样的一只小猫儿?” 沉砚定定看着那只猫,橘色小猫或许常见,可这画里的猫…… 和他上辈子记忆里,那只为他捡果子的小奶猫格外相似。 他记得,那只小猫儿浑身都是橘色的,唯独尾巴尖上有一缕绒白,格外显眼也格外独特…… 这画里的小橘猫安静地攀着青年的腿,毛绒绒的尾巴温顺地卷在身侧,那尾巴尖上,也有一缕绒白。 一模一样的位置。 谢容转了转手腕,对自己的画还是挺满意的,闻言也没琢磨太深,随口答:“因为可爱啊……”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遥远的记忆翻涌上来,他弯了弯眉眼,道:“其实在很久以前,有段时间我总是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一只猫猫,就是这样的……” 那时候谢容年纪还很小,而谢爷爷的福利院里最后一个小姑娘刚被人登记领养走。 那小姑娘害怕分别,抱着谢爷爷的腿呜呜哭着不肯走,是领养人的侄子,一个温柔小少年将她哄走的。 从那天开始,谢容就格外想要一个哥哥,可惜始终无法得偿所愿。 可能是日思夜想,他开始频繁地做起梦来。 在梦里,他变成了一只橘色小奶猫,也不知跑去了哪个朝代的冷宫里,孤苦伶仃,挨饿受冻。 好在没多久他就有个新朋友——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时隔多年,谢容已不记得梦里少年的模样,只隐约觉得他长得很养眼,不过总是冷冷酷酷的,多数时候蜷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独自处理满身伤口。 那么多伤口,好疼的啊。 化身梦里小橘猫的小谢容在暗中偷看了他几次,有点想跑出去看看少年的伤口,又瑟瑟地不敢乱来。 直到某一次少年受伤太重晕了过去,唇因缺水而干裂,小橘猫才忍不住哒哒哒跑出去,捡了果子,用爪子挤压出汁水,糊在少年嘴唇上。 “那个哥……呃,那个少年人很好的,有时候他受伤不重,就会去给我……嗯,是给猫猫捡果子。” 少年的神色冷酷,浑身血气,唯有在看到小橘猫的时候才会软化几分,时而挠挠小橘猫的下巴,时而摸摸小橘猫柔软的肚皮。 小橘猫谢容往往会任他摸,温顺地仰躺在少年身侧,眯着眼看少年流露在唇边的温柔笑意。 谢容陷入回忆中,险些脱口而出一声哥哥,字音刚吐了一半出来,才恍然想起沉砚在除夕夜那天昏迷中的反应,似乎不太喜欢哥哥这称呼。 他仓促地止了声,笑了笑,言尽于此,也没再继续说,低头轻轻地吹干墨水。 其实那个梦境结局不太好。 小橘猫为了给少年带回救命的果子,最终还是丢了命。 谢容至今还记得噩梦乍醒时的心悸,慌得好像世界都塌了。 后来他不管如何努力入睡,都再没梦见过小橘猫和少年。 谢容看着画里的小橘猫,怅然又无声地叹口气。 他沉浸在回忆里,便也没能发现,身侧沉砚一贯的冷静从容被乍然打破,眸光里流露出无法遏制的错愕来。 作者有话要说:沉妖妃抱着小宝贝笑吟吟jpg:臣用就臣用。 我知道你们爱松茸胜过爱怂容!怂容委屈屈! 今天份的大山里头(好长,夸我!叉腰jpg)↓ 成长期的人类少年容易有烦恼,生长期的小松茸也有。 他最近的烦恼就是…… “你又和那个大松鼠讲话了,还有那个大尾巴狼,讲了好久……”松茸委屈巴巴蹲在坑里,泪眼汪汪地看着雪豹,“你不爱我了,你最近也不舔我了……” 雪豹:“……” 雪豹试图解释:“我只是在问他们怎么养松茸,你现在这个年纪很特殊,比较……” 松茸疯狂摇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雪豹:“……比较娇弱,容易被舔伤、然后生病,所以我……” 松茸伤心欲绝:“你就是嫌弃我没大尾巴,他们都有,所以你和他们玩!!!” 雪豹:“……” 雪豹放弃解释。 他低头看着几乎哭到脱水的松茸,叹了口气,将尾巴卷到身前,毫不犹豫地揪了一团绒毛,沾了些露水,一爪子糊到了松茸屁屁上。 “行了,你也有尾巴了。”他拿鼻子拱了拱松茸,“别哭了。” 哭声乍然停住,松茸伸着小手手,摸了摸屁屁上沾着的一缕绒毛,转悲为喜。 他扑到了雪豹身上,陷在柔软绒毛里,软软黏黏地撒娇:“呜呜呜,豹豹!” 第32章 最近谢容惊奇地发现, 沉砚对他的态度变了许多。 自从他给沉砚画了单人画像、又画了只小猫以后。 以往沉砚待他也是很好的, 只是那一举一动都仿佛是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礼数周全无可挑剔,可到底是差了些真切感。 现在谢容能明显感受到沉砚笑容里少了几分疏离。 谢容不明所以, 不过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 他小心翼翼地撩拨了几回沉砚,发现沉砚并没有生气之后, 高兴起来。 看来是抱到大腿啦! 谢容喜滋滋, 深觉前途光明无限。 日子飞快过去, 转眼夏日将至,天气越发热了起来。 谢容气血虚,体质偏寒,大热天里手足都微凉。 偏生他又喜欢玩水, 天气热起来后,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去汤沐阁的大池子里泡凉水澡。 胡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委婉地提过几次,谢容都没放在心上, 嗯嗯啊啊应付过去, 倒是旁边听着的沉砚想起这人冬日里仿佛永远捂不暖的手, 皱了皱眉。 然后谢容的乐趣就此消失。 ——他只要在凉水池里超过一刻钟,沉砚就会施施然过来,将他从水里提溜起来。 干脆利落地擦干净裹上衣衫, 谢容要是挣扎, 沉砚就神情淡定地一个拦腰抱起。 比如今晚。 再一次被无情剥夺了玩水乐趣的谢容气咻咻地爬上床榻,背对着沉砚生闷气。 沉砚替他擦干了头发,又斟了杯热茶, 哄了他几回都得不到回应,只能叹息一声,将热茶搁在一旁,转身回软榻上倚坐着,捡起之前没看完的书继续看。 一时室内寂静无声。 谢容并不是真的生气,他只是喜欢和沉砚使使小性子,喜欢沉砚笑着来哄他时的温柔。 沉砚不来哄他,谢容自个儿憋了一会,就憋不住了,状若无事地悄悄回头看了沉砚一眼。 软榻边立着半人高的灯架,架上错落托着三盏烛灯。 而沉砚就半倚在软榻上,就着灯光,垂首翻阅手中书册,神情认真,好似在看什么治国良策。 橙黄的烛火晃悠着在他身上渡出一层岁月静好的光芒。 看的什么破书,比哄朕还重要吗。 谢容抿了抿唇。 他在床榻上磨蹭了一会,最后还是按捺不住,翻身下了床,光着脚跑到沉砚身边,一本正经盯。 沉砚早就感觉到某人时不时飘来的视线了,只是故作不知,这会儿才装作被惊动回神,温温吞吞一转头,诧异道:“陛下怎么——” 话音未落他眼角扫到谢容未着鞋履的脚,眉心一跳,声音淡了几分:“——怎么又不穿鞋?” 谢容当没听到,伸手推他:“你往里边坐一些。” 沉砚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在屋里铺一层绒毯,一边依言往软榻里挪了挪,朝谢容展开怀抱。 谢容轻巧地钻进他怀里,轻车熟路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伸手抢过沉砚手里的书:“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朕喊了你好几声你都不理朕,胆子大了。” 沉砚道:“是胡太医送来的书。陛下什么时候喊臣了,臣一声都未曾听到。” 谢容睁眼说瞎话:“朕说喊了就喊了,听不到就是你的错。这是什么书——” 话音截然而知,谢容火烧火燎地把书一合,耳根猛然爆红:“你……你……” “你”了半晌,下半句“看小黄`图”都没法说出口。 倒是沉砚镇定自若地替他说完:“这是胡太医送来的房中要术,专门讲断袖之好的。” 他一手环着谢容的腰,一手随意一指。 谢容下意识顺着望过去,望见了不远处小案几上摆着一沓厚薄不一的书册,看名字,多半和手头这本一样性质。 书的旁边,还摞着几只格外眼熟、似曾相识的木匣。 谢容:“……” 谢容欲言又止,胡太医自上回书房奉上温玉和熏香后,再没当着他的面谈过这些,他还以为胡太医放弃了呢,原来是绕过他找沉砚去了。 沉砚居然还真正儿八经地看起来了。 房中私密事被别人关注,谢容颇不自在,嘟嘟嚷嚷:“胡太医净送些奇怪东西来,下回朕见了他非得好好削他一顿……你也是,你看这个干什么啊!” 沉砚低笑一声:“胡太医也是一片好心,臣以前没有经验,现在多看些也是好的……这画册,从前戏到情浓到事后,都画得很详细,还配着讲解,臣受益良多。” 他意味深长地勾唇:“到时候……总不好叫陛下难受。” 谢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话里藏着话,偏又琢磨不出什么来,迟疑道:“到时候是个什么时候?” 这事儿还分什么到时候吗?明明他们最近也弄得不少……咳,年轻气盛干柴烈火嘛,可以理解。 沉砚却不说话了,只噙着笑,偏头在谢容发鬓边轻轻啄了一口。 谢容下意识偏头,回蹭了沉砚一下。 那股子害羞劲过去了,谢容反而被沉砚弄得好奇心大起。 横竖两人都坦诚相见过了,这会儿没有旁人在,谢容只犹豫了一下,就大胆地再次翻开书。 这一看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谢容对断袖欢好之事只停留在用手的层次,他一度以为这就是极限了。 结果看完了胡太医这详细到堪比究极教科书的画册后,大开眼界。 他红着耳根合上书,那画册里纠缠在一起耳鬓厮磨的人影仍在他脑海里飘来荡去。 谢容扭捏了一阵,到底是少年气性的好奇心压倒了羞涩,他翻身压到沉砚身上,攀着他的肩头,眸光亮晶晶的:“你要试试吗?” …… 谢容每次都是半途而废的,技术一如既往地半吊子。 而沉砚做什么都上手飞快,技术突飞猛进,很快就弄得率先撩拨的某人哼哼唧唧无力反抗。 谢容抱着沉砚的脖子,僵直了背脊,忍过最蚀骨的快意,才仰起头亲昵地蹭沉砚的脸颊,颤着声呢喃:“为什么和画里不太一样……” 他喘息急促,想坐起身来捡掉到地上的画册,刚一动就被沉砚一把压住。 谢容眸光迷离,看着沉砚眨了眨,眨出一片水光,茫然不解地问:“……怎么了,不是你要学吗?” 怀里这人爽过了一回,沉砚却还是蓄势待发。 他浅尝辄止地碰了碰谢容的唇,埋在谢容颈窝处,忍耐了片刻,才沉沉吐了口滚烫的气,含糊不清地喃喃:“再等等……公子,再等等我……” 沉砚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患得患失。 他本以为他能掌控的,可原来有的东西一旦出现了缺口,就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发在意,一点点都不想委屈怀里的这个小家伙。 想给他最好的。 不管是环境,还是最好状态的自己。 纵然他也知道这小家伙看起来其实并不像表面这么无害。 这小家伙,嘴上砚之砚之哥哥哥哥喊得动听,转手就能毫不留情地将他锁在龙榻,跑得飞快。 沉砚越想越气,报复似的啃了两口谢容白皙的脖子,啃得谢容不住摇头,黏黏糊糊地喊他不要了。 谢容脑子里的烟花炸个不停,犹自在余韵中,其实也没太听清楚沉砚说什么,只凭本能感觉今天大概没下文了。 他唔了声,餍足后很容易犯困,他打了个呵欠,就很没良心地决定抛弃沉砚,蜷在沉砚怀里,温温顺顺地闭上了眼。 徒留某人继续磨着牙地算着能饱腹的日子。 …… 再次将政事丢给丞相大人后,谢小皇帝又闲了下来。 人嘛,一闲下来就会想琢磨着往外跑。 谢容念叨了几次想出宫,眼巴巴地盯着沉砚,终于把沉砚盯得没奈何了。 他放下手中刚批完的奏折,捏了捏眉心,耐心道:“陛下弱冠礼将至,几大附属国都陆续来了人,这段时间里京城人员混杂,实在危险……” 话音未落,沉砚就看见谢容眸里陡然卷起了委屈和失落,眼神都暗淡了不少。 沉砚没什么原则地改了口:“……不过臣也跟着去的话,问题应该不大。” 谢容变脸如翻书,立刻挂上笑容,刷的站起身来,眼巴巴看过来:“那走吧!” 可惜谢容满心期盼最终还是落了个空。 两人刚换了衣衫易了容,准备悄悄出宫去,沉砚手下的暗卫便急匆匆来报:“主子,探子传讯……苏秉之回京了。” 暗卫声音有些急促:“据闻苏秉之还带了两人回来,说是……是有很重要的事要禀告。” 谢容倏而停住脚步。 苏秉之……一个险些被他遗忘的名字。 最近被沉砚哄着,过得□□逸了,他都快忘记,还有个似乎总想要他命的苏秉之尚藏在暗处。 除夕夜谢容偷溜时曾和无诏回京的苏秉之打了个照面。 当时苏秉之戴着面具,没暴露身份,动机不明,身边还跟着小宛儿……也不知两人是什么关系。 后来谢容回宫缓过气来后立刻派人去逮人,可惜已晚了一步,客栈里人走茶凉。 再后来不管是他的人还是沉砚的人,都没找着苏秉之的踪迹。 而暗卫在苏秉之本该在的地方,只找到一个替身。 眼下谢容弱冠礼在即,各处附属国接连派人入京城,正是无比紧要时刻,苏秉之又再次出现…… 是带着什么新谋算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小砚砚,水冷不要紧,让身体热起来就好了鸭傻孩子。 苏:权谋是不可能有权谋的,也就当当助攻工具人才能维持生活这个样子…… —————— 大山里头↓: 松茸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自己下了山,跑去了光怪陆离的人类世界,飘到了一家古怪的饭店里。 饭店里有很多香喷喷的菜肴,形态各异,不过主食材全都是——胖嘟嘟的松茸。 松茸被吓醒了。 他睡眼朦胧地从坑里蹦出来,慌慌张张地往雪豹肚皮下拱:“呜呜呜豹豹!有人要吃松茸!” 雪豹被他闹醒,听松茸哆哆嗦嗦说完这可怕的梦,才温温吞吞地将他从肚皮下叼出来。 生长期的松茸很脆弱,舔一舔都容易受伤,于是雪豹没舔他,只在他身上嗅了嗅。 “别担心。”雪豹说,“我不会把你做成松茸煎饼、松茸酸奶,也不会把你弄成香煎蜜汁松茸的。” 松茸感动地热泪盈眶:“豹豹真好……” 雪豹用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松茸雪白柔软的小肚肚,淡定地补充完下一句:“……你原味就很好吃。” (松茸每天都在看大家评论的,谁夸他,他就往谁的梦里偷偷丢一朵小花花。 嗯……再顺便恭喜一下某两个热情提供松茸菜谱的江某人和兔某人……恭喜两位进了松茸的记仇小本本(doge)。) (今天让松茸回大家的评论) 第33章 出宫的兴致被暗卫一句禀报打散。 两人最终还是没出宫。 翌日, 谢容召见苏秉之。 苏秉之带回来的是两个年过四十的中年妇女。 那两个妇人身材矮小, 略有发福,其貌不扬,动作间畏缩不安, 满身市井气,看着很普通。 大概是苏秉之提早交代过, 这两人进了大殿后, 头都不敢抬, 扑通跪下,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参差不齐地喊:“民妇参见陛下!” 声音里的惶恐显而易见。 苏秉之跟在一侧,不紧不慢地向谢容行了君臣之礼:“微臣参见陛下。” 他鹰眸锐利, 长眉入鬓,浑身散发着练武之人的迫人气势,一举一动合乎礼数——但也仅仅只是合乎礼数。 谢容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半晌, 才缓缓道:“免礼。” 大殿里空荡荡的, 沉砚恰好有事出宫不在, 于是明面上除了谢容、苏秉之和两妇人,再无第五人——苏秉之进殿的第一句话,便是说此事事关重大, 请陛下先屏退左右。 当然谢容对苏秉之怀有戒心, 召见他之前就先命暗卫在暗处守着,以防万一。 苏秉之道:“臣之前奉陛下之命去滨州办事,偶然撞见了这两个妇人, 得知了一些隐秘往事……臣不敢擅自做主,故而将她们一并带回来,请陛下定夺。” 他转头看那两个妇人,锐利的目光逼视过去:“你们且将事情一五一十禀报于陛下,不得隐瞒。” 那两个妇人低着头都被苏秉之如利刃的视线盯得发抖,听得吩咐,赶紧唯唯诺诺地应:“是、是……” 这两人不过普通妇人,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大场面,紧张到说话都磕磕绊绊,谢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苏秉之卷土重来,果然非同小可。 谢容慢慢啜着手里的茶水,理顺方才听到的讯息——他某位已故的皇叔,给他留了一对双胞胎堂兄弟。 这位皇叔为人风流,睡过的女人排起队来能绕皇城一圈,不过他也很渣男,女人对他来说就是玩物,睡完提起裤子就算结束了。 毫不留恋,从不负责。 母凭子贵?不可能的事。 这对双生子是他和某个舞姬一夜风流后的产物。 当然也是不被他承认的存在。 也亏得这位三皇叔渣,没认这对血脉,才让这对双生子好好活到如今。 没死在原身小暴君登基后的皇室血洗惨案里。 谢容听见“双生子”三个字,依稀觉得有些熟悉。 他心中疑惑思忖,面上分毫不显,只冷淡道:“是么,那这对双生子眼下在何处?” 苏秉之没和谢容绕弯,他语气笃定道:“那对双生子如今十五岁,父母皆亡故后,为求生计,入了梨园。” 梨园……双生子…… 谢容灵光一闪,脑海里立刻浮起一张浓妆艳抹的面容——是梨园那对双胞胎小花旦! 谢容第一次去梨园时,就恰逢小花旦上台唱戏。他当时还被惊艳了一下,夸了一句,然后梁庸平跟他说,那是一对双生子。 可惜随后谢容遇刺,惊魂过度,留下心理阴影,没再去过梨园。 原来那对双生子竟是皇室血脉吗? 堂堂皇室宗亲,居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谢容一边暗叹皇室人的作风混乱如斯,一边飞快回想原书剧情。 书里好像确实有一段剧情提及过这对双生子……不过具体是什么剧情,谢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对双生子戏份不多。 谢容心里有了数,精致的眉梢轻挑,一瞬不瞬地看着苏秉之。 他近来和沉砚离得近,难免受影响,一言不发盯着人的模样,和沉砚有七八分像,充满无声的压迫。 “既然是皇室的血脉,怎么能流落在梨园那等地方。” 谢容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来,他慢条斯理道:“立刻派人去梨园将那双生子带进宫来,朕要亲自见见皇叔的血脉。若确实定了身份,朕便马上下旨,将他们记入皇室玉牒中。” 闻言,苏秉之愣了一下。 ——等等,这和他设想中不太对啊。 按谢昑的性子,知道这双生子的存在后,难道不应该先命他瞒住,再暗中筹谋下毒手、快准狠地除掉隐患吗? 这狠辣手段谢昑一向玩得溜儿转,几年前那场血腥清洗是最好的证明。 按苏秉之原来的打算,他是准备等谢昑动手前,迅速将这事捅出去的,推波助澜让群臣出头。 几年前那一回是众臣反应不及,几年后皇室血脉凋零,谢昑独掌皇权,那些个朝臣可不会轻易再让谢昑大开杀戒。 他们必然会拼力护住那流着皇室血脉的双生子,联合起来,逼迫谢昑承认双生子的身份。 这是为了皇室的血脉不至于消亡,更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 有对手的皇帝,总比大权独揽的皇帝更容易让人放心。 转瞬间,苏秉之心里闪过无数念头,最终落定主意。 不管如何,能将那对双生子送进宫,他的计划就算是成功了一半。 他眸光微闪,面上很快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错愕来:“陛下,这是否不妥,他们的身份毕竟还未能完全确定——” “苏卿既然将这事禀上来,就说明苏卿已查得差不多了。” 谢容算了算时间,觉得沉砚可能快回来了,也懒得在这和苏秉之继续拉扯。 他微微一笑,轻描淡写中一锤定音:“就这么办吧。” …… 沉砚回宫的时间比谢容预计中的晚。 将近晚膳时间,谢容也没等到他的沉贵妃回来,只等到沉砚的近身侍卫匆匆来禀告一句“相爷还在忙,请陛下先行用膳”。 于是谢容久违地独自进膳。 空荡荡的宫殿里,没个能说话的人。谢容吃了几口,只觉得味同嚼蜡,没滋没味的,饭都少吃了半碗。 他搁下玉箸,叹了口气。 完了,沉贵妃是个什么小妖精,他现在看不见沉贵妃的脸都吃不下饭啦! 谢容兴致缺缺地命人撤了没吃几口的晚饭,又百无聊赖地看完了一本话本,正琢磨着要不要去研究一下胡太医的教科书,就听见门口传来沉砚低声吩咐什么的声音。 他精神一振,脸上流露出欢欣的笑容,从软榻上翻身坐起,眼巴巴地看沉砚推门而入:“你今天回来好晚啊!” 谢容撇了撇嘴,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的抱怨多幼稚:“朕等得快长蘑菇了。” 沉砚脚步微微停顿。 他今日出宫,其实正是为了查证苏秉之和那双生子的事。 忙碌一天,他装了一肚子消息回来。 正准备和谢容一一说明,结果还没开口,就先被这一声带着笑意的抱怨撞得什么都忘了。 沉砚偏头看殿里明亮的烛火,心头乍然翻涌起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愉悦感。 就仿佛在无边黑暗漫天风霜里独自挣扎前行了许久,终于躲进了一间温暖又明亮的屋。 屋里还有一只可爱的小猫儿歪着脑袋等着他。 短暂的停顿后,沉砚大步走到谢容身边,附身轻轻抱了抱谢容,安抚似的拍了拍谢容的背:“臣回来了……” 谢容下意识抬手勾住他脖子,正打算说什么,就听沉砚下一句道:“陛下今晚没吃多少,臣命人准备了养生的宵夜,陛下等会儿再吃一些吧。” 没吃晚饭但后来一边看话本一边啃了不少零嘴、此时正饱着的谢容:“……” 他瞬间翻脸,没好气地推开沉砚,板着脸不吭声。 这不是他的沉贵妃,这是哪里来的沉老妈子! 然而谢容最终还是屈服于沉贵妃的美色中,被诱哄着不知不觉多喝了半盅炖汤。 他饱得摊在床榻上不想动弹,等沉砚匆匆沐浴回来,懒洋洋地一伸手。 沉砚换了室内便服,质地柔软的雪色衣衫,衬得他越发温润如玉。 他熟稔地将谢容抱起来,几步走到软榻上,见谢容还是一副吃撑了不想和他说话的模样,含笑道:“陛下还饱着?” 谢容闭着眼:“哼。” 身子却很诚实地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摊平在沉砚怀里,等沉砚给他揉肚皮。 沉砚便伸了手,手法轻柔地替他揉肚子。 一边揉,他一边慢慢地将今日查到的东西捋顺了,说给谢容听。 苏秉之怀有异心是没有异议的了。 他的异心可以追溯到御花园少年行刺一案——那行刺的少年,是苏秉之的人,匕首也是苏秉之暗中叮嘱放水的。 那场刺杀是苏秉之为了离间谢容和沉砚而设的局 还有梨园遇刺一事,也是苏秉之动的手脚。 药倒侍卫,与梨园通风报讯……桩桩件件,和苏秉之都脱不了干系。 谢容被沉砚伺候得很舒服,昏昏欲睡,眯着眼沉思:“所以梨园也是不干净的……苏秉之要将那双生子送过来,又是为何?” 他胡乱猜测:“又要刺杀?他是刺猬吗刺个没完没了的只会刺杀,朕都腻味了。还是想夺权?那他可想岔了,朕有砚之,谁都不怕。” 虽然知道谢容可能只是随口说说当不得真,但不可否认,沉砚还是被他最后一句取悦到了。 沉砚无声地勾了勾唇,道:“那对双生子,很大可能真的是皇室血脉。” 谢容唔了声,他对那对双生子的身份倒没太怀疑。 他这会儿终于想起来原书剧情了。 原书里那对双生子最后是得了个王爷身份的,至于怎么得来的,和当时已经登基为皇的沉砚有点关系。 ——那双生子里的弟弟喜欢沉砚。 谢容记得那弟弟叫缺月。 缺月喜欢沉砚,一直追着沉砚跑,阴差阳错之下牵扯出了当年旧人旧事,瞒了十几年的前朝血脉身份重见天日。 而沉砚当时正一心创业开拓边疆,无心顾及私情,见缺月两兄弟还算安分,便干脆给了他们一个闲散王爷的封号,划了老远的一块封地,郎心似铁地将他们送走了。 这段剧情篇幅占比很小,在两百多章里只占了那么一两章。 缺月纠缠沉砚的戏份比原身小暴君还少,几乎比路人甲还路人甲。 不过谢容还是觉得酸溜溜。 莫名其妙的酸溜溜。 “横竖朕命他们尽快进宫。摆眼皮子底下看着,总好过放他们在外头搞事情。” 谢容倏而翻身而起,睨着沉砚,小声嘀咕:“……也省得他们最后抱上你的大腿。” 谢容最后那句话讲得小声又含糊,沉砚没听清,问:“陛下最后一句说了什么?” 谢容揪着沉砚衣襟,气咻咻地翻旧账:“朕说,相爷以前还经常去梨园呢,是不是也点过好多次小花旦相陪?” 沉砚了然,捏了捏某人气鼓鼓的脸颊,温声笑道:“臣也就只点过一回,还没等到人来呢,先等来了陛下——那次臣究竟陪了谁,陛下最清楚了。” 谢容歪头盯了他半晌,像是在辨认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片刻后谢容才哼了声,慢吞吞都又躺下:“反正你以后没机会了。后妃不得和外男见面。” ……要他批折子的时候就将他打进冷宫,这会儿后妃后妃的叫着倒是很顺口。 沉砚失笑。 他沉吟了一会,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陛下和苏秉之可有过什么大过节?” 谢容身子几不可见地微微一僵。 他穿书而来,原书没写原身小暴君的往事,他也没记忆,哪里知道这许多。 谢容闭了眼,不敢叫沉砚看见他眼底的心虚,含含糊糊地装傻:“朕哪里记得,朕以前得罪的人数都数不完……” 他也很奇怪啊,他本来还以为苏秉之是沉砚的人呢! 谢容反复琢磨了一会,觉得唯一可能结梁子的,就是原身登基后血洗宗亲的那桩事。 不过那段往事太残忍又血腥了,谢容听着只言片语都觉心惊,平时总是下意识忽略,这会儿想推敲才发现他对这事知之甚少。 只知道原身在登基前,便是先皇宠爱的皇子,一度有问鼎储君之势。 后来果不其然继位了,却连皇位都没坐热,就先以无比狠戾的手段解决了两位皇兄和其他皇室宗亲,速度之快,叫众臣都没来得及阻拦,就尘埃落定。 尔后小暴君之名远扬。 宫里的人……上至先皇妃嫔,下至宫女太监,在那件事之后也进行了大清洗。 几乎没什么旧人留下来了。 除了……梁庸平。 谢容忽地想起这个名字。 梁庸平那时候一直陪在原身身边……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谢容在睡着前,模模糊糊生出来一个找个机会再见一次梁庸平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随机33个红包叭_(:з」∠)_ —— 大山里头↓ 松茸送了一天小花花,要休息啦。 小坑坑里还剩下最后一朵小粉花,松茸恋恋不舍地看了好久,毅然决然地摘了下来,去送给雪豹。 雪豹不太想要,这小粉花看起来也太弱气了。 然而他看着松茸亮晶晶充满期盼的眼神,还是勉为其难地低下了头。 松茸美滋滋地将小粉花戳到雪豹耳朵边,歪头欣赏了好一会,心满意足地钻到了雪豹肚皮下。 “豹豹晚安安,大家晚安安。” 第34章 谢容说要接双生子进宫并不是开玩笑。 苏秉之前脚刚出宫, 后脚梨园里珏月和缺月两兄弟就坐上了从宫里来的马车。 离着目标又近了一步, 缺月本该觉得开心的,可他坐在马车里,随着马车颠簸, 身子轻微摇晃着,眉头却慢慢拧了起来。 “阿珏……” 珏月端正坐着, 双手一本正经地放在双膝上, 闻声轻“嗯”了一下:“怎么了?” 两人平日里多数时候都画着浓妆, 看起来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这会儿各自卸了妆,就很明显分出差别来了。 缺月的五官更为精致,如巧手玉匠雕出来最完美的作品, 眉眼间的昳丽光彩极为夺目,无论走到哪里,都必然是全场瞩目的存在。 而珏月则内敛多了, 虽容貌和缺月有八`九分像, 但气质截然不同, 整个人看起来如邻家少年,显得柔和而无害。 “苏秉之原来不是说让我们再藏一段时间么。”缺月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不会是暗中改计划了吧。也没个消息递出来。啧。” 过于早熟的十五岁少年眉头紧锁。 经历使然, 在牵扯到性命的事情上, 他总是容易犹疑多想。 更何况他们和苏秉之之间,除了浅薄的利益相关,再没别的情分。 苏秉之护住他们的命, 并想办法送他们入宫。 而作为交换,他们则要将谢昑从那个位置拉下来。 这其实也是珏月担心的。 可他们现在走到这一步,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路可退,不成功便成仁。 珏月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忧虑,随后又化作坚定,碰了碰缺月搁在腿上的手,安抚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停顿了一下,珏月迟疑道:“缺缺,你要不要……改改口?” 缺月还在想事情,随口问:“什么?” 珏月小声提醒:“宫里不比梨园,规矩繁琐,明面上我是你哥哥……” 缺月回过神来,他转头看了珏月半晌,忽然扑哧笑了声。 这一笑仿佛夜昙盛开,绚丽夺目,让珏月不由得恍惚了一瞬,紧接着他只觉脸颊一暖,缺月抬手捧住了他的脸。 大概是因为这些年一直在唱戏,缺月讲话时总带着些婉转的尾音,只是那婉转也掩不住音调里淡淡的凉薄味:“阿珏,顶着这张脸太久,你是不是都觉得自己真成我哥了?” 珏月微微一怔。 尘封许久的某些记忆随着这句话迅速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睁着双剔透明亮的眼望着缺月,眸底渐渐浮起脆弱的光泽来。 缺月看了他半晌,倏然松开了手,轻松笑道:“你别紧张。” 他转而抱住珏月清瘦的腰身,无比熟稔地埋首在珏月怀里,含糊道:“叫什么哥哥,不叫。你又不是我哥……” 他嘀嘀咕咕:“等以后我把谢昑拉下来了,就让你恢复原来的样貌。” 怀里沉甸甸的,珏月下意识伸手将人抱住。 少年年轻又火热的身躯伏在他怀里,背脊挺直,肩头渐宽。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原本比他小一岁的少年已经长得比他还结实了。 珏月默然片刻,轻轻眨了眨眼,长睫如蝶翼轻颤,在怀里少年看不见的地方,颤落了几分黯然。 …… 宫里突然多了两个皇室血脉,谢容并没有太担心。 他不仅不担心,他甚至还有点美滋滋。 因为据沉砚分析,苏秉之最可能的打算,就是送双胞胎进宫来,利用他们来对谢容的皇位制造一些威胁。 谢容对沉砚盲目信任,深以为然,沉思三秒后,喜上眉梢—— 夺权好啊! 虽说现在有沉砚帮扶着,可谢容的退位之心始终未死,如荒原野草,只消有一阵春风一滴春雨,就能立刻长成一片。 ——他从小受的教育都是人人平等,在这皇权至上的环境中生活,实在是太压抑了。 有时候接触到宫人们惶恐畏惧的眼神,还有那藏得极深的厌恶,他都觉得难受得要命。 连沉砚哄他都没劲。 谢容情绪低落的次数多了,沉砚隐约察觉不对。 某天夜里,惯常的活动结束后,他沉思良久,斟酌着问了谢容。 谢容刚被伺候得浑身懒洋洋,一根手指头动都不想动。 闻言心神微动,艰难地撑着眼皮,抬头看沉砚。 他没说话。 可那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神里把什么都说完了。 沉砚低头,滚烫的唇碰了碰谢容泛红的眼尾,将一滴要坠不坠的泪珠卷进唇齿间,尝到了微咸微凉的滋味。 他想起怀里这人之前说的“噩梦”,不由轻哂。 心说八成这小皇帝又当了回骗子。 沉砚有心想“严刑逼供”,然而这小骗子一掉眼泪,他的动作就忍不住轻下来。 其实也怪不得谢容,他自己也有事瞒着谢容。 沉砚沉吟许久,反复思量,最终还是决定卸下了最后的防备:“公子生辰那天,我有件事要告诉公子。” 公子这称呼,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 在床榻之上、亲密之中,他们都是以“公子砚之”和“你我”相称的,没有君臣。 很古怪的约定,不过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遵守下来了。 谁也没有问为什么。 谢容眨了眨眼,啊了一声,旋即哼哼唧唧地低头往沉砚怀里钻。 第一反应居然没顾得上追问沉砚是什么事,而是下意识先想到自己。 两人关系到这种地步了,谢容也不是没想过坦白来历。 不过他怕这事太怪诞吓到沉砚,犹豫许久都没挑到个好时机。 要不然……就等他二十岁生辰那天? 二十岁。 弱冠之年。 就当是个人生的分界线好了。 前二十年属于原身谢昑,往后便属于他谢容。 他总不能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啊。 这对沉砚也不公平……等等。 谢容倏而愣住。 从什么时候开始沉砚在他心里占这么大地位了? 谢容怔然片刻,才慢慢回过神来,打定主意。 做下决定后,他心里一松,仰头看沉砚,准备给沉砚打个预防针。 谁知他抬头,沉砚也刚好低头,两人柔软的唇有片刻相碰—— 谢容眨了眨眼,思绪有片刻空白。 之前被胡太医打断的接吻并没有继续下去。 两人平时情动时虽然也有亲吻,但都只是浅尝辄止,抵着唇厮磨,并未深入。 好像两人都在不约而同的、等着某个更好的时机。 谢容微微向后缩了缩,离开了沉砚的唇,分开的那一瞬他瞥见沉砚眼底光芒都暗了暗。 他抿了抿唇,轻吸一口气,旋即又飞快地凑了上去,响亮地在沉砚唇上啵唧了一口,弯了弯眉眼:“……等那一天,我也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 承载了太多期望的二十岁生辰在这约定过后,蓦地变得遥远起来——主要是谢容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时间走得好慢。 他恨不得立刻学会跳跃时空的技能,带着沉砚跳到数月后。 坦白完了该怎样就怎样,好歹尘埃落定有个定数,不必像现在这样吊着颗摇摇晃晃的心。 这份焦灼被他尽数发泄在两双胞胎身上了。 缺月两人进宫后,谢容并没急着召见,而是按沉砚说的,晾了他们一段时间,只派人以服侍之名跟着,牢牢盯着。 数日后,他才做轻描淡写状召见两人,没多大波折就下了旨,给两人各安了个小王爷的名头。 又借口宫外王府未修缮完,将两人留在了宫中…… ……上他们迟来的皇子必修课。 谢容这一举动震惊了所有人。 除了沉砚。 大臣们都被谢容这飞来一笔惊呆了,一番目瞪口呆后暗戳戳交流起来,都怀疑是不是沉相……沉贵妃失宠了,陛下在培养新势力。 而苏秉之和缺月两人则想得比较阴谋化。 只道是谢容明赏暗罚,明面上待他们极好,极为看重,私下里要准备使些狠辣手段了。 各方猜测不断。 也就只有沉砚知道,谢容是纯粹高兴来了两个新苦力,狠着劲儿使唤罢了。 重要的事情仍旧掌控在他和谢容手里,那些无关紧要、吃力不讨好的小事则被谢容以锻炼之名,尽数丢给了缺月两人。 不过这么一段时间后,苏秉之按捺不住了。 他与缺月暗中传讯了几回后,在早朝上提出试探,说陛下既然要教导两位小王爷,不如请位厉害的来教。 譬如……相爷沉砚。 这提议一出,众人视线齐齐落在苏秉之身上。 然后又挪去了沉砚身上。 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是苏秉之在试探陛下对两位小王爷真正的态度。 沉砚也同样看了苏秉之一眼。 苏秉之身后家世不显,但和旁人牵扯颇多,动起来拔出萝卜带出泥,颇为麻烦,谢容生辰将近,沉砚暂时不想动他。 他正打算拒绝,还没来得及开口,谢容就先他一步否决了。 “不行。”谢容理所当然,“相爷很忙。” 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忙什么的时候,他淡定地补完下一句:“相爷又要忙政事,又要忙着伺候朕,日夜操劳,没空。” 众臣:“……” 苏秉之:“……” 吃瓜群臣登时热闹起来,热辣辣的视线疯狂乱窜,无声交流这个“日夜操劳”是个什么“操劳”法。 而苏秉之错愕之下,下意识转头去看沉砚,这么充满羞辱的话,沉砚身为朝中重臣,怎么能忍得下?! 只要沉砚忍不下—— ——沉砚还真忍下了。 被陛下光明正大偏心的沉相察觉到他的目光,施施然偏头回望一眼,温文尔雅地微微颔首,露出温和的笑容。 笑容里是对陛下决议的认同。 苏秉之:“……” 他险些捏碎了手中笏板,深吸一口气,在朝堂之上,勉强保持住冷静。 作者有话要说:33章有修改,不想重看的小可爱看概述→关于梁庸平的部分删除挪后了,大家先当没看到~后半段添了砚砚给松茸揉肚肚的互动。 最近几天卡文,更新时间都晚9-12点之间不定~ 第35章 苏秉之的提议如碎石入大海, 惊不起波澜。 谢容轻描淡写就否决了他的话, 而另一位主角始终从容浅笑,欣然接受,全无异议。 早朝结束。 在老太监尖着嗓子拖着腔调的“退朝”声中, 谢容起身,等沉砚几步走近, 一如寻常相携离去。 留下一群吃瓜没吃尽兴的群臣, 意犹未尽——近年来国泰民安, 四海升平,没什么糟心大事,众臣满腹政斗才能得不到施展,也就只有靠凑热闹才能勉强维持生活乐趣这个样子。 等谢容两人背影消失, 众臣立刻三五成群,眉飞色舞地继续八卦陛下和相爷的宫中生活。 一个两个讲得有板有眼似亲眼所见。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秉之捏着笏板,额头青筋欢快地蹦了蹦, 很想将这群大臣都拎起来揍一顿—— 风平浪静了几年, 他们都忘了之前谢昑登基时的腥风血雨了吗?! 他对谢昑的怨恨并不是无缘无故的。 苏秉之曾有过一个心上人。 他庶子出身, 虽生在权贵之家,但也天生低嫡子一等。 好在苏家血脉稀薄,对嫡庶之分没那么看重, 而苏秉之也争气, 会自己努力争取机会。 不过就如话本里的恶俗桥段,苏秉之在最艰难奋斗的时期,和一位身份高贵的世家嫡女一见钟情了。 贵女同样也青睐于他, 可惜两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这段恋情始终无法公开。 苏秉之为此愁苦许久,贵女不忍他挣扎,替他和当时的大皇子牵上了线。 在大皇子暗中帮助下,苏秉之才慢慢一步步走上来。 可惜还没等他站稳脚跟,大皇子夺嫡失败,谢昑登基,在先皇尸骨未寒之际,心狠手辣清扫了一大片。 大皇子被杀,苏秉之心上人和她所在的齐家也被斩草除根。 仇恨就此埋下。 所幸当时苏秉之名不见经传,而和大皇子、贵女等人的往来都掩得很深,那大清扫并未波及到他。 苏秉之忍住悲恸,咬住机会,一鼓作气爬了上来。 一步步走到如今,只为了将谢昑拉下皇位。 往事不堪回首,想着都刀捅心窝似的。 苏秉之咽下涌上喉头的愤郁之气,转身离开。 正走着,拐角处突然急匆匆拐出来一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一个锦盒,低着头没看路,直直往苏秉之身上撞。 苏秉之反应极快,侧身一避,不过两人还是各自撞了半边身。 苏秉之下盘稳,只晃了一下,那小太监则被撞得一个趔趄,锦盒脱手落地,还是苏秉之顺手接了一把。 小太监站稳,接过锦盒,抬头看见苏秉之,吓得扑通一声跪下:“苏大人请恕罪!” 苏秉之看了他一眼,随口问:“这是什么?” 小太监道:“陛下命奴才将这方端石如意云蝠砚给两位王爷送去。” 苏秉之眉头一动。 这砚台他知道,是前几日某处地方官刚进献上来的,据说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出来这么一方,颇为贵重。 谢昑这么大方? 苏秉之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他摆了摆手,示意小太监不必在意,转身离开。 那小太监躲过一劫,连忙谢过苏大人,舒了口气,抱紧了锦盒,缓了缓,又急急忙忙往两位王爷所在宫殿跑。 …… 宫殿里,缺月正在处理一堆琐事。 他本还惊奇谢容怎么会如此轻易允许他参政,结果底下的人将这些事都转交给他后,他才恍然——狗到底还是皇帝狗。 谢容分明是将那些不那么重要但又必须处理,牵扯一大片、吃力难讨好的破事都丢给了他! 他就是自己送上门的苦力。 替谢容得罪人的傻子。 意识到这一点,缺月恨得牙痒痒。 奈何他如今实力不足,还要养精蓄锐,尚不能直接和谢容拍板叫反……先忍吧。 缺月写了一会字,丢下笔,转了转手腕,抬头找人。 也许是身上流着皇家的血,缺月生来就对这些事上手很快。 而珏月就逊色许多,在梨园尚能帮缺月处理一些消息,进宫之后很快就跟不上缺月的脚步了。 缺月担心他出篓子,又怀着些别的心思,自己将这些事揽下来了,没让珏月插手。 这会儿珏月无事可做,便跪坐在小茶几前煮茶。 他背脊挺得很直,怕弄脏衣衫,将袖子折了一段,于是抬手时便露出了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腕骨凸显清晰。 热水斟落,袅袅水汽蒸腾而上,将他隽秀侧脸晕染出几分轻柔。 缺月的视线在那写满岁月静好的人影上停驻一瞬,开口:“阿珏过来。” 听他叫唤,珏月偏头看他,有些为难:“茶快好了,稍等片刻?” 缺月瞥了眼那肆无忌惮抚过珏月脸颊的袅然水气,无端烦躁,沉下脸喝道:“谁要喝茶了,我要你。你过来。” 也不知那句话触动了珏月,他指尖轻轻一颤,没留神,被热气烫了烫手,猛然缩回。 旋即他不再管茶水,起身急匆匆走到书案边,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缺月伸手一扯,站立不稳,跌坐到缺月身边。 他用手撑着椅背,想直起身来,缺月已熟稔地抱住他,埋首在他颈间嗅了嗅:“你用的什么熏香,怎么这么好闻。” 珏月被他吐出来的气息弄得有些痒,抬手环住少年腰身,正要说话,门被扣响:“两位殿下。” 珏月便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想起身,没起成。 缺月手没松,只抬头简洁道:“进来。” 小太监推门而入,对面前异常亲密的兄弟俩并没什么特别反应,一板一眼地交代了这是陛下赏赐的砚台,就恭恭敬敬行礼退下了。 精致的锦盒摆在面前。 缺月抬了抬下巴,仍没松手的意思,珏月只能就着这别扭的姿势去拿锦盒。 锦盒里装着砚台,有点沉。 珏月没急着打开,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会,最后在锦盒底缝隙处摸到了一张很小很薄的纸。 他用特制的药水沾了沾纸面,那纸上显现出字来。 缺月凑过来看了眼,眉头一皱:“苏秉之这什么破主意……下药?倒是能近得了身才行啊。” 药水很快挥发,连带着凌乱的字迹也消失不见。 缺月松开手,往椅背上一靠,闭眸喃喃:“以那两位的身份和警觉程度,普通人哪里近得了他们的身,遑论碰他们的东西……” 怀里乍然一空,珏月有些怔然地眨了眨眼,停顿了片刻,才将那空白纸条处理掉。 犹豫了一下,他转头小声问:“缺缺,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必。”缺月眼皮子都没掀,想都不想地拒绝:“你就好好呆着,这些事少掺和。” …… 朝堂上因归来了两位小王爷而波涛暗涌。 这夏季的天气也很应景,成日里变幻莫测。 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转瞬就是大雨倾盆。 卷着湿漉又闷热的潮气,扑面而来,叫人难受。 某日里谢容一个不留神,就中招了。 起因是他发现清沁湖上的荷花开了,一个兴起,趁着沉砚出宫不在,没人管他,命人准备了小舟,美滋滋地划船赏花去了。 看着天气晴朗,谢容也没让人准备雨具。 结果玩不到小半时辰,乌云密布,艳阳消失,谢容来不及回到岸边,就被淋了个满身湿透。 一上岸,谢容举着能挤出水的衣袖,心知不妙,这要是被沉砚知道,他还不得完蛋啊。 于是乎赶紧去沐浴更衣,又捏着鼻子硬生生灌了碗浓浓的姜汤,辣得谢容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所幸一套流程走完,沉砚才刚刚进宫门。 谢容浑身清爽地坐在寝殿里,自觉躲过一劫,松了口气,看到沉砚推门而入,他摆上无事发生的笑容,正要开口。 惊天动地的一个喷嚏。 谢容:“……” 谢容抽了抽鼻子,立刻抬手捂嘴,顺便捂住了差点溢出喉咙的绝望叹息。 陛下生病了。 这消息哗啦一下,一刻钟内传遍宫中。 胡太医受召而来,一进殿,就被相爷身上沉重的低气压压得扑通一声原地跪下。 等他战战兢兢给谢容把完脉,才缓缓松了口气——只是普通的淋雨着凉罢了。 ……看相爷那张冷冰冰的脸,他还以为陛下命不久矣随时要驾崩了,把脉前的那短短瞬间,他连遗书都打好腹稿了。 “陛下是淋了雨,湿气入体,着了凉。”胡太医道,“待臣开个祛湿方子,再开个……” 他在沉砚凉飕飕的目光里艰难地开完药方,忙不迭跑了。 胡太医怂。 谢容更怂。 然而胡太医怂完能跑,他怂完没处跑。 不仅没得跑,还要被沉砚牢牢摁在床榻上。 ……等着喝那闻起来就要命的苦药。 然而这次是他理亏,没做好周全准备。 看着沉砚那明明笑着,但分明又不太和善的神情,谢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试图自救:“朕……朕错了。” 沉砚不置可否地“嗯”了声,起身将放凉了些的药端到床榻边。 那股子苦涩的药味扑鼻而来。 谢容下意识想往床榻里缩,下一瞬他被沉砚淡淡的一道视线钉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不……不过朕身子还不错,这小小感……呃,着凉,不用吃药也能很快好的。” 沉砚充耳不闻,舀起一勺药,抵在谢容唇边。 意味不明而喻。 谢容无处可逃,看着那黑不拉几的药汁直犯怵。 ……喝、喝吧,不喝待会儿沉砚要生气了。 他咬了咬牙,壮士就义般喝了一口,旋即就被那苦涩到难以入喉的滋味呛得偏头咳嗽起来。 “咳咳咳……” 他咳得眼泪都飙出来了,这药味一下子将他带回了小时候,那时候他身子差,总是生病,谢爷爷没钱买进口西药,便只能去买中药,一碗碗地煮给他喝。 喝了好几年,才慢慢地调养好身体。 也不知是药太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谢容咳着咳着眼底就飘起了泪花,泪汪汪地看着沉砚,委屈巴巴的,声音因为咳嗽显得有些沙哑:“朕不想喝……” 沉砚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半环着他肩膀,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过这口气,才叹口气:“我陪陛下喝。” 他端起药碗来,看样子是真打算喝一口。 哪有没病的人乱喝药的啊! 谢容着急地扯了扯他袖子,哑着嗓音道:“你别乱喝呀!这是药啊!” 沉砚手稳,没理谢容的阻拦,端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黑褐色的药汁沾在沉砚唇畔,他伸出舌头轻轻舔掉,像寻常喝茶般,只是神情语气都温柔了下来,哄孩子一样:“陛下喝什么,臣也喝什么。臣陪陛下喝完,喝完了再喂陛下吃冰糖蜜饯。” 谢容本来还想耍赖不喝药的,可看到沉砚真的喝了一口,又心虚地将装可怜的想法压了下去。 他抽了抽鼻子,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感冒发作得很快,方才他还觉得没什么,这会儿却觉得很难受了。 鼻子难受,呼吸不顺畅。 喉咙难受,堵着什么似的。 连眼睛都难受,怎么眨眼都消不去那淡淡的水雾。 谢容使劲眨了眨眼,看见面前沉砚的面容清晰了些,才道:“朕不想要冰糖蜜饯,朕要吃橘子。” 这时候的橘子还没到最佳时候,吃着应当不甜。 沉砚有些迟疑,不过在谢容的坚持下,他还是去替谢容剥了个橘子回来。 看见橘子,谢容眼亮了亮,张口讨了一瓣橘子。 橘子入口极酸,谢容眯了眯眼,脸上却泛起一丝满足。 沉砚跟着尝了一口,纵然是他也冷不丁被酸得僵了僵脸颊。 他咽下口里酸橘,仍觉牙齿发软,低头看谢容,谢容倒是吃得很满足。 满足到甚至主动捧住了药碗,低头咕噜喝了好大一口药。 看谢容被苦得眼睛都睁不开,沉砚赶紧往他嘴里又塞了瓣橘子,心神微动,轻声问:“陛下怎么会喜欢吃橘子?” 谢容含着橘瓣,压着喉咙里的苦意,含糊不清道:“因为橘子糖就是酸的……” 他从小怕喝药,在医院里,别的小朋友打了针喝了药哭出来,大人都会拿着五颜六色的甜滋滋糖果来哄。 只有谢容什么都没有。 谢爷爷买不起花里花哨的糖果,只能从自家院子里的老橘树上摘个橘子喂他,哄他说这是橘子糖。 老橘树结的果子又小又酸,小谢容泪汪汪地喊酸,想吃糖,谢爷爷叹着气,摸摸他的头,继续哄他:“这就是糖……小容容,有些糖就是酸的。” 自此,糖在谢容的印象里都是酸酸的滋味。 可惜那颗橘子树在谢爷爷离开没多久,也跟着枯了,谢容用了很多法子都没能救回来。 回忆涌上心头,谢容觉得眼底好不容易压下的热气又有翻腾的趋势,赶紧低头,没再说话,乖乖地喝几口药,抬头张嘴朝沉砚要橘子。 艰难喝完药,他奄奄一息地躺在沉砚怀里,连吃了几片酸橘都缓不过气来。 沉砚摸摸他的头,看见他唇边沾着药汁,低头想吻一口。 谢容偏头躲过,捂住嘴,瓮声瓮气:“你别亲,要把病气传染给你了。” 可能是生病的人都比较脆弱,有有恃无恐知道有人会哄。 谢容捂着嘴闷声说完,安静了片刻,忽然任性起来。 他一把捉住沉砚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处,扁了扁嘴道:“不给亲,但是朕喝药喝得胸口闷,你给朕揉揉。”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谢容本以为没什么大碍的一场着凉感冒,绵延了五六日都没好透。 他既痛苦,又美滋滋。 痛苦是因为他每天都要喝药,一天早中晚三大碗,一点都不能少,由沉砚监督。 美滋滋是因为他终于又可以光明正大地翘掉早朝,享受沉贵妃细致入微的贴心服务。 沉砚连沐浴搓背都给他安排上了。 他在痛苦地享受中,有人等了数日,终于坐不住了。 这日刚喝完药,谢容惯常躺倒卖惨,正等着沉砚来哄,小太监来禀:“陛下,定王爷来了。” 谢容懒怠之中迟钝地想了想—— 啊,定王爷,是缺月。 缺月…… 谢容猛地坐起身来——是暗恋沉砚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吃什么酸橘,吃醋溜松茸! (副cp正文里都不会具体写,番外康大家要不要叭) 苏秉之x小宛儿,双月(he。火葬场。写的话另开。) ———— 大山里头↓ 松茸终于发现雪豹的尾巴秃了一块。 他大惊失色,只以为雪豹打架打输了,抱着雪豹的尾巴尖紧张兮兮地观察许久,才反应过来…… 前两天雪豹为了哄他,在这揪了一团绒毛给他当尾巴。 如今那团小绒毛还被他视若珍宝地藏在小坑坑里 松茸又感动又难过,他安静地蹭了一会大尾巴,哒哒哒地跑到了雪豹嘴边,躺下,朝雪豹露出香香软软的肚皮,发出邀请。 “豹豹,我今天可以给你吃一口呀。” 第36章 谢容给两个新堂弟的封号分别是“安”和“定”。 这意思十分明显。 而那两兄弟不知道是不是理解了, 反正从明面上看, 还算是安分。 每次都有乖乖将谢容甩手丢过去的作业……不是,是政事,好好处理完。 虽还有些不太妥帖的, 不过也差强人意了。 谢容对此还算满意。 他努力扒拉着回忆。 他和那两兄弟只寥寥见过几面。印象里,那两人都挺好看的, 尤其是缺月, 那张脸简直是令人惊艳……性子也算可以, 谢容几次见他,他都乖乖巧巧的。 梨园里出来的小美人儿总是格外惹人怜惜。 不妙啊,沉砚好像就喜欢这样的。 谢容每次作哭唧唧状使劲儿卖惨的时候,就是沉砚最纵容他的时候, 除了喝药这事不能商量,别的简直是有求必应。 谢容心里究极警觉,他拽了拽沉砚的袖子:“前几日胡太医送来的新香……还有没有?” …… 屋里很快充满了清冽的冷香。 谢容催着沉砚去燃了一大块胡太医调配的新香。 然后估摸着缺月可能会站的位置, 让沉砚将小香炉挪了挪位, 摆在最靠近门口的地方。 保准让缺月一进门就能猛吸一大口。 这熏香大概就和现代的风油精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需燃一小块,便满室清凉,提神醒脑。 绝对能让人头脑冷静, 也让那些不该生的念头统统都原地消失。 这其实是谢容鼻塞胸闷不舒服, 胡太医特意调配来给他专用的,现在倒是有了别的用途。 不过谢容平时用这香时,只需要一小块, 现在分量翻了几倍,冷香太浓烈了,他有些受不住,连连打了三四个喷嚏,打了个冷颤,觉得浑身发凉。 谢容拿被子将自己卷成小肉卷,眼巴巴看着沉砚,哆哆嗦嗦地求抱:“砚之快过来,朕有点冷。” 沉砚将香炉盖子掩上,擦净了手走过来,哭笑不得:“陛下若是看他不爽快,随便用什么法子都能收拾他,就算现在拒见他,也无人敢置喙。怎么非要用这种让自己难受的法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床榻边侧身坐下,朝谢容伸手。 感受到热烘烘的躯体靠近,谢容立刻钻进沉砚怀里,拉着沉砚的手搭在自己腰上,猫儿似的在他胸前蹭了两下,理不直气也壮:“不行,朕得见,不见他就老惦念着……得叫他死心。” “惦念着什么?” 沉砚本以为谢容是说缺月惦念皇位,但看谢容平时的态度和此时的语气,又觉得不太像,于是随口问道。 谢容却又不说话了,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磨蹭半晌,抽了抽鼻子缓过气来,才又坐起身,端正了一下姿态,命人请缺月进来。 缺月一进屋,清凌凌的熏香扑面而来。 他险些被呛到闭气,目光呆滞了片刻,才匆忙行礼,手里还捧着个精致的锦盒:“陛下。” 他面上是十五岁少年该有的胆怯和乖巧,分毫不差:“陛下身子不适,臣弟日夜担忧。不知陛下现在可好些了?” 谢容的端正姿态只坚持了几息,就重新靠回了沉砚怀里。 此时他大半个身子覆着薄被,微微垂头,手伸出被子,疏懒地把玩着沉砚环在他腰间的手,冷冷淡淡的,眼皮子都不抬,不咸不淡道:“朕尚可。” 他眼角扫见沉砚转头,像是要往缺月那望去了,抿了抿唇。 虽然觉得沉砚不会被别人吸引,但谢容还是莫名吃味,不想让沉砚太关注缺月。 他将沉砚的手摊开,屈起小尾指,轻轻挠了挠沉砚的掌心。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微凉,触感像羽毛一样柔软。挠完了掌心,又慢吞吞地舒展了手指,和沉砚掌心相对,覆在上边,和沉砚比大小。 ……嗯,轮廓上小了一圈。 砚之的手真好看啊。 沉砚被这只手撩得心里微动,挪了一半的视线又转了回来,停在谢容稍显苍白的脸颊上。 他手指一收拢,就捉住谢容捣乱的手,顺势与之十指相扣,不轻不重地握了握,低声问道:“喝不喝水?” 谢容与他牵了手,又拉回了他的注意力,心满意足地不动了,美滋滋地弯了弯眉眼:“不喝。” 帝相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被无视了个透彻的缺月:“……” 他握着锦盒的手猛然用力。 缺月他王爷爹渣是渣,不肯带他们兄弟俩认祖归宗,钱财方面,倒是没亏待过他们母子三人。 吃穿用度都是照好的送来。 在他王爷爹死之前,他也算是不愁吃穿、被亲娘捧着兄长哄着的矜骄小少爷。 虽说后来惊变突生,短短几日间他相继没了爹娘兄长,但没过多久,朝堂局势尘埃落定后,他就和苏秉之搭上了线。 在苏秉之的暗中帮助下,顺利成了梨园背后的主人。 尔后暗中掌管梨园,收集消息,韬光隐晦伺机而动,还有珏月悉心照顾着他日常。 比不得以往,但真要说起来,也没受过太大的委屈。 何曾被人这样彻头彻尾无视过! 缺月想到来这里的目的,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旋即被那可怕的清冷熏香刺激得一个哆嗦。 他忍不住看了眼飘着袅袅轻烟的小香炉——是他鼻子有问题还是这两人喜欢玩这么刺激的? 他屏住了呼吸,缓了好一瞬,才上前一步,将锦盒奉到谢容面前,鼓足勇气道:“陛下……这是臣弟亲手雕的玉,寓意福满安康,还望陛下能……能收下。” 在梨园那等地方待久了,他对表情管理拿捏的很好。 这副姿态活脱脱就是小少年在仰慕权高位重的兄长,胆怯着想接近又不敢接近,满目儒慕。 或许能骗过谢容,但骗不过沉砚。 沉砚终于转头瞥了缺月一眼,这一眼他便判定缺月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无害。 因为这神情也太恰到好处了些,完美的叫人挑不出一丝破绽——而这恰恰就是最大的破绽。 他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谢容的手指。 谢容会意,不太耐烦地瞥了眼锦盒:“有心。” 他漠然道:“还有事?” 每个字音里都充满着的“没事快滚”的潜台词。 缺月神色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旋即恢复自然,他失落地低了头,讷讷道:“没、没有……” 他将锦盒放在桌上,再次行礼告辞,走到门边时又转过身来,犹豫着问:“陛下这儿的熏香很是提神,臣弟斗胆,能不能求陛下赏一点……” 他话说出来,似乎也觉得莽撞,忙不迭改口:“臣弟鲁莽失言,陛下请当臣弟胡言乱语。” ……效果这么好? 谢容到没想太多,他见缺月从进来后几乎都没怎么看沉砚,只道是这熏香起了效果。 于是龙心大悦,说话间态度就松了些:“寻常熏香,你若要便命人自去取。” 缺月很快离开,只留下个锦盒。 沉砚望着他背影,若有所思。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思出什么,脸上微微一凉,谢容捧住他的脸,将他转过来,不满道:“你看他做什么,看朕。” 可能是生病的缘故,小皇帝最近几天格外黏他。 沉砚莞尔,先命暗卫进来,连着锦盒一并带了下去。 等暗卫离开,沉砚戳了戳谢容的脸颊。这几日一病,小皇帝脸颊上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一点小肉肉又清减回去了。 他叹口气:“陛下瘦了。” 这几天这句话谢容听了无数次,每次一听到,就意味着沉砚又要给他吃各种补身子的药膳了。 谢容飞快松手,一翻身从沉砚怀里离开,卷着被子骨碌碌滚到床榻里侧,背对着沉砚,无声抗拒。 沉砚笑吟吟去扯他的被子。 两个年纪加起来四十多的人了,也不嫌这拔河游戏幼稚,闹了好一会,知道暗卫回来才消停下来。 谢容气喘吁吁地卷着被子,听暗卫禀告:“回主子,是普通的玉雕,熏过凝神静气的香,隐约带点儿香气。并无别的不妥。” 锦盒已经被打开,露出里面巴掌大的一块玉雕。 谢容瞄了一眼,发现那雕工并不算精致,肉眼可见的瑕疵,不过也能看出雕琢之人却是用了一番心。 暗卫禀告完毕,又悄无声息退下了。 谢容琢磨了一会,偏头看沉砚:“这算什么?” 方才一番玩闹,谢容发丝有些凌乱,沉砚将他拽进怀里,以指为梳,将乱糟糟的头发梳理顺。 他眸光沉静,显然没将缺月这段插曲放在心上:“审时度势的讨好罢了。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谢容发丝柔软,他梳到最后,忍不住将一小缕青丝绕在指间把玩,唇边浮现温淡的笑意:“陛下喜欢这些小东西么?臣也会雕。” …… 后来缺月又陆续送了许多“亲手”做的小玩意过来,讨好意味十足。 不过往往他前脚一走,谢容旋即就让人将那些东西都带了下去,仔细收起来。 虽说暗卫检查过,都没什么不妥,但毕竟立场不同,谢容并不太敢碰那些东西。 小心为上。 生辰快到了,这特殊的日子,谢容并不想出状况。 然而这个念头就仿佛是个魔咒,一旦浮现,就会伴随各种意外。 仿佛命中注定,无法避免。 离生辰日还有三天的时候,谢容碰见了第一个意外。 ——梁庸平。 之前谢容一直琢磨着要不要见梁庸平一面,问问当年血洗皇室的那些事。 不过每每他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又会迟疑。 他想知道真相。 可他更担忧这一见面,又会牵扯到他和梁庸平之间……那个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 谢昑。 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 这么一犹豫,谢容便迟迟没见梁庸平。 直到这天谢容带着几个侍卫,晃晃悠悠去御花园里散心,刚拐了个弯,就见梁庸平忽然从一条隐蔽小路上走了出来。 神色匆匆。 大概梁庸平也没料到会在这时候、在这个地方撞见谢容,一愣后连忙跪下行了个全礼。 谢容猝不及防,顿在原地,才淡声道:“免礼。” 他目光不由地望了眼梁庸平身后,认出这条小路是通往冷宫的……梁庸平刚从冷宫那边回来? 无缘无故的,梁庸平去那边做什么? 谢容心底浮起淡淡的疑惑,视线落回梁庸平身上。 梁庸平对他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微微躬着身站在一侧。 没了总管这身份,他服饰上稍有改变。一身深蓝色褂子依旧,手里少了拂尘,头上也没再戴帽子,露出梳得整洁的一头黑发。 ……还有夹杂在黑发里,根根缕缕格外分明的白发。 谢容一愣,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除了白发,他还觉得梁庸平的背也佝偻了些。 看起来带着几分苍老感。 可……可梁庸平今年也才三十余岁,离四十都还有好大一段呢。 谢容心底隐约浮起一个猜测,方才散步的好心情都消散了。 他抿着唇,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问:“许久不见,近来可还好?” 谢容随意往前走了几步,打了个手势,那原本亦步亦趋跟着他的侍卫们便慢了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而梁庸平服侍他许久,见状会意地紧紧跟上。 “奴才过得很好,劳陛下关心。” 谢容又沉默了。 三十岁的人生了半头白发、腰脊佝偻,也算是好吗? 虽说撤了梁庸平的总管之位,但谢容并没为难他,吃穿用度仍是按总管的份例。 早段时间谢容曾随口问过小太监,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回答,说梁公公如今安居住处,鲜少出门,看起来还不错。 谢容想起过往和梁庸平相处的情形,心头有些酸涩。 只是到底扎过了刺,就算□□了也意难平,他没法再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地信任梁庸平了。 谢容也不忍心,让梁庸平发现他真正效忠的陛下已不在了。 浅薄浮云飘过,没了遮挡,阳光又热烈起来,照得人有些刺眼。 谢容压下心里情绪,状若无意道:“你怎么从那边来?” “奴才去了……”梁庸平有瞬息犹豫,最后还是说了实话,“去了冷宫,那儿偏远,宫人们向来懒怠打扫,奴才去催一催。”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是奴才年纪大了,脑子犯糊涂,总是容易想起过去的事……陛下恕罪。” 谢容:“……” 谢容长睫一颤,立刻察觉梁庸平话里有话。 他本能地觉得这事挺重要的,几乎是下一瞬就想问“过往的什么事”,生生按捺住到嘴边的话,呼吸了几遍,才漫不经心道:“是么。” 谢容留下个尾巴,只等梁庸平继续说下去。 谁知向来能猜准他心思的梁庸平眼下却真的脑子糊涂了似的,苦笑了声“奴才糊涂”,便不再吭声。 谢容心里着急,面上又要控制着不露出异样,想尽办法拐着弯又引了几次话。 都没成功。 梁庸平这会儿成了个锯嘴葫芦,愣是没听懂似的,将谢容的话都带过去了。 谢容没奈何,也不敢再问,生怕露出破绽。 他停了脚步,疏疏懒懒地长呼口气,装作累了,意兴阑珊地挥挥手,示意梁庸平先退下。 梁庸平见他倦意明显,犹豫了一下,转头示意侍卫将御銮送来。 旋即一如既往地恭敬行礼,弯着腰小步倒退了几步。只是这回他在转身前,抬眸深深望了谢容一眼。 谢容被他那深切的一眼望得呼吸一窒。 那眸光分明也没什么不妥,可谢容不知为何,觉得那一眼像有千钧重。 待梁庸平转身后,谢容无声地深吸一口气。 可能是这吸气太用力了,他鼻端忽然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淡香,依稀有些熟悉。 再吸气,又闻不到了。 谢容只以为是哪儿飘来的花香,并没放在心上。 他望着梁庸平的背影,梁庸平走路又快又稳,衣袂晃动幅度却很小,也不知练了多久才能达到这样的水平。 不过这会儿他却不想赞叹梁庸平的稳当。 他的视线在梁庸平身上停驻了片刻,便收了回来,落在了身前不远处的半片枯叶上。 ——他们一路走来,所见皆繁花绿叶,谢容并没有看见枯枝败叶。 就算有,在御花园这等重要之处,也会有宫人时刻打扫,绝不会叫陛下看见一点儿不妥。 可面前这枯叶上甚至沾了些灰扑扑的泥。 谢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眯了眯眼,蹙起了眉。 御銮很快来到,他摆了摆手,没坐上去,毫不犹豫地转身,抬步往先前梁庸平来的方向走去:“去告诉相爷,朕去一趟冷宫。” * (梁在33章出场过一夜,就修文删了,补成了其他内容,梁这段挪后到这里了←括号内容在免费区间)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虐,不翻车!……各种意义的车! (梁这段在33章出场过,后来修文时觉得不好,补了其他内容,将这段删改挪后了) —————— 大山里头↓ 昨天雪豹吃了一口松茸,半晌后吐出一句话:“……胖了些。” 松茸遭受暴击,今天做了一天的健康操。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屁扭扭……喔是真胖了,松茸的脖子都看不到啦。 第37章 梁庸平说来冷宫催人打扫, 大概只是个幌子。 谢容放眼望去, 空置许久的冷宫寂静萧索,杂草荒芜。 他让侍卫先进去探路。 侍卫动作迅速,很快扫过一圈, 出来禀告:“陛下,宫里无人, 并无不妥。只是屋舍年久失修, 恐怕……” 谢容嗯了声, 摆手打断,抬步走了进去。 刚走两步,他倏而顿住,偏头示意侍卫们不必跟上:“你们就在外头守着。” 他如今身边的侍卫, 大多数都是沉砚替他挑的,也有部分是他自己选的……相信是能相信的。 只是谢容不知为何,本能地觉得不可以让他们跟着。 宫里久无人来打扫, 门窗也没关好, 到处都蒙着厚厚一层灰。 地上还有不少枯叶, 踩上便是一声清脆的咔擦。 谢容随意挑了间屋,抬手推开门。 那门板歪歪斜斜,都坏一半了, 轻轻一碰就嘎吱响, 在寂静的宫里荡出诡异的回音。 听得人心头发凉。 谢容无端生起一种压抑感,明明屋外阳光明媚,他站在屋里, 却只觉阴冷裹身。 他缓步进屋。 这是一间卧室,不过屋里空荡荡的,除了墙角摆着的床榻,一张瘸腿的桌,两张歪倒的木凳,再没别的东西。 窗半掩着,谢容去推开,发现这屋刚好背光,那阳光并不能从窗户照进来。 怪不得这般森冷。 谢容收回手,轻拍去手上灰尘,不知为何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表的酸涩感,有些模糊的画面片段在脑海里闪过。 他心神一动,微微闭眼,努力捕捉那些片段,依稀是看见了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蜷缩成一团……就在这窗户下。 窗户大开着。 外边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男孩浑身战栗着,约莫是在害怕。然而抖了一会,他忽然坐起身来,竟是不管不顾地攀在矮矮的窗户边,大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双手伸高 ——像是要接住那一道接一道的明亮闪电。 男孩仰起头,谢容很容易看清了他的面容。 精致的五官尚带稚气,看起来很是熟悉……是原身。 是小时候的谢昑! 谢容神思一震,那画面便飞快消失,只余一声充满担忧的“小殿下”犹自响在脑海里,也不知是谁喊的。 谢容眨了眨眼,视线停留在窗台上。 ……这是谢昑的记忆? ……这是谢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可谢昑不是很受先皇宠爱么,怎么会住在这里、还有这么晦暗的记忆? 疑惑如藤蔓爬上心头,谢容从那卧室里退出来,在冷宫里四处走着,越走,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就越浓烈……这是原身的情绪。 意识到这一点,谢容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他回忆着之前查到的关于原身谢昑的种种消息,渐渐发觉不对。 ——所有关于谢昑受宠的消息,都是从谢昑五岁多之后开始的,谢昑五岁之前的生活,竟是无人提及。 他站了一会,干脆遵循内心隐约的感应,信步而行。 无数破碎片段纷纷闪现,都是年幼的小谢昑在这生活的情景。谢容疑窦丛生,最后顺从身体本能,在一处院落里停住脚步。 他的视线落在院子里的老树上。 老树看起来已枯死了好一段时间,落了遍地枯叶,有些都开始腐烂在泥里了。 微风吹过,窸窸窣窣声中,有几片残黄被吹到了谢容脚边。 ……和之前从梁庸平衣袖上掉下来的那片很像。 谢容忽然快步走到树下,半蹲下身——这儿的泥刚被人翻动过。 虽说那挖土的人重新洒了层枯叶遮掩了,但痕迹还是很明显,刚被挖出来的泥和别处裸露在外被风干的泥还是有差别的。 谁会来这儿挖树根? 谢容想起梁庸平,呼吸都放缓了几分,片刻后,他去找了根树枝,将那处泥重新挖出来一个坑。 ……什么都没挖到。 谢容不死心,又挖深了些,这回树枝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啪地一声断了。 他又换了根更结实的树枝,很快挖出来一个巴掌大的玉盒。 那玉盒看起来很简陋,玉质一看就不是什么上等品质,锁扣处也早断了,谢容用树枝将它挑开,看见了里头一卷泛黄的纸。 这是什么? 谢容迟疑了一下,谨慎起见,摸出一块手帕,隔着将它捡起来,小心翼翼地翻开看了眼,呆住了。 这……大概是谢昑的日记本。 里面字不多,但简洁明了,信息量极大。 谢容匆匆翻完,心里只有一种情绪。 极度震惊。 他万万没想到,谢昑的满身荣宠和皇位,竟是这么来的。 谢昑的生母是先皇在微服出巡时强行宠`幸了带回宫里的,身世普通,唯一张脸生得绝色。 可惜刚生下谢昑、还没坐满月子,就得罪了皇后被打进冷宫……就是这里。 她由此落了病根,病榻缠绵,在谢昑五岁时自觉命不久矣,想尽办法,终于将谢昑推到了先皇面前。 先皇妃嫔众多,早就不记得她是谁,好在谢昑当时年纪虽小,一张脸却已初见精致。 看着谢昑,先皇不知想到了什么,破天荒地将他带走了。 自此之后,小皇子谢昑横空出现,夺得了先皇所有宠爱。 其实那时候先皇已有两位皇子。 大皇子是宠妃所出,二皇子是皇后嫡出,都是最热门的储君人选,偏生先皇龙心难测,始终不肯定立储君。 惹得两方势力私下里睁的快要头破血流。 两位皇子互相伤害,异常激烈。 直到谢昑以绝对强势和突兀的姿态出现,和他们三足鼎立。 其实谢昑什么都没有,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先皇的宠爱。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宠爱,谢昑最终坐上了皇位—— 看起来很完美的结局,谢昑就仿佛是上天偏爱的宠儿,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一切。 可只有这卷纸,一字一句地记下了谢昑离开冷宫后的十数年里的血与痛。 先皇对他的宠爱……根本不是宠爱。 他只是先皇的一枚棋子、替先皇心中真正的储君人选抵挡伤害的无辜棋子罢了。 在先皇隐约透露出要立他为储君的意思之后,各方势力彻底失控,所有仇恨值都被拉满在谢昑身上,大皇子和二皇子暂且联手,要先把谢昑弄死。 各种构陷、刺杀,数不胜数。 最严重的一次,是刺客潜入了谢昑的寝殿,吹熄了所有蜡烛,一刀穿透了谢昑的腹部。 无边黑暗里,恐惧被无限放大,谢昑本就不喜欢黑暗,鲜血和疼痛更是疯狂刺激着他长期紧绷的神经。 他从床榻上滚落下来,闹出动静,将侍卫吸引了进来。 刺客很快逃跑,可谢昑因为挣扎太剧烈,伤口被拉扯,险些没了命。 那一年谢昑才十岁。 在那之后,他越发厌恶和恐惧黑暗,夜里必须灯火长明,不可有一处阴暗角落。 不然他会彻夜难眠,焦躁不安。 谢容的呼吸声不知从何时开始染上了痛苦。 他握着纸卷的手不自觉地颤抖,或许是因为身处在这所有痛苦的起始地、又或许是因为这沾满血泪的少年日记。 沉默了许久的原身残念开始躁动起来。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谢容一半思绪是清醒的,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是谢昑是谢容,另一半思绪却无可抵挡地被拉入谢昑噩梦般的往事里。 谢容手一松,泛黄纸卷连着手帕一起掉落在地。 他站起身来,扶着老树喘息了一会,想要离开这里。 然而刚一动,谢容眼前便一片发黑,踉跄了几步,只觉腿脚无力,站立不稳,身子一歪就要倒下—— 一双稳健有力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身。 有人在他耳边唤着他,音调里满满的担忧。 谢容呼吸急促,下意识抓住了来人的手臂,仰着头,目光涣散。 脑海里各种破碎幻影重叠在一起,搅得他头疼欲裂,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他忽然低低地呜咽出声,使劲摇头:“不是不是不是……” 他慌乱又着急地重复:“我不是谢昑,我不是……我是谢容啊……” 沉砚眉头紧皱,他将谢容整个人揽进怀里,一只手安抚地拍着谢容的后背,唤了个称呼:“容容?容容……别怕,我在这里……” 熟悉的怀抱如溺水之人陡然碰见的横木,谢容毫不迟疑地抱住了他的横木,艰难地从又深又急地旋流之中脱身。 过了好久,他才慢慢缓过神来,脱力地蜷在沉砚怀里。 原身激烈的情绪已经消散了,谢容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回想起方才混乱中他都说了些什么。 抱着沉砚手臂的手猛然一僵。 片刻后,谢容慢吞吞地抬头,眸光深处藏着仓皇和不安,他动了动唇,几近无声:“你……你都听到了?” 谢容想过很多种坦白的场景。 也想过很多铺垫的说辞,怎样才能将这惊天骇地的事情,用最随意又最容易让人接受的话语说出来。 但没想到,世事难料,人算不如天算。 谢容磕磕巴巴、心情忐忑地坦白了身份来历,因为太紧张,话音落下后,他咬住了唇,咬到唇边都微微泛了白。 甚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沉砚果不其然露出了万分错愕的神色,一时没有说话。 谢容将沉砚的错愕尽收眼底,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他慌乱地垂了头,生怕下一瞬就会迎来沉砚震惊抗拒而充满陌生的目光。 好在沉砚没让他慌乱太久,便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柔地安抚道:“原来如此……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啊。 没得到最糟糕的回应,谢容一颗心蓦然落地,这才发觉自己的嘴唇被咬得很疼。 他松了牙,舒了口气。胸口因憋气太久而有些闷闷的,他深吸一口气,想缓解一下,结果刚吸到一半,又听沉砚开了口。 “本想过几日再与陛下说的,既然现在这样,那臣也说了罢。” 沉砚叹息一声,语带无奈:“其实……臣也不是沉砚。” 谢容一口气再没能吸起来,他被噎得险些上天:“什、什么?” ……不是沉砚? ……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快乐! 接下来是不是可以交换剧本求同存异啦! * 山里的小松茸今天在勤奋劳动挖坑,不出来营业惹! 第38章 小半个时辰后, 两人从冷宫里回来, 在御书房里坐定,各自拿了纸笔,各自将原本该走的剧情写下来。 谢容寥寥三句话就写完了自己的剧情。 然后咬着笔杆子发呆。 他还以为他的来历会吓沉砚一跳, 结果到头来被吓到的人是他。 沉砚原来也是穿书的。 沉砚居然也是个穿书的!!! 穿的剧情好像还和他的不一样! 谢容整个人都呆滞了,他思绪及其混乱, 懵了好久都没能理解沉砚的意思。 后来还是沉砚没法, 叹了口气, 带他回了御书房,各自分了笔纸,以写代说。 离开冷宫前,沉砚还将那泛黄纸卷捡回了玉盒里, 拿手帕裹着,也一并带了回来。 此时正摆在书案上。 谢容低头看了看自己言简意赅三章死亡的剧情,又抬头看了一会玉盒, 仍旧觉得难以冷静。 他丢下笔, 起身去点熏香。 熏香是很提神醒脑的那块。 谢容病好之后, 觉得这熏香提神效果不错,保留了下来,这会儿刚好能用。 熏香燃起, 轻烟袅袅很快飘起, 谢容盖上小香炉,深吸一口气。 鼻腔里满是清冽冷香,他站了一会, 甩了甩脑袋,终于觉得冷静些了,于是复又坐回书案前。 沉砚还在写,他的剧情看起来挺长的,已经写了大半张纸了。 谢容捧着脸,盯着沉砚发呆,摸不准沉砚看的到底是个什么故事……大概是他的视线太热烈,沉砚停了笔,看了他一眼。 谢容精神一震:“写完了吗?” 沉砚沉吟了一瞬,干脆丢下笔:“差不多了吧。” 谢容立刻揣着自己的纸凑到沉砚身边,塞给沉砚当交换,低头看沉砚写得满满当当的纸。 他内心急切,毫无防备,一目三行匆匆看过几眼——轰的一下,方才好不容易堆起来的冷静烟消云散。 “你……”他磕磕巴巴,“你这是什么……” 什么小暴君将丞相强取豪夺入宫,日夜宠幸,什么寝殿小金链、湖中摇摇船……沉砚写的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谢容说不出口,他疑心自己看错了,认认真真又看了一遍,终于忍不住拍桌,耳根子红了一半。 他胡乱扯了张空白的纸将那些黄里透黄的剧情概述盖住,一时之间什么忐忑担忧都顾不上了,偏头去凶沉砚:“你是不是在胡闹?!” 沉砚无辜:“这确确实实是我看的话本子。” 他将谢容那张纸随手丢到一旁,谢容写的东西可怜巴巴的,寥寥三句话后惨淡收场,他看着心里莫名的不舒服,干脆眼不见为净,长臂一伸,将小暴君……唔,现在不该喊小暴君了。 他将谢容圈进怀里。 容容……谢容。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名字,觉得这名字果然才和怀里这人更相搭,喊起来都绵兮兮的。 ……咬起来软乎乎的。 他一时没忍住,偏头在谢容那泛着粉的耳垂上轻咬了一口。 这下可好了,那软乎乎的小耳朵是彻底红透了。 可爱得要命,惹人怜惜。 谢容一个哆嗦,脊背崩紧,下意识想起方才看到的“书房某片段概述”。 谢容:“……” 他忙不迭要从沉砚怀里出来,然而沉砚在彻底说开之后顺便也放飞了自己,温文尔雅是什么,那就是天边的浮云,争权夺利,不如欺负谢容容。 于是谢容一顿挣扎,没脱身,反而被沉砚抱了起来,顺势压在了书案上。 谢容上半身被压躺在书案上,沉砚将笔墨等硌人的东西都移开了,唯独没拿开那张写满不可描述的纸。 谢容一想到自己躺在什么上面,登时就慌了:“沉砚之你冷静一点!!!” 沉砚附身轻轻在谢容唇边碰了碰,碰完了也不起身,只呢喃般轻语:“容容的故事不好,不要那个……” 他每个字音里都融着笑意:“换我的故事好不好?” ——不好!!! 谢容头脑一片空白,他生怕沉砚要当场将那些场景化作现实,抬手搭在沉砚肩头,将沉砚推开了些,艰难道:“光、光天化日之下,白日宣……宣那个什么,不好吧……” 他这拒绝看起来毫无威慑力,反倒更让人想欺负。 好在沉砚并不是真要逼迫他什么,逗弄了他一会,便适可而止,将他抱了下来。 不过谢容被沉砚摁着占了好一会便宜,起身时别说脸和耳根,连脖子都泛了红。 在沉砚面前,那提神香就是个摆设,丝毫不起效果。 谢容背抵着沉砚的胸膛,哆哆嗦嗦往沉砚怀里缩了缩,缓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不过闹过这一场,他原本压抑难受的心情几乎是没影了。 他多少猜到沉砚闹他的用意,沉默了一会,回身抱住沉砚的腰身,情真意切地唤了声:“砚之。” 他好奇:“这是你以前真正的名字吗?” 沉砚轻嗯了一声,坦然道:“是我当暗卫之前的小名。” 成了暗卫苗子后他只剩下一个编号,而当了摄政王后他给自己取了个姓,这小名就被彻底藏起来了。 无人知,也无人唤。 算是他为数不多、没沾染过生死鲜血的回忆。 谢容又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沉砚具体经历过什么,不过据他以前看那些小说的经验,他猜测那大多不会美好。 谢容安静了一会,越想越觉得心疼,怪不得沉砚来到这个世界后都不想要权力富贵,也不觊觎皇位了。 肯定是前世尔虞我诈、生死往来,过得太难过了。 谢容想着想着,大男子气概上头,他抬手拍了拍沉砚的肩头,言之凿凿大义凛然地许诺:“好吧,既然你现在是朕的贵妃了,那以后朕护着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也尽管开口,朕给你撑腰。” 沉砚何等聪慧,看谢容那模样就知道对方脑补了什么,他失笑,笑着笑着心里却沉甸甸的,像是汪了一湖浸满阳光的水。 他喃喃了一声“好”,眨了眨眼,温和问:“那陛下可以革一下臣的丞相一职吗?后宫不得干政,臣总是以贵妃身份干政,似乎不太好。”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谢容:“……” 他立时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行,大家有难同……咳咳,有福同享,这龙椅既然是朕的,那必然要分你一半的,还有那些奏折……” 谢容一本正经:“也、也要分你一半的。” 沉砚莞尔。 门窗关着,提神香的香气越发浓烈起来。 闹了一顿,谢容想起正事。他从沉砚身上起来,抬手看了看袖子,果不其然,衣袖也沾了点泥印。 他伸手去将破损的玉盒取来,再次打开那卷泛黄的纸卷,和沉砚一起重看了一遍。 可能是提神香的效果,也可能是沉砚在身边,这回原身残念并没有影响谢容。 他们很快看到了最后一页,然后皆是一愣。 ……最后一页,被撕掉了。 那撕裂的痕迹还很新鲜,看起来就是不久前的事。 谢容将下午见了梁庸平的事告诉了沉砚,猜测道:“梁庸平以前或许就服侍过谢昑。不过他动谢昑的小纸条做什么呢?” 他对被撕掉的那张纸有些好奇,这前边的内容是截断于谢昑登基,这最后一页难道写的是谢昑除掉两位皇子的事? 他想了一会,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问沉砚,沉砚道:“或许梁庸平已有所察觉了,所以将纸条取走,把事实掩藏起来……” 沉砚言止于此,没再说什么,也站起身来:“先去沐浴吧,既然有了头绪,慢慢查总能知晓真相的。” 坦白身份后,谢容对沉砚的话越发相信,沉砚说什么,他便小声应了声好,和沉砚一起出了门。 只是他心里想着事情,略有些出神,默不作声地跟着沉砚走,也没关注其他,直到两人一起进了汤沐阁才反应过来。 看沉砚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谢容抿了抿唇,不知想到了什么,咽了咽口水,小心试探:“你要留下吗?” 小太监在他们身边准备着酒水瓜果,干净衣衫,对相爷的一并来临并没有太大意外。 以前相爷就经常来汤沐阁,陛下从没对此表示过什么。 他们也司空见惯。 沉砚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小太监先恭敬询问:“陛下,今日可要点香?” 谢容对熏香没有特别偏好的,有时候心事重的时候才会让他们点一点凝神静气的香。 当然这“时候”并不多。 不过今天过得太刺激了,点些香也好。 谢容随口应了句“点吧”,目光却仍旧是停留在沉砚身上。 沉砚微微低头,眼底明明晃晃的笑意,他张了张口,无声询问:“可以吗?” 不、不太好吧。 想到两人要坦诚相对共同沐浴,谢容有些难为情,正要拒绝,一抬眼看见沉砚眼底隐隐约约的期盼,又想到不久前御书房里才说要让沉砚随心所欲的豪言壮语。 谢容:“……” 谢容左顾右盼,只当脸上一点点热意是被浴池里水蒸气逼出来的,小声道:“那……那你想留就留嘛。” 大不了一人占一边,池子那么大呢。他默默想着。 小太监点完了熏香,躬身告退。 谢容一转身,熟悉的清冽香气扑鼻而来,他一个激灵,立刻喊住小太监:“——等等,换种香。” 谁闹出来的疏漏,把那提神醒脑的香给送汤沐阁来了? 沐浴本来就是为了放松和歇息的,点提神香做什么。 小太监动作一僵,发觉自己闯了祸,立刻跪下惶恐求陛下恕罪。 谢容见他无心之失,没太在意,摆摆手示意他赶紧换香。 小太监不敢吭声,赶紧去换了另一种温和的香,恭恭敬敬退下。 无关人等都退下后,四周登时一片寂静。 谢容和沉砚各自脱衣下水,又各自在浴池一头坐着。 热气袅袅中,相安无事。 谢容捧了一捧热水,泼了把脸,疯狂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大家都是男人,该有的都有,平时又没少见过摸过,羞个什么劲…… 他也不想羞的呀! 还不得怪沉砚胡乱看话本,让他写大致剧情,他偏写了那么满满一大张黄里黄气的不可描述……条条列列地点个个精准,桩桩件件道具样样分明。 弄得现在一个简简单单的共浴,谢容都忍不住想起来上边的某一段…… 某一段“他”把沉砚摁在池子边亲吻、两人弄了好几次的剧情。 谢容又默默擦了把脸。 今天这水温怎么这么热,热得他浑身都发烫。 谢容刚开始只以为是自己思想不纯洁,直到慢慢的他觉得呼吸也有些急促和滚烫起来。 四肢好像没了力气,软绵绵地想往水里沉。 熏香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飘过来,谢容越闻越觉不安,浑身燥热难耐,根本没有静心凝气的效果。 他察觉不妙,抬手攀住池边,急促地喊了声:“砚之!” 沉砚发觉他不妥,哗啦一声从水里起身,很快走过来,一把扶住他,没让他滑落水中,探了探他额头,滚烫一片——更确切的说,不止额头,谢容浑身都在发烫。 他一惊:“怎么了?” 谢容这边离熏香很近,沉砚只停顿片刻,香气迅速入鼻。 他意识到什么,转头看见小香炉上冒出的轻烟,目光一凛,伸手取过岸边果盘里一只苹果,准确无误地将那小香炉砸落在地。 一声闷响,熏香洒了一地。 沉砚让谢容暂且扶稳池边,自己快速过去,泼水将那还没灭的熏香扑灭,才匆匆回来将谢容揽回怀里。 谢容在他怀里发抖。 肌肤相接触,平日里的那些暧昧记忆几乎是瞬间涌上心头,身体比心理更诚实的先有了反应。 谢容隐隐约约反应过来,并了并腿,想藏住羞人的反应,不过旋即又被体内那股热气逼得大口喘息。 他攀着沉砚手臂,努力让自己不脚软滑落水中,压抑着躁动,断断续续地问:“熏……熏香有问题?” 沉砚之前离得远尚不觉什么,过来后没防备吸了两口,谢容又不着寸缕地靠在他怀里,一股暗火猛地涌到腹部。 好在他还能勉力镇定,捉住谢容的手腕摸了摸脉象,无甚大碍,安抚了一句:“只是有些催`情的效果……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揽住谢容肩头,想扶谢容上去。 谢容却彻底没了力气,脚下一软,身子不住地往下滑。 湿了水的肌肤滑腻难抓稳,他很努力才抬手抱住沉砚肩头,昏昏沉沉地仰头,呼吸滚烫,眸光水蒙蒙一片:“砚之,我没力气……” 他吸太多熏香了,发作起来又快又猛,意识逐渐混沌,整个人都恨不得黏糊在沉砚身上,喉咙里涌出呜咽般的呻`吟:“……我好难受……怎、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交换剧本从洗白白开始,明天尽量晚九点更,我努力让它存活) 谢容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也尽管开口,朕给你撑腰。 沉妖妃:好的,谢谢容容。 谢容容:…… 谢容容:………… 谢容容(奄奄一息):倒也、也不必撑那么久,朕的小腰腰撑不动了…… ———— 大山里头↓ 小松茸今天也不能出来营业。 他刚探出个脑袋想和大家打招呼,就被雪豹一爪子摁了回来,一翻身压在了肚皮下。 松茸扑腾着小手小脚吚吚呜呜地抗议。 雪豹沉着冷静镇压着他:“别出来,小孩子不可以看奇奇怪怪的东西。” 第39章 谢容大半个身体都浸在水里, 却仿佛身在火焰中, 被翻来覆去地烤。 不算陌生的某种感觉席卷过他全身,将他仅剩不多的理智都燃烧殆尽。 他整个人靠在沉砚身上,视线涣散神色迷茫, 脑海里如塞满棉絮乱作一团,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沉砚想扶他上岸, 手刚用力, 他便一个瑟缩, 仰起头来,如奶猫撒娇似的直摇头:“走、走不动……” 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双手无力地滑落下来,勉强把住沉砚的手臂, 言语里不自觉带起了哭腔,央求:“砚之帮我……” 沉砚呼吸一紧。 温香软玉在怀,沉砚整个人也是绷紧到了极致。 他同样吸了熏香, 不过他吸入的分量不如谢容那么多, 本身意志力也更强些, 这会儿虽然也有反应,但好歹能保持清醒和理智。 他见谢容实在撑不住,只能弃了上岸的想法, 先如平时般替谢容稍作舒缓。 谢容缩在他怀里, 胸膛起伏不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哆嗦着喊了声砚之, 稍微清醒了些。 也不知是汗水还是热水,顺着他脸颊滚落,浅淡水痕从额角一直蜿蜒过弧度优美的下颚,最后在锁骨处汇入池水。 热气蒸腾和药效的双重作用下,他脸颊绯红一片。 沉砚视线不敢在谢容身上停留太久,连抱带扶的,好不容易将谢容一并弄上岸。 他也极度难受,全凭强大的意志力撑着,才没做出别的什么事来。 谢容好歹舒缓了一回,他却是连多碰谢容一下都不敢,生怕当场失控,伤害到谢容。 汤沐阁里用来铺设地面的是一种特殊的玉石,冬暖夏凉,这会儿踩在上面,些许凉意顺着脚底蔓延上来,勉强压了压两人的燥热。 沉砚想去取干净衣衫过来穿上,谢容跟着他,踉跄了一下,一把拉住了沉砚手臂,不肯再走,只将手举起,满面困惑地喃喃了一声:“这里疼……” 他虽有稍微纾解了一下,但药效还没彻底过去,意识仍是混乱,于是也不懂掩饰,有什么就很直白地表现了出来。 沉砚顺着他的话看了眼他的手腕,这一眼他刚抬起来的脚步登时就定住了—— 那纤细的手腕上,横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鲜艳红线,在白里透粉的肌肤上分外显眼。 沉砚怔愣了一瞬,旋即也举起了自己的手。 果不其然,他手腕上……和谢容相差无几的位置,也有一根细细的红线横亘其上。 其实刚才他也有模糊感受到手腕上有轻微的痛感,不过那感觉太浅,他只当是蹭到了哪里,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谢容朝他伸手,他才意识不对。 ……这是什么? 两只手腕凑在一起,那红线遥相呼应,越发殷红起来。 不仔细看,只会以为两人在手腕上系了根细线。 沉砚隐约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感觉,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让它们……互相吸引。 也让他们对彼此越发渴求。 谢容迷迷糊糊地捧着沉砚的手,看见他手腕上也有红线,惊奇地咦了一声,懵然地用指尖去碰了碰。 这一碰,两个人忽然都是一个激灵,无法抑制地呼吸变沉重。 沉砚被这一碰碰得差点意志瓦解,这不知为何而来的红线,敏感程度出乎他意料。 他见谢容似乎还想再碰一下,倒抽一口凉气,赶紧缩手。 谢容呼吸声又闷又沉,方才那一下触碰连沉砚都险些把持不住,遑论是他。 火焰以燎原之势再次将他拖入炎热之中,他脱力地滑落到地上,半跪着,捧着沉砚的手不肯放,将脸埋在沉砚掌心里磨蹭,闷声唤:“砚之……” 沉砚不敢用力抽手,生怕力气牵连谢容摔倒,连忙跟着半跪下身,另一只空闲的手揽住谢容肩头,将他扶稳。 距离太近,谢容迷糊中感觉碰到了什么。 他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松开了沉砚的手,转而去握住,慢吞吞地摩挲了两下。 有什么念头在一派混沌中挣扎了出来,越发清晰,谢容眨了眨眼,仰头看沉砚,长睫轻轻颤落一滴水珠。 “砚之。”他喃喃地唤了声,发出致命的邀请,“你不想试一下……你的故事吗?” ……………… ……………… 终于彻底恢复清醒的时候,谢容已经身在寝宫了。 他卷着被子缩在床榻最里侧,脸上滚烫滚烫,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是绯红一片。 他呼出一口热气,羞意后知后觉地冒上来,让他几乎不敢转身看床榻边的某人。 眼睛有些酸涩,哭的。喉咙也是有些哑,喊的。 更明显的是……,被翻来覆去煎饼了许久,他受不住了。 快乐的时候爽是爽,事后那滋味……谁搞谁知道。 ……真是要命。 谢容被自己最开始的主动言行给惊呆了。 虽然说他也只是心疼沉砚,不想让沉砚忍得难受,可谁知道…… 算了,还是怪那熏香吧。 想到了什么,谢容从被窝里伸出手来看了看。 他和沉砚的手腕上莫名其妙突然出现的红线……其实也不是突然,之前汤沐阁里神志不清记不得事,这会儿冷静下来,谢容倏地回忆起,这红线他曾见过。 在很久之前,他还在相府,乔装打扮和沉砚出去吃饭的时候,手腕曾莫名一痛。 当时他也瞧见了这么一根细如发丝,长不及两三厘米的细线。 那会儿他以为是刮伤了,没放在心思,后来那红线又隐没不见,他更是抛之脑后了,谁知今天这红线再次出现。 白皙纤细的手腕上除了红线,还多了许多暧昧的痕迹,谢容一边在心里默默嫌弃某人,一边用视线比划了一下,倏地愣住。 片刻后他猛然翻身而起:“砚——嘶。” 他脸色微变,一手撑在床榻上,僵着腰一动不敢动。 沉砚正在替谢容将御膳房刚送来的一大盅粥盛到小碗里放凉,闻声立刻将碗勺都搁下,转身三两步过来。 见谢容这姿势,他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一手揽住谢容肩头,一手扶住那纤细腰身,慢慢抱进怀里,又动作舒缓地替谢容揉捏后腰,歉声道:“对不起……还疼吗?” 谢容苦着脸靠在沉砚怀里,徐徐舒出一口气。 酸涩感涌上来的那一瞬间他只想凶沉砚,而现在沉砚一道歉,他那点儿浅薄的怒火又消失不见了。 谢容摇摇头,小声道了句“没事”,复而将手举起来,给沉砚看他的手腕:“砚之你看,它变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康那长长的省略号,像不像一根围脖。@笔名,嘘。 嗯……那啥,容容说他累坏了申请休息,所以亲妈决定明天给他放假一天(……) 周一不更,顺一下后续,周二晚上9点更。 第40章 谢容终于真真切切实现了一个曾经很遥远的梦想。 春宵苦短日高起, 从此君王不早朝。 对此谢容很高兴, 不过如果那熏香的后遗症能轻一点的话,他还会更高兴一些。 ……这熏香不知掺杂了什么,简直惨绝人寰没有人性。 从汤沐阁回来后, 谢容本以为药性解得差不多了的。 结果半夜里他睡得迷迷糊糊,忽然一个激灵, 热醒过来。 手腕处那根红线在不断发烫, 连带着他整个人都不住地哆嗦。 熟悉的燥热感涌上来, 他很艰难才忍住喉咙里差点儿溢出的呻`吟,在沉砚怀里转了转身,想钻出来冷静一下,然后一动他就发觉沉砚身上也是烫得惊人。 某处灼热抵着他, 危险十足。 谢容:“……” 干柴烈火大半夜碰在一起,肆无忌惮地又烧了……嗯不知几回。 反正这一烧直接就导致谢容第二天起不来了。 他泪汪汪地看着沉砚,委屈巴巴:“腰酸。” 沉砚抱着他, 替他揉了揉腰, 碰了碰他的唇, 又摸了摸他额头,有点担心他发热。 好在没有,沉砚松了半口气, 仍是不太放心, 认真叮嘱:“实在不舒服,便唤太医。” 谢容:“……” 谢容窘然拒绝:“不用啦……” 那个时候沉砚虽然看起来侵略性十足,但真做起来时, 他还是很有分寸的,堪堪守在谢容能承受的底线,没太过分,事后也有及时清理。 谢容现在只是觉得有些疲累而已,并无别的不妥。 其实昨夜从汤沐阁回来后,他们已经召过一回胡太医了,为了确认那熏香还有没有别的害处。 这会儿把胡太医喊来问这种事,谢容挺难为情的。 他在沉砚要收回摸他额头的手时,恋恋不舍地蹭了蹭沉砚的掌心,才仰头道:“你去上早朝吧。” 顿了顿,又眼巴巴地补充:“要快点回来。” 沉砚被他小猫儿似的动作撩拨得整颗心软成一团,差点想说不去了,留下来陪他。 可惜因谢容生辰在即,这几日都有许多附属国的使者团到来,谢容身为皇帝可以找借口不出面,沉砚身为百官之首却是没法推脱了。 小家伙还没说不要这江山,他自然要替小家伙守着。 沉砚很快离开,谢容本想再睡一会,奈何没了熟悉的怀抱,他辗转反侧了一阵,了无困意,最终还是起了身。 发了一会呆,他用沉砚教的法子,将沉砚留给他的暗卫召了出来。 沉砚昨夜清醒后,就立刻吩咐暗卫去彻查这桩意外了。 暗卫们效率很高,又有沉砚的吩咐,不敢对谢容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将查到的事都禀告出来。 “……那燃香的小太监来历清白,平时并无异常,唯一可疑的,便是三日前他曾和定王爷身边的近侍有过争执,两人还险些扭打起来。” “后来定王爷将他的近侍带走,并未多责怪燃香小太监,此事不了了之。” “属下们查过汤沐阁里的熏香,别的熏香都干净,唯独小香炉里未燃尽的那一小块,里头有一种安神凝气的药材……” 暗卫一板一眼禀告:“单独用是无妨碍的,不过若是和提神香一起混用,效用便会大变。” “……不仅会让人神思恍惚,用多了,还会使人陷入梦魇之中,难以清醒。” 沉砚也曾是暗卫出身,深知其中弯绕,带出来的暗卫十分厉害,短短大半夜就将事情查了个七七八八。 丝丝缕缕,看似了无关系的线索,却偏偏都和缺月有关。 谢容心里有了数,挥手让暗卫下去,兀自沉思。 这多半是缺月按捺不住,终于起了歪心思。不过这药效既然是使人陷入梦魇…… 那他昨天和沉砚又是怎么一回事? 谢容抬手看红线,不知为何,他本能地觉得关键点在这红线上。 他昨夜特意观察了,似乎每欢好一次,他和沉砚手腕上的这红线就会变长一点。 ……真是令人羞耻的发现。 也不知道这红线最后连在一起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 谢容捂了捂脸,脸上热乎乎的。 他转而又摸了摸红线。 这会儿摸红线,又没什么感觉了,明明昨晚沉砚啃他手腕子的时候还很……咳咳的。 是因为它终于平复下来了,还是因为碰它的人不是沉砚? 谢容捂着手腕陷入沉思。 …… 暗卫们查事情的速度快,清理速度更快。 很快就将缺月的眼线都清理了个干净。 缺月没想到,他琢磨了这么才琢磨出来的隐秘手段,也如此轻而易举被破解。 他半夜里听闻那位紧急召了胡太医,还以为熏香凑效了。 结果翌日一打探,得来的消息却是陛下和相爷在汤沐阁……状况之激烈,不提也罢。 缺月震惊之下,差点摔了茶杯。 他是送了假熏香吗?! 明明他有试验过,绝对万无一失的! 到最后,缺月只能眼睁睁看着联系过的暗线一一被断,甚至他的近侍都没能幸免。 缺月气得不行,但也只能做好事情败露被问罪的准备,甚至都想好了说辞,尽可能地摆脱关系。 偏生那两人将他暗线都断了之后,再无后续。 他等了许久,只等来了一批新面孔。 新来的宫人礼仪周全,一丝不苟地行了礼,只说是相爷见这儿人手不足,特意新派了人来服侍两位王爷。 别的再没多说。 这种悄无声息的变动令缺月更焦躁,这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就好像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缺月忍耐许久,才愤然起身,刷刷刷写了张小纸条,找到最后一条幸存的、以前未曾动用过的暗线,将消息传给苏秉之。 然而苏秉之这边也不顺畅。 暗线小心翼翼地将消息传到了苏府,还没传到苏秉之手里,就被人先悄悄偷看了。 小宛儿使了些手段,匆匆看完宫里的讯息,又悄然将之复归原位,才若无其事地离开。 回屋的路上,他有些好笑。 苏秉之这人吧,说他愚笨,他又能在万人之中杀出重围,当上禁军统领,甚至找来两位皇子,小小算计了陛下一下……虽说效果甚微。 可说他精明吧,也算不上。 小宛儿想到之前他几句半真半假的哭诉,就把苏秉之哭没辙、手足无措来哄他别哭的模样。 又想到方才被他轻易偷看到的讯息。 唇角不自觉翘了翘。 这那破绽百出的失忆设定,也就只有苏秉之会信。 小宛儿沉思了一会,觉得苏秉之应该改名叫苏憨憨才合适。 这段时间里,他仗着“失忆”,多少探出了苏秉之的心结。 苏秉之的心结大概是陛下杀了大皇子和他心上人满门。 大皇子倒还好说,皇家事,成王败寇天经地义。何况他是小助过苏秉之不假,但苏秉之也早回报过他,两人勉强算是两清。 苏秉之意难平的,多半是他心上人。 小宛儿叹息了一声,正要推门进屋,一个小厮匆匆跑来,一叠声地喊:“小公子,小公子……” 小厮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苏、苏老爷子派人来了,请您过去!” 小宛儿一愣。 苏老爷子,也就是苏秉之的祖父。 苏老爷子为人宽厚,苏秉之当年崭露头角后,他并没有打压庶子,而是拉了苏秉之一把,这恩德被苏秉之牢记于心。 所以后来苏家年轻一辈分家,苏秉之没要苏家一屋一舍,另起门户后,仍很孝敬苏老爷子,逢年过节都会去拜见请安。 无端端的,苏老爷子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还指名道姓地要找他? 苏秉之如今没再任禁军统领一职,身无要务,本该是最闲在家的,却成天不见人,也不知出去做什么。 小宛儿眼珠子一转,没推脱,跟着苏府来人,去见了苏老爷子。 苏老爷子年纪不轻,但因着心态好,平时注重养生,精神依旧矍铄,神情慈祥。 他喝了口茶,笑道:“秉之有了好事,也不和我这老头子说。” 苏秉之那孩子,苏老爷子还是挺喜欢的,而人老了,就喜欢关注小辈们的终身大事。 苏府男丁少,苏秉之的其他几个兄弟都成亲了,孩子都生了两三个了,唯独苏秉之还没个知冷暖的枕边人,苏老爷子有点愁。 前几年苏老爷子还想替他物色几位贵女,近年来看开了些,全凭苏秉之自己心意,是男是女也无妨了。 可惜苏秉之始终没带人给他看。 甚至小宛儿还是苏秉之自那……以后,第一次带回府的人。 苏老爷子看小宛儿目光里充满着看孙媳妇的和蔼。 小宛儿:“……” 这误会有点大了。 虽说他装失忆又骗了苏秉之,两人也做过一些不该做的事,但小宛儿可没打算真把自己搭在苏秉之身上。 他刚顶起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准备将这话题应对过去。 苏老爷子却突然屏退了左右,微微坐直了身子,神色郑重了些:“近来我见阿秉,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问也不肯说……我且问问,他是不是还惦记着过往那桩事?” 小宛儿心神一动,敏锐地捕捉到“过往那桩事”。 他疑心苏老爷子说的便是苏秉之的心结,不动声色地周旋:“阿秉向来惦念旧情……” 苏老爷子不疑有他,他见小宛儿肯定了他的话,神色里流露出几分无奈。 他凝视着小宛儿。 苏老爷子当年也是朝堂上混过的,看人自有一套,他能看出小宛儿心思纯净,而据之前的消息来看,苏秉之对小宛儿也是挺认真的,想来好事将近。 ……那更不能让苏秉之这傻孩子做傻事了。 苏老爷子定了定神,终于下定决心:“你应当也知晓,当年阿秉曾有过一个心上人,是齐家的嫡女。阿秉还曾因此事求过我,只是我一直没有应许……” 他深吸一口气:“其实不是我看低阿秉庶子身份,不愿替他出面,而是那时候,齐家暗地里其实是大皇子一派啊……那齐家的嫡女,早暗定了大皇子妃的位了,她来哄阿秉,不过是为了拉拢苏家替大皇子卖命罢了……” 可惜少年怀情,正是最容易动心的年纪,又未曾经历过朝堂险恶,不知这许多谋算。 苏老爷子爱惜人才,生怕小辈知道真相一时冲动做傻事,一直压着没提,心说等不久之后齐家嫁女,苏秉之就自当死心了。 谁知之后没多久,先皇便忽然重病不治,而当今始终侍疾在侧,最终手握遗旨继位,旋即一连串事情爆发…… 苏老爷子再次叹气。 …… 从苏老爷子那一路回来,小宛儿都沉默不语。 面上镇定自若,心里百感交集。 说苏秉之憨,约莫都是屈辱了憨这个字。 苏秉之别是个绿壳王八吧! 即将踏入苏府的那一刻,小宛儿忽然顿住脚步,偏头看跟在他身侧的侍卫——这是苏秉之留给他的侍卫。 名为保护,大约实际上是为了看住他,怕他乱搞事。 小宛儿柔声问:“你是不是知道苏秉之在哪?” 侍卫沉默地看着他,没回应。 小宛儿对他的沉默不以为意,继续道:“若是知道,那劳烦你传个讯给他,请他务必快速回来一趟,我有要事要与他说。” 侍卫迟疑了一下,终于开了口:“主子在忙。若无要事不会回来。” 这意思,就是要让小宛儿给个确切讯息了。 小宛儿懒洋洋地挑眉,看了侍卫半晌,倏而一笑:“哦,那你传讯,就说我怀孕了,让他赶紧回来。” 他轻轻巧巧说完这句,淡定地转身进府,剩下侍卫在他身后,怔愣了一瞬,旋即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后就仿佛已经全文完结了,剩下的都是番外了(bushi) 没有什么权谋是恋爱脑解决不了的,争取这几章把工具人们解决让孩子们自由恋爱吧。还是老话,副cp正文不写……所以小宛儿大概是最后一次出场这么多了吧。 迟更了半小时,是因为去接小松茸放风啦! 本来想明天再接小松茸,但是他好委屈,泪汪汪地要哭了,只能先放出来溜溜。 —— 大山里头↓ 冬雪消融后,春天就来了。 而春天……春天是万物嗯嗯的季节。 这几日雪豹和松茸的邻居……离山洞不远处的那大树上,有两只松鼠,每天都嗯嗯得很激烈。 雪豹深觉辣眼睛辣耳朵,摁着松茸不给他出去玩。 松茸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乖乖地留在了山洞里。 闷了几天后,松茸无聊坏了。 他委屈巴巴地揪着雪豹的绒毛,喊着要出去玩。 雪豹将他翻来覆去地揉了一会,侧耳听不远处终于没动静了,才勉为其难地同意。 雪豹带松茸去小溪流玩。 他摘了片能让松茸容身的宽大树叶,丢在水面上,又低下头,让松茸从他头顶滑落,顺利坐上了大树叶。 松茸没玩过这样的游戏,他扒着树叶边,眼底亮晶晶的:“豹豹,这好好玩呀!” 雪豹嗯了一声,伸爪子轻轻推了一下树叶,那树叶就带着松茸飘走了。 此处地势平缓,小溪流不深,水流也不算太急。 松茸坐在大树叶上,美滋滋地玩漂流,时不时伸出小手小脚去撩水,叽叽咕咕地笑着,好不开心。 雪豹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会儿怕树叶翻了松茸淹了,一会儿又怕松茸撞到小石子,伤了手手脚脚。 简直提心吊胆。 就这么玩了两刻钟,雪豹终于忍不住了,他几步跑前,然后毫不犹豫地踩进浅浅的溪水里,趴下。 他顺利拦截到一颗小松茸。 小松茸一头撞上了雪豹毛绒绒的身躯,他呆了一下,旋即就弃了大树叶,揪着雪豹的绒毛飞快地爬上了雪豹的背。 阳光斑驳,落在雪豹背上。 松茸在雪豹背上快乐地踩阳光碎片,他快活极了:“豹豹!” 他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弯腰捧起了什么,又慢慢地挪到了雪豹头顶,将手里的空气放到了雪豹脑袋上。 然后他凑到雪豹耳边,小小声地说:“豹豹,你的脑袋晒不到太阳,不过不要紧,我刚刚捧了一捧阳光放过去啦!” 第41章 谢容不早朝的快乐只维持大半天, 就烟消云散了。 倒不是因为缺月苏秉之他们, 这些暗地里的算计都被沉砚接手了,谢容并未为此费心太多。 他发愁的是…… 他好像有点坏掉了。 最初是沉砚忙完事情回来,刚进寝殿, 便听见谢容在小声啜泣。 骨骼清瘦的小皇帝也没披外衣,就松松散散穿着身素白里衣, 坐在软榻上, 趴在大开的窗边, 哭得好不伤心。 沉砚心里一沉,还以为发生什么了,匆匆过去将人揽进怀里问怎么了。 然而谢容温顺地蜷在他怀里,搂着他脖子, 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只摇头不说话。 剔透的泪珠子吧嗒吧嗒直掉,也不知哭了多久, 眼尾都红彤彤的。 沉砚心疼得要命, 用帕子替他拭泪, 结果刚碰谢容眼角,谢容便抽抽搭搭地往后缩,带着哭腔道:“……疼。” 沉砚没法, 只能丢掉帕子, 轻轻吻掉他脸颊上的泪珠。 哄了好久,谢容才勉强停了泪,揪着他衣襟, 委屈巴巴地指了指外头树上一只鸟儿,难过道:“刚刚那里有两只鸟在玩的,有一只忽然就飞走了,再没回来……” 他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要掉眼泪了:“剩下那只孤零零的,看起来好可怜……” 沉砚:“……” 原来是这样的小事,他终于松下心来,啼笑皆非,耐心地替怀里人梳理乱糟糟的头发,又力道适中地替谢容捏了捏后腰。 然后问道:“还难受吗?一起去清沁湖划船好不好?” 他只当是谢容在寝殿里待了一天,闷坏了才胡思乱想。 谢容趴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享受了一会,好像就把那孤零零的鸟儿给忘了,瓮声瓮气道:“要去。” 沉砚命人提早做好准备,两人很快去了清沁湖。 两人独处时,谢容向来不喜欢有宫人侍卫跟着,于是这回侍卫们又是离得远远的,没敢跟上。 今日阳光并不猛烈,温温柔柔的恰恰好。天边偶尔有薄云飘过,遮蔽片刻,落下遍地阴影。 凉风习习,很是舒心。 沉砚划着小舟,稍稍离了岸边,便将船桨搭在一边不划了,任由微风推着他们慢悠悠地飘荡。 这小舟虽小,五脏俱全,小案几上瓜果佳酿一应俱全。 瓜果上都插着小竹签,方便取用。沉砚挑了块橘子,投喂给怀里懒洋洋靠着的小祖宗。 冰镇过的橘瓣凉津津的,抵着唇边,橘子特有的酸甜味扑鼻而来。 谢容张口吃掉,满足地眯了眯眼,一动不动地继续颐气指使:“还想要。” 一连吃了五六块,谢容才摇摇头示意不要,略略翻了个身,看着四周发呆。 眼下显然不是赏荷花的最好季节,荷花几乎落光了,剩下半干不干的莲蓬,荷叶也大多卷了边,芯还是绿的,边缘却已开始泛黄。 谢容看了一会,忽然又悲从中来。 他扯了扯沉砚的衣袖,无限伤感地叹息:“荷花都枯了,原本它们那么好看的……” 沉砚低头看浑身散发着“好难过要哭了”气息的谢容,眉头一动,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 一个时辰后,皇帝寝殿。 一溜儿太医跪在龙榻前,大气都不敢出。 为首的胡太医收回把脉的手,紧张又尴尬地抹了抹额头冷汗,字斟句酌:“这可能、也许、应该是,是那熏香的后遗症……” 沉砚听着他这一连串不确定的前缀词,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胡太医一个激灵,立刻无比断定:“这必然就是那两种熏香混用的后遗症!虽然主要的症状不知为何变成了……催情,但还有些残留原本的效果。” 原本的效果,那便是使人神思恍惚精神错乱,容易陷入梦魇无法清醒。 和谢容现在这动辄悲春伤秋,情绪波动厉害、难以控制的状态有点像。 沉砚沉声问:“如何解决?” 胡太医没吭声了,他回头看了眼其他太医们,大家都是一脸茫然。 他心说完蛋,结结巴巴地回禀:“臣、臣未曾见过这等症状,请陛下宽恕臣等一些时间,研究出最妥当的法子……” 若只有原本正常的症状,那很好解。 可现在这熏香不知为何就成了这效果……他们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也不知晓那红线是什么,陛下龙体尊贵,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沉砚平日温和从容,此时脸上没了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医们,气势逼人。 一众太医低垂着头,只觉汗流浃背,背脊生寒。 “那本相呢。”他朝胡太医伸出手,“本相也闻了两种熏香,可潜在这种症状?” 他沉吟一瞬:“若有,开的药方先给本相用。” 这是要替陛下先试药的意思了。 胡太医一边战战兢兢地替沉砚把脉,一边苦涩地想,试药有个鬼用,要是先把相爷试坏了,难不成陛下就不会削他们脑袋了么。 他仔仔细细地摸完沉砚的脉,摇了摇头:“相爷或许是吸入的分量少,脉象上看,并无异常。” 太医们最终只留下了相对比较保守的调理药方,就算没事也不会喝出事的那种。 然后便火烧屁股似的离开了寝宫,赶紧去研究对策了。 外人都离开后,谢容躺在床榻上,生无可恋。 他叹气:“是眼泪自己掉的,我没想哭……” 他其实能清楚感知到自己不对劲,但情绪一上头,他根本没法控制,眼泪自发地哗啦啦。 他一边觉得鸟儿飞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边却又有难以抑制的伤怀涌上心头。 非得哭个够本才停歇。 一天哭了几回,眼睛都要受不了了。 顶着兔子眼的谢容可怜兮兮地看着沉砚,把沉砚看得恨不得以身代他受罪。 奈何再心疼他也没法子,只能去取了帕子浸了水,拧得半干,给谢容敷眼睛。 胡太医临走前千叮万嘱要让陛下保持心态平稳,尽量不要触景伤情,更不要做些容易使情绪波动剧烈的事情。 这么一来,才刚开荤的两个人只能被迫躺着盖被子纯聊天。 谢容不想分被而眠,沉砚也不想。 于是继续一个被窝。 谢容倒没因为这件事一蹶不振,他照旧不安分地拱来拱去,闹了一通沉砚后才心满意足地呼呼入睡。 剩下沉砚一夜无眠,隐忍到天亮,去上朝处理政事,低气压沉重到众臣面面相觑。 谢容身子不适的事情并没有传出去,那些太医得了沉砚敲打,个个嘴巴闭得蚌壳一样。 所以众臣只知晓陛下和相爷在汤沐阁里激烈了一场,然后便立刻召了太医,具体是什么结果并无人知。 看眼下这情形……他们只能猜测是陛下又那什么虚了,满足不了相爷,所以相爷才满脸不高兴。 哎。 众臣们暗自叹息,看着沉砚的视线便带着些同情了。 他们仍旧是更倾向于是陛下强纳相爷入宫的,毕竟好好一权臣,谁这么想不开要入宫,委身于陛下,当个小后妃呢。 这下可好了,心理上被掠夺,身体上得不到满足。 好可怜一相爷。 众臣叹息完了,各自回府后,便本着一颗忠臣心,将府上压箱底的各种补肾健体的药材都送去了宫里。 而谢容莫名其妙收了一堆药材,一时懵逼不已。 桩桩件件,暂且不提。 总之谢容好艰难才熬过两天,熬来了他的生辰。 之前他眼巴巴盼着生辰,盼着坦白,现在两个人都说开了,生辰又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今年因为是原身二十岁生辰,弱冠之年,非同寻常,附属国都来了不少使臣。 甚至连偏远的北蛮、南疆也派了人来。 谢容熏香的后遗症还在,所幸已经好些了,废些心神克制一下还是能忍住的,没在大场合上失态。 他摆着原身该有的架子,冷淡地应对,视线不由自主偏了偏,看见了坐在下首的缺月珏月两兄弟。 珏月还好些,神情温秀,安静地坐着。 缺月则仿佛很疲累般,蔫哒哒的,虽强打着精神没有御前失仪,但仔细看着,能看见他眼底发青,萎靡不振。 谢容心知是沉砚出手收拾人去了,虽说缺月这一算计没闹出什么大事,但还是不能放过的。 熊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至于怎么收拾,沉砚不想让谢容知道太多阴暗的东西,便只简略讲了讲,没说太细。 谢容也不太喜欢这些事,沉砚讲他就认真听,沉砚瞒着他的,他也没去细追。 横竖缺月再怎么早熟,也不过是个十五岁多的少年,哪里比得过表面君子切开黑的沉砚。 多半被沉砚收拾得挺惨。 谢容只简单一瞥,就收回了视线,没再多关注那两兄弟。 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各附属国的使臣身上。 众多使臣中,南疆来的使臣格外吸引他目光。 据说那是南疆的圣子,圣子在南疆,就相当于储君,身份十分尊贵。 在谢容之前所获知的消息里,南疆虽说是附属国,但它就像个孤僻小孩,远远躲着,会定期按时交贡品,但很少派人往来。 这回南疆圣子会亲自来,谢容觉得还是有些惊奇的。 特别是感受到南疆圣子时不时飘过来的视线,他更是觉得有古怪。 ……就好似他身上有什么东西,牢牢地吸引了南疆圣子。 大概是察觉到谢容的视线,刚低头不久、正在吃东西的南疆圣子抬起头来,与谢容对上了眼。 旋即粲然一笑。 南疆圣子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多岁,样貌俊美,很有些异域风情,这么一笑,还是挺夺目的。 谢容几乎是下一瞬就移开了视线,望向了沉砚那边,然后也很“凑巧”地和沉砚对上了眼…… 沉砚眼底的笑意有些危险。 谢容无辜地眨了眨眼,冲沉砚弯了弯眉眼,又举起了酒杯,露出个无事发生的浅笑。 还是回头派人去暗中查一查好了。 觥筹交错间,谢容隐约闪过这念头。 …… 不过这回密探还没查出点什么来,翌日一大早,宫人便来禀告,说南疆圣子单独求见他。 谢容沉吟片刻,同意了。 议事殿里,谢容高坐龙椅上,一派冷漠。 南疆圣子名唤珈陵,他不甚熟练地行礼后,便立刻开始叨叨。 南疆有自己的语言,而珈陵大概是刚学汉语不久,讲话磕磕绊绊的,对一些词语更是只按表面字来理解。 十句话里有八句话,谢容都没听懂。 他听不懂,但也不能丢架子,便只能冷淡着看珈陵。 珈陵讲了半天,见谢容始终没反应,有些急了。 他站起身来,干脆一顿连说带比划,还直接吐出几个南疆词来。 谢容听得越发艰难。 他实在理解不能,抬手摆了摆:“你说慢些,朕听不清——” 他的话语被珈陵一声惊呼截断了。 珈陵好似发现了什么,一双透着淡蓝的眸里绽放出极大的震惊,极度震惊之下他甚至都忘了礼数,匆匆几大步跑上来,想冲到谢容面前。 当然下一瞬,他就被守在谢容身边的侍卫拔刀拦住了。 珈陵顾不得身前的凛冽刀光,他的视线牢牢盯在谢容手腕上,嘴里叽里咕噜……这回是一个汉语都不带了。 他讲了一会,意识到什么,停顿了片刻,随即一咬牙,倏而举起手来,比了个古怪的手势,凑在唇边,吹出一声稍显闷沉的哨音。 这一下突如其来,没人知道他是何意,也没来得及拦。 哨音一落,谢容只觉神思一懵,手腕上那根红线猛然一烫,好不容易克制下来的伤怀情绪如洪水泄闸。 他死死捂着手腕,盯着珈陵,呼吸急促了几分,努力想将那失控的情绪收敛起来。 然而无济于事。 珈陵不知做了什么,他手腕上又烫又疼,连带着熏香后遗症发作。 委屈感铺天盖地而来,一点点难过都被放大到极致,谢容眼眶倏地一红,眼底就浮起了水光。 冷漠气势瞬息间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可怜兮兮的脆弱感。 珈陵:“……” 珈陵近距离直面谢容大变脸,一时呆住了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方才还高高在上一脸冷漠的年轻帝王怎么突然就哭起来了? 他僵立在原地没敢动,古怪的手势松开,有些迷茫地挠了挠头,用不甚流畅的汉语迟疑着问了声:“陛下这、这是肿……肿么了?” 然而这回回应他的却不是谢容。 一道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隐隐带着无限压迫:“圣子在做什么?” 珈陵下意识转头,看见了昨夜宫宴一直陪在皇帝身边的那位温润相爷,正快步从外走来。 不过此时这位相爷的神色……看起来并不太温润。 珈陵打了个哆嗦,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要被这位相爷看似温和的目光扎成筛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收尾有点卡啦,更新比较慢,捉松茸茸出来给大家挨个啾啾。 第42章 沉砚到来一刻钟后, 珈陵发现他可能有些误会。 这误会还有点大…… 谁跟他说陛下阴晴不定不好相处的? 分明是陛下旁边那位丞相大人更难讲话好吧! 珈陵觉得他可能是哪里得罪沉砚了, 可他统共才见了沉砚三次……今日是第三次,掰着手指数一下,也没说过几句话。 他百思不得其解, 干巴巴地又是一顿比划。 谢容自沉砚进来,就不自觉松了口气, 等沉砚坐到他身边来, 他藏在书案后的手立刻悄悄钻去了沉砚袖子下, 捉住沉砚的手指捏着玩。 然后半垂着头,专心致志地憋着眼泪,只勉强分出一点注意力来听珈陵的磕巴发言。 珈陵身为南疆圣子,这次会随着进贡队伍而来, 是因为他要找人。 找他们南疆失踪了好几年的……某位祭司大人。 据说这位祭司自三年前某个夜里,突然不告而别,从此了无踪迹, 再没出现过。 珈陵这三年来将南疆翻来覆去地找了个遍, 都找不到人, 终于将目光放到了南疆外。 珈陵眼神热烈地盯着谢容:“陛下,祭司大人必然在皇城附近,还请陛下相助!” 他语气太笃定, 谢容这会儿好不容易压下了情绪, 抬眼看他:“你为何如此确定?” 说起南疆,很容易就会想起五毒蛊术之类的,谢容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捏着沉砚手指的动作微微停顿。 果不其然,珈陵迟疑了一瞬,便直接道:“因为陛下身上有祭司大人的蛊!” 大概是怕谢容怪罪祭司,他连忙补充:“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蛊,那是……是红线蛊!” 谢容:“……” 谢容指尖蜷缩了一下,破案了。 …… 满脑子只想找祭司大人的珈陵圣子,很快被沉砚不动声色地忽悠走了,并没有从谢容这获取什么承诺或帮助。 南疆圣子一走,谢容立刻就伸手撩袖子,给沉砚看他手腕的红线,毫不犹豫地告状:“方才那圣子不知怎么了,吹了声闷哨,这红线就开始发烫了,还有点疼……” 他有点担心地摸了摸这快要环过他手腕三分之二的红线,想到“蛊”这个词,打了个哆嗦:“这不会是只小虫子吧!” 沉砚却没说话,微微蹙了眉,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片刻后,他才不甚确定道:“或许不是虫子。” 他字斟句酌,慢慢搜索着遥远的记忆:“我以前曾因某些事,了解过一些南疆的蛊,他们南疆那边,寻常的蛊多用毒虫蛇蝎等炼制,唯有一种蛊,结于树木,不属五毒。” 谢容反应很快:“难道就是这红线蛊?” 沉砚低头,同样撩开袖子,将腕上的红线露出来,不置可否:“那结蛊的树木,南疆当地人叫它——长情。” 两只手腕并在一起时,两人都不约而同感受到一种朦胧的牵引感,隐隐约约地由心而生。 沉砚缓缓道:“传闻那树木是一位神仙在南疆种下的,长了千百年之久,每逢百年一轮回,便落两枚蛊。” 这两枚蛊很有骨气也很有灵气,并不是谁想要就能要的,它们会自己择主,而据说能被它们选择的,都是前世有缘的。 前世缘续作今世情。 故名长情树。 而中蛊者红线缠身,无论多远都能重逢,如月老手中红线。 故又名红线蛊。 “原来是这样……”谢容恍然大悟,“还挺神奇,所以那熏香变了效果,难道也是因为这红线蛊?” 知道这不是小虫子之后,谢容松了口气,颇惊奇地抚摸着红线。 沉砚颔首:“这蛊百年得一,极为罕见,若非南疆圣子提起,我都未曾想到这里……不过谨慎起见,还是先使人查一查吧。” 谢容自然没意见,他知道这红线蛊的来历后,心情松快了许多。 他明亮清澈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趁沉砚不注意,低头在沉砚手腕上红线处飞快地啵唧了一口。 然后起身拔腿就跑。 这红线有个古怪的地方,就是自己碰没什么感觉,互相碰就十分敏感,厉害时甚至能引得情动。 所以这些日子,两人都尽量避免彼此触碰到这红线。 不过眼下谢容心情好,自然就想搞事了。 穿着玄色龙袍的小皇帝兔子似的跑远了几步,还笑吟吟地回头看他,眼光亮晶晶的。 沉砚捂着手腕,呼吸一紧,下一瞬他眉头一挑,也站起身来,大步追去。 …… 南疆毕竟隔得远,事情查起来慢,消息也传得慢,过了好几日,密探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而珈陵那天见着了红线蛊,断定谢容见过祭司大人于是十分兴奋,天天雷打不动地进宫求见。 谢容生怕他又像那天那样,用什么手段,引得红线蛊躁动,情绪失控,干脆利落地拒见。 不过显然珈陵不死心,这天还是想方设法进了宫,准确无误地堵在了谢容回寝殿的路途上。 不知这些日子他发生了什么,前几日谢容见他,他还是个俊朗磊落的异域青年,今日谢容见他,他却换了一身装束。 南疆人骨骼偏壮实,肩膀较中原人稍宽,青年换下了南疆服饰,改穿着一身儒雅的修身长袍,反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更要命的是青年还一敛往日爽朗神情,换上了一副……谢容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 如果说江南小美人们柔弱起来,是小鸟依人。 那眼前这青年……大概就是鸵鸟依人吧。 谢容停下脚步,心说南疆圣子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不成。 他木着脸,睨着珈陵,神情冷淡。 肩膀处衣衫紧,珈陵抬手时颇受拘束,他艰难地行了个礼,声线绷得有些紧,别扭地喊:“陛下……” 他磕磕巴巴道:“陛下喜不喜欢我这打扮?我讨好陛下,陛下能不能帮忙派人找……” 谢容盯了他片刻,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珈陵想追上去,不过看了眼谢容身后一众佩刀侍卫,又苦恼地停在原地。 目送谢容身影消失,他郁闷地蹲下身子,挠了挠头——啊啊啊,不是说想让中原人帮忙,就得投其所好吗? 他迫切地想找到祭司大人,奈何人生地不熟,皇城里也不同其他地方,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寄希望于谢容帮忙。 他这几日往宫里送了许多从南疆带过来的特产,都被无情拒收,他没法子,只能用别的办法,亲自上阵。 ……听说陛下喜欢这个装扮的男子,怎么今日见了他,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呢? 是他还学的不够像? 珈陵原地沉思了一会,干劲十足地站起身来,一边派人小心地找祭司大人,一边继续钻研怎么投谢容所好。 来换取谢容出手相助。 …… 自此,珈陵开始频频找机会接近谢容。 他被拒绝几次后,学聪明了,开始找些谢容碍于大局无法拒绝的理由来请见。 或许他心思很单纯,只是对中原人的文化有些错误理解,又一心迫切地只想找人,没想到太多。 但有人还是不高兴了。 于是这天下午,谢容刚朦朦胧胧睡醒,懒洋洋地闭着眼打呵欠,就感觉沉砚捏了捏他的脸:“陛下。” 脸颊肉肉被不轻不重地捏住,谢容说话声便有些含糊,还带着些大梦初醒的倦懒沙哑:“做什么?” 沉砚看起来已经醒了许久,他声音清晰温和地问道:“有个有趣的热闹,陛下看不看?” 谢容这几日被珈陵闹得头大,正憋闷着,一听有热闹一瞬清醒:“好呀!” 他兴冲冲起床,第一次没让沉砚催促就自己换好了衣衫,眼巴巴地等着沉砚带他看热闹。 一路上他还忍不住追问,沉砚只笑不语。 惹得谢容越发好奇。 走了一刻钟,谢容终于看见了那个“有趣的热闹”——身材高挑的南疆青年正走在宫墙下的阴影里,看起来心情不错,甚至低声哼着南疆的小调。 谢容:“……” 他呆滞了一下,偏头看沉砚:“这是——” 沉砚抬手,微微屈指抵在谢容唇上,轻嘘一声,截断了谢容的话:“南疆圣子近日太过于活跃了些,难免惹人烦。不过这也很好解决……陛下可想到什么法子?” 谢容眨了眨眼,不明所以,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要是有法子,还至于每天躲着南疆圣子啊,他既不想挑起战争,也担忧南疆那边的蛊术……毕竟他们身上也中了蛊呢。 沉砚微微一笑,视线瞥过渐渐要走到拐角处的南疆青年,轻描淡写道:“很简单……打一顿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在周六!这周不用赶榜单我可以写慢点啦,呆滞摊平jpg。 以及大山里头也会有结局的,会和正文连起来的! —————— 大山里头↓ 春天过去一半的时候,不远处的邻居……那只有着蓬松大尾巴的松鼠,生了个崽崽。 一只奶乎乎的小松鼠。 趁雪豹去觅食,大松鼠叼着它的崽过来找松茸玩。 小松鼠崽崽还很弱小,叫声奶里奶气,小尾巴一甩一甩,伸着小爪爪和松茸拍手手。 松茸觉得它可爱极了,乐滋滋地和它玩得不亦乐乎。 大松鼠看了一会,有意逗松茸:“你要不要也找一个你喜欢的松茸,和你一起生个崽崽?” 松茸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了看大松鼠,又看了看小松鼠崽崽,用力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和我喜欢的……?” …… 于是今日雪豹觅食归来,一进山洞便迎来了松茸的兜脸一扑。 “豹豹!”松茸热情洋溢,大力邀请:“你要和我生小蘑菇吗!” 第43章 沉砚说打, 就真的是命人去套了南疆圣子一麻袋, 摁着胖揍了一顿。 暗卫得了吩咐,没下死手,看着气势汹汹, 其实只挑着些隐秘又不至于受伤太重的地方揍。 珈陵挣扎逃脱开来的时候,他脸上甚至还是安然无恙的, 除了衣衫凌乱了些, 根本看不出刚被人揍过。 他又惊又懵地蹦远了几步, 再回头时,暗卫们已嗖嗖嗖原地消失没影了。 珈陵:“……” 他是白日见鬼了吗?! 他摸了摸隐隐作痛的手肘,惊疑不定地左顾右盼了一会,看见了不远处的谢容和沉砚, 眼一亮,三两步跑了过来。 “陛下!相爷!”他最近下了苦心来学习中原话,讲话流畅了许多, “刚刚有人……” “是宫里的侍卫。” 沉砚神情从容适时地接口:“圣子装扮普通, 他们或许是没认出圣子, 将圣子当孤身游走的不明闲人了,为了保护陛下安危,才动了手……本相会重罚他们的。” “这样啊。”珈陵挠了挠头, 想着自己私自在皇宫里溜达, 确实是容易引起误会,他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是我的过错,相爷也不必重罚他们……” 谢容端着冷漠架子在一旁一言不发, 亲眼目睹沉砚三言两语就将南疆圣子忽悠得被揍了也不追究,无言沉默:“……” 沉砚的嘴,骗人的鬼。 不过珈陵大概是第一次离开南疆,不知中原人的“人心险恶”,被沉砚忽悠且不说,方才那种情形下,也没用蛊术伤人…… 真是个傻白甜。 谢容在心里想着,居然也觉得珈陵看着顺眼了些,他看了一会热闹,终于开了尊口。 于是不一会儿,一行三人再次在议事殿里坐定。 旧事重提,关键词仍旧是祭司和红线蛊。 沉砚从密探里拿到了许多讯息,半真半假的,套起话来更是得心应手,三句话里带两个坑,防不胜防。 珈陵虽有防备,但一来一往几回后,他发现沉砚问的并不是什么不能言说的秘密,便慢慢松了些警惕。 由沉砚引着,不自觉多说了几句。 “这红线蛊百年结两枚,四年前刚好一个轮回,落了两枚,一直是由祭司大人保管的……祭司大人是我们南疆蛊术最好的人了,他也是我师父。” 珈陵道:“只是三年前师父与我睡了一觉之后,就悄悄离开了,再无音讯。” 谢容刚端起茶盏喝口茶,闻言险些呛住一口茶喷出来。 他隐忍了一瞬,将清茶咽下,偏头轻咳了两声,心说这个“睡”不会是他想的那个“睡”吧! 他竖起耳朵想听八卦,然而珈陵跳跃性思维,很快又跳走了:“这蛊的特性……” 谢容:“……” 八卦讲一半没了,好气啊! 他看着珈陵,又觉得这青年横看竖看都不顺眼了。 不过沉砚的密探确实厉害,查出来的东西和珈陵说的相差不大。 珈陵还说了些他们没查到的事情,譬如这红线蛊是被上天祝福的,若是被下蛊的两个人之间没有命定的缘分,那蛊会枯萎失败。 而一旦下蛊成功,那红线蛊就十分霸道,能吞没大部分的毒和蛊……吧啦吧啦,讲了许多。 谢容收敛了乱七八糟的心思,琢磨了一下,所以说熏香毒性变成这样,果然还真是红线蛊的缘故了? 不过照珈陵的说法,红线蛊如此霸道,区区熏香应不在话下,怎么这么多天了,他还隐隐约约还被影响着情绪? 沉砚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沉吟了一下,继续不动声色地套话,不过这回珈陵摇了摇头。 “红线蛊很难得的,我也只在师父手里见过一回,对它了解不多。不过我师父或许知道些什么。” 珈陵殷切地看着谢容,忽而想到了什么,他请求道:“陛下,我能看看这蛊吗?” 得到允许后,珈陵分别看了看两人手上的红线,又做了那复杂的手势,引得红线蛊隐隐躁动。 片刻后他收手,眼一亮,语带激动道:“陛下和相爷这蛊至少落下一年了,不过这蛊不久前才被人激醒过一回,陛下近期一定和下蛊的人接触过!” 一年?这么久? 谢容一愣,又捕捉到了别的讯息,下意识重复:“下蛊的人……?” “对啊!”珈陵肯定道,“下蛊时这蛊会留下两枚像果壳一样的东西,如果想要激醒这蛊,只需要下蛊的人去烧那两枚果壳就行了。” 珈陵想了想,补充道:“那果壳烧的时候,据说有异香……” …… 珈陵今日是心满意足出宫的,带着谢容拨给他的,帮他一起找祭司的一众侍卫。 南疆圣子离开后许久,谢容仍旧反复思索:“一年前……那岂不是我们刚来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刚来这个陌生的世界,正是对一切都极度防备不敢相信的时候,可分明也没察觉出什么异常。 还有异香…… 谢容对熏香之类的没有太大需求,也没什么偏好,从来都是梁庸平替他准备什么就用什么—— 梁庸平。 这个名字突兀地跳出来,谢容心头一跳,又觉得不太可能,梁庸平是很小年纪就入了宫的,怎么可能会和南疆人扯上关系…… 而且梁庸平给他和沉砚下蛊做什么? 他还在认真又纠结地思考着,沉砚忽地站起身来,走到一旁没点燃的宫灯旁,伸手在烛头上触碰了一下,又将手指放在鼻端下轻嗅。 一连试了几盏灯,沉砚轻声问:“容容,你可知晓原来的小皇帝谢昑喜不喜欢熏香?” 谢容思绪被打断,他顺着沉砚的话回忆了片刻,轻啊了一声,不太确定道:“好像一般般吧。” 印象里,原身对熏香的态度也是挺随意的,可有可无。 沉砚微微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召来暗卫,低声吩咐了几句,那暗卫连连点头应是,很快离开。 谢容好奇问:“怎么了?” 沉砚从怀里取出手帕,将沾了些许蜡油的手指擦拭干净,他淡淡道:“容容,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他说的是原身谢昑送纳妃圣旨的那天晚上。 那天原身小皇帝谢昑刚命人送了圣旨去相符,就磕了头没了命,被谢容穿书而来,而与此同时,相府里原身丞相也被一道圣旨气晕了过去,被沉砚占了躯壳。 沉砚道:“那天晚上,你曾命梁庸平送了我一盏宫灯。” 他停顿了片刻,缓缓道:“那宫灯上,就有一股奇特的冷香。” 当时他并不觉得奇特,只以为小皇帝喜欢熏香,甚至连宫灯里蜡烛也要融了香料。 可此时回想起来,又问了谢容,才觉得不对劲。 ——谢昑压根就对熏香没什么兴趣,又怎么会命人往蜡烛里添香料呢? 作者有话要说:糖磕多了脑子都没了,这一丢丢弯弯绕绕就把我卡没了。 码字还是好慢,下更在周一!大概还有三四章就结束了,正文短小我忏悔我有罪,让松茸补一补叭呜呜呜我头也快秃了。 —————— 大山里头↓ 处于掉毛季的雪豹每天都要掉好多毛。 山洞里随处可见或黑或白的绒毛,甚至松茸扑去雪豹身上玩,哒哒哒爬下来时,身上也会沾上许多。 松茸开始满洞穴收集落下来的绒毛,又伸着小手手费老大劲地去替雪豹顺毛,两只手不够用,还要加上两只小脚脚。 那么小只的松茸,手手脚脚又细又软的……雪豹一声不吭地卧趴着,任由松茸在他身上忙上忙下,心说松茸这大半天梳下来的落毛,还不如他站起来抖一抖呢。 松茸忙活了一个白天,露水都顾不上喝,最后气喘吁吁地拢着一大团几乎要把他淹没的绒毛坐到一边。 然后他用大松鼠教的法子,将那些绒毛揉顺了起来,编成了一张又软又薄的绒毛小帕子。 “豹豹!”松茸眼里亮晶晶的,他举着小绒帕子,站在雪豹面前,大声道:“你低头!” 雪豹垂下脑袋。 松茸将小绒帕子盖在了雪豹头上,左右整理了一下,哒哒哒退后几步,歪着头欣赏了一下,十分欣慰地笑了:“好啦!这样你就不是秃头豹豹啦!” 雪豹:“……” 谢谢,有被感动到。 第44章 有了突破口之后, 接下来的事就顺利了许多。 又或许是背后下蛊的人根本没打算瞒着, 总之时隔一年,那些曾藏在夜色深处不为人知的秘密,终于渐渐地重见天日。 那盏宫灯, 沉砚只短短用了一段路,后来便再没点过第二次。 搁在相府, 留存至今, 完好无缺。 暗卫将宫灯送进宫里后, 沉砚用小刀在蜡烛上刮了些许蜡,派人交与南疆圣子分辨。 珈陵很快传回消息,说这里头确实有红线蛊壳子的残留,然后又殷切地询问陛下和相爷可有什么新进展。 沉砚只让他耐心等着, 没再回应,转而屏退了宫人,点燃了剩下的蜡烛。 时隔许久, 那烛芯有些潮, 火焰晃了好几下才稳下来。 烧了片刻后, 一股淡淡冷香弥漫开来。 谢容甫一嗅到,便轻啊一声:“这味道我曾闻过……” 他皱着眉回想了一会,恍然:“上次御花园里见过梁庸平后, 我恍惚中闻过这味道的, 只是太淡,我以为是哪儿来的花香……” 现在想想,或许就是那个时候, 梁庸平激醒了他身上的红线蛊。 沉砚吹熄了蜡烛。 虽说南疆圣子说红线蛊已经被激发过了,就算再闻到壳子异香也不会有别的影响,但稳重起见,两人还是没多闻。 天色渐暗,遥远天边传来声声闷雷,绵延不断。 不多时,淅淅沥沥雨声响起,凉风从没关好的窗缝间吹了进来,带着潮潮的湿意与寒气。 沉砚去将窗关好,转身回到谢容身边时,谢容拖着下巴发呆:“哎……” 心事重重,很忧愁的模样。 他揉了揉谢容的脑袋,多少能猜出谢容在愁什么。 果不其然谢容很快仰头看他,喃喃地问:“砚之,你说梁庸平是不是已经知道啦?” 知道什么,谢容没细说,不过两人都知晓这言下之意。 沉砚微微摇头,神情倒仍是沉静,他不如谢容心思柔软顾虑许多,也懒得分许多柔情给别人:“不管他知不知道,这事迟早会有个了断的,不止他,还有苏秉之……” 他淡淡道:“苏秉之最近不止为何安静了许多,不过他在一日,始终是个祸患……” 烛光影影绰绰中,两人言语轻缓交错,将许多事情一一决断。 …… 与此同时,梁庸平住处。 黑衣人借着风雨与夜色的遮掩,浑身湿漉漉地从窗外跃入时,梁庸平正举着剪子在剪灯花。 烛火明灭间,他神情镇定冷静,似乎对黑衣人的出现毫不意外,只淡然道:“别乱走动,水滴得到处都是。” 与数日前御花园相比,他又苍老了几分,甚至声音也有些沙哑,仿佛许久没喝水般,干涩低沉。 咔擦一声,剪子合起,却没剪到——他的手不自觉地在抖,昔日突逢宫变、血色铺满,都处变不惊的梁大总管,如今苍然如半百老人。 连剪灯花都不利索了。 好在梁庸平背对着黑衣人,黑衣人并瞧不见他的动作,只一板一眼地当说客:“不知梁总管考虑的如何了?” 黑衣人并不是第一次来,只是之前梁庸平并没有答应他。 于是这回他在来之前就准备了大段的说辞,威逼利诱都罗列了个遍,正准备软的不成来硬的。 吧嗒一声轻响,是剪子被丢到桌上的声音。 梁庸平终于回头看了一眼黑衣人,这一眼里蕴藏着很复杂的情绪,不过旋即他就又转过了头:“好。” 仿若叹息。 黑衣人静住了。 片刻后他不太相信地“啊”了一声:“梁总管说什么?” 梁庸平整个人转过身来,转身时鬓边的白发被烛光染上一丝暖黄,他平静无澜道:“我说,好。” 他缓慢又清晰道:“回去告诉你主子,只消他将相爷拖住,剩下的交予我便可。” …… 一场秋雨一场寒,第一场秋雨过后,气温明显降下来了。 附属国的使者们接二连三的离开,明面上南疆的队伍也跟着离开了,不过南疆圣子还没找到他师父,于是掩饰一二,仍旧留了下来。 顺便过了个中原风味的中秋节。 珈陵对中秋节的习俗很感兴趣,一大早便满大街乱跑,吃遍了大街小巷各种口味的月饼,听说夜里还有放烟花和放河灯的活动,意兴盎然,满怀期盼。 于是谢容问他要不要进宫过中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中秋夜不设宵禁,满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珈陵简单易了容,便一头扎进了人群里,本着人傻钱多的设定,不多时就抱了满怀各种各样的花灯。 连腰间都一左一右挂了两盏。 旁人见他如此,都发出了善意的哄笑,有想看热闹的还好心指点了他一句:“放河灯往那边走……护城河看到没?” 珈陵笑眯眯地道谢,一边顺着路人指点一路挤过去,一边心想,中秋节放河灯能实现愿望,那他放这许多……总能找到他师父了吧! 他越想越高兴,挤得越发欢快,快挤到护城河边的时候,他耳朵一动,忽然听到了一道响亮的声音。 他蓦然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算命吗这位公子?”隔着人群,依稀能看到一个白发老头举着个大酒葫芦,美滋滋地推销自己,“一壶酒算一次命!包准!” 街上人太多了,珈陵站在路中,难免遭人挤搡,吧嗒一声响,手里的河灯被挤掉了两个,落在了地上。 他盯着那算命老头许久,忽然回过神来,顾不上捡那河灯,奋力朝那白发老头挤过去,不多时就挤到了老头面前。 那算命老头没拉到人算命,也不恼,正准备换个地方,结果还没动步子,一个热情洋溢的青年就挤到了他面前:“我!我算!” 那青年大概不是京城人,甚至不是中原人,那一口中原话里夹杂着浓浓的口音……很耳熟。 算命老头心里莫名一个咯噔,他抬头看了眼抱着满怀河灯的青年,眼睛倏而睁大,似乎十分错愕,下一瞬他毫不迟疑地转身,拔腿就跑! 他看起来白发苍苍身形佝偻,可跑起来格外灵活,根本不像个老头子。 又仗着熟路,一下子就跑远了。 珈陵随手拉过两个路人,将手里的河灯都一股脑送了出去,二话不说也跟着追了过去。 眼见的老头逐渐没影,他有些急了,扯着嗓子大喊:“师父!师父!” …… 宫里。 虽说是中秋,不过今年谢容并未大肆操办,朝臣询问是否要办宫宴,也被他回绝了,让大家各自回家阖家欢聚去。 后宫里那些漂亮少年们,都遣散的差不多了。 本就是被原身强抢回来的,得了皇帝允许,多一瞬也不愿待,立刻就出宫了,只有有些底下官员进献上来的,无处可去的少年,想留下来,也被安排了妥善的去处。 或是送去商铺里当伙计,或是送去读书……各有去处,总之不能留在宫里。 谢容对此事很看重——他已经有沉贵妃啦,他是个专情的皇帝,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沉贵妃也很满意。 他为了报答陛下的专情,悉心研究了各种小本子后,使出浑身解数,一连侍寝了三日,把陛下感动到泪流满面,终于忍受不住推开他,从密匣里掏出了久违的大金链子。 松松披着件里衣的小皇帝,眼眶红红的。动作间牵动衣领下翻,露出许多暧昧的痕迹。 他虚张声势地举着大金链子,声音又哑又绵:“朕要把你锁起来!不让你再乱动!” 沉贵妃瞥了眼这眼熟的大金链子,从善如流地躺下:“陛下锁吧,只是锁了之后臣不能动,可能就要劳烦陛下……自己动了。” 又折折腾腾了大半夜。 到末尾谢容倦累的一根手指都不愿动,蜷在沉砚怀里呢喃:“那个红线到哪里啦?” 沉砚执起谢容的手望了眼,低声道:“还差半指距离。” 他温和地轻抚着谢容的后背:“……睡吧。” 谢容哼哼唧唧了一会,很快睡去了。 只是这夜注定不安稳。 下半夜睡得正熟时,隐约有什么动静传来,谢容迷蒙地睁开眼,刚好看见沉砚起身。 “怎么了?” 见谢容醒了,沉砚附身,安抚地摸了摸小皇帝毛绒绒的脑袋,低声道:“没事,你继续睡,我出去一下……苏秉之窃了兵符反了,带军在城外。”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有人造反,像在说“今天下雨了”。 谢容初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一个激灵,倏而醒神,翻身坐起,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只说出来一个字:“……啊?” 他动作太大,扯开了衣服,露出大片如玉胸膛,沉砚伸手替他拢了拢衣衫,温和道:“不要紧,都在算计内,今晚过后,就彻底结束了……你歇息吧,宫里留了人,能护着你的。” 谢容皱了皱眉,拽住了沉砚袖子,皱眉道:“你非去不可吗?” 倒也不是。 只是他出面,能将事态控制得最稳,用最短时间结束,不然勾勾扯扯许久,烦心不说,也容易生变。 沉砚并未太担忧,今日发生的事都在他预测之内,或者说,正是他推波助澜有意促成的。 这向来是他擅长的手段,不动声色地占住主动地位。 沉砚叮嘱了谢容几句,很快离去。 寝殿里安静无比,谢容再无睡意,披衣而起,看着点燃的烛火发呆,心神不宁。 窗不知何时被吹开了一条小缝,一缕风钻进来,卷过烛火,噗嗤一声,那烛火只坚强了一瞬,就熄灭了。 四周登时陷入黑暗,只屋角处夜明珠隐约散发着光芒。 谢容心头一跳,下意识喊人。 门外窸窸窣窣的似乎有什么动静,片刻后宫人进来,替谢容将一溜儿宫灯都点燃,屋里一下变得亮堂起来。 谢容舒了口气,自己下榻倒了杯茶喝,眼角扫见宫人似乎有些犹豫,踌躇着没退下,他随口问:“还有事?” 宫人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双手奉上,恭敬道:“陛下,是……是方才梁公公派人送来的信,说要交给陛下。” 谢容动作一顿。 能送到他面前的信都是被检查过的,谢容没太大顾虑,直接接过来拆了看。 里头只有一张信纸,数行笔墨,句句简短。 谢容匆匆几眼看完,心莫名狂跳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抬头,望着晃动的烛火,定了定神,再次低头。 认真地再次将那几句话都看了一遍。 看到最后一句明显不是出自梁庸平之手的话,他呼吸骤然一紧。 随后他猛然抬头,用力捏紧了手里的薄薄信纸,急促又利落道:“替朕更衣,朕要去冷宫。” 谢容更衣完毕,坐上御銮。 四周灯影重重里,隐约有人影绰绰,是沉砚留下来护他安危的暗卫。 他舒了口气,勉强冷静下来,镇定吩咐:“走。” 他们用了最快速度往冷宫赶去,可已经迟了。 快走近的时候,只听宫人几声惊呼,谢容在御銮上抬眼,便见不远处冷宫之上,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那素来冷清的一隅。 ——梁庸平烧了冷宫。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周三晚or周四早!啥时候写完啥时候发,争取一口气搞完! —————— 大山里头↓ 松茸要被热融化了,他躺在凉津津的溪水里,枕着一枚被冲刷的圆润的石头,根本不愿意起身。 雪豹来叼他,他就吱吱哇哇地胡乱挣扎:“放开我放开我!我今天是松茸鱼鱼,不可以离开水的!” 他鼓起腮帮子,冲雪豹吹了个大泡泡:“鱼鱼吐泡——噗噜噗噜!” 第45章 秋高气爽, 本就是万物易燃的季节。 而冷宫里久无人打理, 枯枝落叶遍地,腐朽的床板桌椅横梁……在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打中变得脆弱无比。 一点即燃,火势冲天。 宫人们匆匆忙忙地汲水救火, 嘈杂声一片。 谢容没再靠近,他抬手示意侍卫们停下脚步, 自己从御銮上下来, 紧紧捏着梁庸平给他的纸, 遥遥而望。 摇晃的火光映在他眼底,将他复杂的情绪都压在了最底下。 …… 冷宫里的火确实是梁庸平放的。 他收好火折子,走到谢昑五岁前曾住过的小屋窗边,驻足静立, 默然不语。 这屋舍背阳,就算是艳阳天,明媚阳光也照不到这里。 这里永远是阴冷昏暗的。 或许只有等一会儿火烧过来了, 才能为这里带来一片明亮。 梁庸平抬手搭在窗台边, 思绪有片刻飘远。 他第一次见到谢昑的时候, 还是个卑微又低贱的小太监,二十岁不到,在各处偏远宫殿里做各种杂活, 动辄挨打挨骂。 他甚至连个名字也没有, 按着进宫时排的序号,被唤做小六子。 某天他被派来冷宫打扫,没留神屋里的动静, 一下子推开了门。 然后他就被窗边那穿着皇子服饰的瘦削人影吓了一跳。 他不认得小谢昑的脸,但能从对方的服饰和年龄上判断出这是近年来最为受宠,地位如日中天不断攀升的小皇子。 他扑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地喊了声“小殿下”,心说完了。 小六子虽身处偏远宫殿,但也经常听闻宫里皇子们动辄打杀宫人的事,皇子们在他印象都是凶神恶煞的。 今日不小心冲撞了小贵人,他心下惶恐,只道小命休矣,一边磕头一边不抱什么希望地求饶。 小谢昑大概是被他念得不耐烦,转身看了他一眼,冷淡道:“安静些,出去。” 这声音里尚带些稚气,不过没什么杀气。 小六子瞬时噤声,有些不确定——小殿下这是放过他了? 他下意识抬头,毫无防备地与小谢昑清幽冷漠的视线对上,心头一跳,赶紧告退离开。 离开冷宫后他才回过神来,一摸额头,满手冷汗。 他迟钝地察觉不对,寝宫里金窝银窝睡得不香么,这小殿下怎么一个人跑冷宫里了? 小六子思索了一会,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摇了摇脑袋,为今日的死里逃生暗自松了口气,又继续找活干了。 只是在这之后,他难免会有意识地关注起小殿下的消息来。 小殿下在宫里果然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就算是在偏远宫殿里,小六子都能经常听到这位小皇子的消息。 不过都是些不太好的消息。 比如这天小殿下在御花园里差点被人推水里了,又比如那天小殿下的膳食里被人下毒了,再比如…… 小殿下夜里遇刺,受伤很重,这回恐怕是撑不过去了。 小六子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想起那天见着的小殿下,八`九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雍容华贵的皇子衣袍,身形却瘦削如六七岁男孩。 又想到了小殿下冷淡地看着他,命他安静离开时的神情。 莫名有点难过。 小殿下是个心善的好人,希望他可以安然无恙。 小六子默默地祈祷了一句。 不过很快他就自身难保了。 有个大太监做了错事,将他提溜了出来顶罪,他人轻言微反驳不能,被硬生生扣了口黑锅,得了个当场杖杀的刑罚。 木棍打在身上,剧痛无比,小六子在绝望中垂死挣扎,惨叫声连连,心里生起一丝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被人践踏至此! 可他无可奈何。 下半身慢慢地没了知觉,小六子头脑昏沉,只微弱地抽搐着,连眼泪都没力气流下来了,眼看就要毙命。 木棍落在身上的沉闷声骤然停下。 “够了。带下去吧。”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冷漠又略带虚弱的声音。 这声音有些耳熟,小六子意识到什么,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抬头,想看清来人的样貌。 但他额头磕伤了,汗水和血水一并落下,刺激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他只能拼命将这道救命的声音记在脑海。 然后就晕了过去。 那场责罚很重,但小六子年轻,底子也算可以,很快恢复过来。 恢复后,他开始频繁地往冷宫跑。 终于在某个雷雨天里,他在那间曾误闯过的屋里,再一次见到了他惦念许久的小殿下。 窗大开着,屋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经过一场险些要命的刺杀后,小殿下越发清瘦了,扶窗而立,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小六子担忧地走过去,想替小殿下关窗,却被制止了。 “闪电有光,别关。” 小殿下大概已经在这呆了好一会了,风吹着雨水进来,打湿了他的衣衫,甚至他脸颊上也有点点水痕。 他平静地目光扫过小六子,不时亮起的闪电将他的面容映得越发雪白,他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六子扑通跪下,闷不做声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才道:“奴才小六子,谢小殿下救命之恩。” 小谢昑安静了一会,约莫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他轻啊了一声,意兴阑珊道:“是你啊。” 他对那桩旧事没什么兴趣,反倒问起了小六子的名字:“你叫小六子?没别的名字了么?” 小六子老实道:“奴才没名字,这小六子是奴才进宫时排的序号。” 他一个没地位的小太监,能有个叫的序号就不错了,正经名字是那些大太监才能有的。 雨势越发得大了,哗啦啦的雨声中,时不时掺杂几声响雷。 小谢昑似乎说了句什么,不过恰好被一道响雷掩过去了。 小六子很认真地竖着耳朵听,仍旧没听清,他跪着膝行了几步,离小殿下又近了些,才恭敬地问:“小殿下方才说了什么?奴才没听清。” 小谢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轻轻勾了勾,露出一丝淡凉的笑意来,他声音大了些:“孤说,既然你没名字,那孤给你取一个如何?” 他不等小六子回应,便兀自接了口:“就叫梁庸平吧。” 梁……是因为他生母自梁州来,在他生母的描述里,梁州是个温柔多情的水乡,他一直很想去看看的。 而庸平……小谢昑垂眸,冷淡地想,像小六儿这样身份低微的小太监,就该这么一直普通平庸下去,不要出色,不要引人注目,才有机会平平安安熬到出宫那天。 才不会半路被人害死掉。 小六子睁大了眼,片刻后他咚咚咚地又磕了几下头,欣喜若狂地傻笑:“谢小殿下赐名!” 小谢昑看着这将磕头当拍手般简单的年轻小太监,目光有些惊异。 这小太监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离出宫还远着呢,这么磕下去,不会还没熬到出宫的年龄,就先磕傻了吧。 可能是被青年的傻笑感染了,他迟疑了一会,忽然又突兀道:“这儿出去,冷宫边缘,有一处无人看守的死角。稍微废些功夫,就能出宫去。” 他静静地望着犹自傻乐的小太监:“你要出去吗?” 小六子……现在该改名叫梁庸平了,他错愕地噤声,脑子迟钝地转了转,终于反应过来小殿下说了什么。 不知为何,他第一反应竟不是能出宫,而是—— 堂堂皇子,为什么会关注这些? 他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他看着小谢昑,忽而脱口而出:“那……那小殿下要离开吗?” 话音落下,他心脏骤然一紧,为自己的胆大包天而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小谢昑似没料到这小太监会这么问,他回过头来,脸上终于不再是冷漠寡淡的神情,而是浮起了一丝错愕。 片刻后,这错愕轻悄悄地散去了。 小谢昑缓缓地摇了摇头,没再看梁庸平,转而将手伸出窗外,瘦削修长的五指微微颤着。 窗外恰好劈过一道很亮的闪电,而他就在这一瞬猛然收紧了拳头,仿佛将那瞬息光亮拽进了手心里。 “以孤如今身份,今夜消失在宫里,说不准明日就会横尸于哪个阴暗角落。” 他淡淡道:“孤纵是死,也要死在熊熊烈火里,无限光明中。” …… 热浪逼近,火光在不远处屋舍间缭绕,很快就要烧到这里来了。 梁庸平骤然回神,紧紧盯着那明亮的火光,心脏不由自主地跳快了几分。 快了,快了…… 很快,这里就将剩下满目光明。 所有黑暗都会被燃烧殆尽。 他抬起手,松开了始终握紧的拳头,一张泛黄的纸条安静地躺在他掌心,边缘处有撕裂的痕迹。 那纸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二十字不到。 是那个雨夜里,谢昑说的最后一句话。 短短数年间,他们都变了太多。 他守着“梁庸平”这个名字,从泥泞之下艰难地爬上来,从一个卑微低贱的小太监,一路升成内侍之首,终于如愿以偿地站在了他的小殿下身边。 得以为谢昑燃香续茶、拨亮灯花。 然后又看着他的小殿下君临天下。 看着他的小殿下将曾害过他的人都清扫干净。 看着他的小殿下袖手而立,再无人能欺。 也看着……如今的陛下,和相爷举案齐眉。 如今还剩最后两个愿望了。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将梁庸平掌心里的纸条卷进了火光之中。 梁庸平收回手,指尖微微蜷起,望着火光将那曾布满黑暗的旧屋吞噬,终于转身离开。 梁州……他颤抖着唇,将这两个字无声咽下。 …… 沉砚匆匆解决城外的苏秉之回到宫里时,这场大火已经接近尾声。 侍卫给他打了几个手势,他略略一看,便知晓了大概,放缓了脚步,走到谢容身边,轻声唤:“容容。” 谢容身体绷得很紧,一直一瞬不瞬地看着冷宫那边,听见沉砚声音,才转过头来。 不知道是因为看了太久的明亮火光,还是被那些飘过来的烟雾刺激到,他眼底水润润的。 “砚之,我没让他们救火。”他只让人注意控着别烧去了别的地方,没让人扑灭冷宫的火。 谢容眨了眨眼,将眼底一点儿脆弱的水光眨碎了,他喃喃道:“梁庸平给我留了这个。” 他将那张纸塞到了沉砚手里。 纸张被谢容捏得太久了,都有些皱巴巴的了,沉砚接过,几眼扫完,是梁庸平在交代他的所作所为。 不管是一年前的红线蛊,还是近日假意哄骗苏秉之造反的事。 桩桩件件,都简洁明了地写了出来。 和沉砚收到各种讯息一致,都是真的。 唯独最后一句话…… 他看着那句和前面字迹截然不同的话,眉梢一动,这字迹他曾见过,在原身谢昑批过的折子里。 不过这显然不是谢昑写的,多半是梁庸平模仿的,细微处还是有些不同。 他轻巧几折,将那纸条折好收了起来。 “砚之……”谢容又转头去看火光了,声音闷闷的:“这场火,是梁庸平为谢昑放的。” 他难过道:“我有点难受。” 沉砚无声叹口气,他将谢容拉到怀里,抬手掩住了谢容的眼,温声道:“没关系,都结束了。” …… 梁庸平的这把火将冷宫彻底烧成了灰烬。 不过好在后来宫人去清理时,禀告说并未发现人的骸骨。 也没再在宫里发现梁庸平的踪迹。 谢容松了口气,在沉砚问他要不要派人去宫外搜寻的时候摇了摇头:“算了。” “梁庸平以前曾不经意提过梁州风光,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谢昑吧。”他道,“这事就到此结束吧。” 就算意识到原身已不在,梁庸平也没伤害他。 那今后……他也不必要再干扰梁庸平的后半生了。 沉砚应好,揭过此事,转而又提起了苏秉之。 苏秉之的这场造反,简直就是过家家。 沉砚早有准备,苏秉之偷来的兵符是假的,答应与他联手一里一外攻破皇宫的梁庸平是骗他的,甚至他的枕边人小宛儿,也提早和沉砚通过气。 谢容:“……” 他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心头郁郁总算是散了些,心说枉他以前还将苏秉之当做大反派,战战兢兢了许久,到头来苏秉之原来是个喜剧演员。 沉砚道:“苏秉之眼下还在狱中关着。小宛儿之前投诚,条件是留苏秉之一命。” 他当时答应了,不过留一命简单,至于怎么留,那门道可多了。 只看谢容怎么决定。 谢容现在对苏秉之已经怕不起来了,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被心上人绿了,被梁庸平骗了,被小宛儿卖了……哎。” 他同情又宽容道:“既然我们都没事,那要不……也算了吧,苏秉之看着怪可怜的。” 沉砚也觉得忍俊不禁。 他想起当时知道真相后,苏秉之绿了又黑黑了又红的脸,失笑:“那便彻底革了他职,将他远远流放去别处,不许再入京吧。” 谢容于心不忍要放苏秉之一马,沉砚也不想让鲜血脏污了谢容的眼,所以干脆将苏秉之革职流放,丢得远远的,再不能来碍眼。 沉砚处理事情很迅速,短短几日,就将后续各种事都处理好了。 抹除了梁庸平放火烧冷宫的痕迹,又将苏秉之流放到远远的地方,眼不见为净。 苏秉之一走,宫里缺月两兄弟没了靠山,也跟着安分了不少,以前总暗中偷偷搞小动作的缺月也跟着寂静了下来。 总之一切算是尘埃落定。 再无甚隐患之忧。 这天,谢容正和沉砚在御书房处理政事,宫人忽然来禀告,说南疆圣子与他的祭司师父一同请见。 谢容笔尖微微停顿,想了想,允了。 然后他亲眼目睹了一场大变脸。 他呆滞地望着面前这看起来只有二十七八的清俊男子——这人在一刻钟前,还只是个白发苍苍的算命老头子! 这哪里是易容术! 这是换头术! 不不不,这其实是个大变活人吧! 怪不得他们一直找不到人。 按珈陵的描述和算不准的形象,能找到就见鬼了好吧。 算不准好像也有点尴尬,他轻咳一声,将声音伪装了一下:“咳,贵人,还算命吗?” 不同的样貌,似曾相识的声音和话语。 谢容终于回过神来,他捏了捏眉心,回忆起这曾骗了他们好大一壶好酒的算命老头:“算不准?” 谢容总算是明白算不准为何要叫算不准了。 南疆祭司玩蛊术是一把好手,论算命…… 他哪里会什么算命!他就是想骗酒喝! 算不准干笑一声,他再次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恢复了干净清爽的声音:“在下当时只是见了红线蛊的踪迹,想近距离看一看,并无恶意,也没欺君。” 他将当时的话重复了一遍:“两位贵人生来相克,缘尽于此,往后命途两分,各自来去,再不相干。” 停顿了一瞬,他无辜地补充:“算命老头名叫算不准。” 谢容:“……” 谢容回过味来,顿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这么一看,算不准还真没欺君。 算不准,就说明他话都是不算数的,是相反的,而他那句话反过来……不正是红线蛊命定之人的解释么! 大概是知道自己真的欠揍,算不准推开不断往他身边挤的圣子,站起身来,恭敬一礼:“听闻陛下与相爷为红线蛊所困扰,在下斗胆,想看一看那红线。” 谢容盯了他半晌,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半刻钟后,算不准神情古怪地坐回原位,欲言又止了一会,才谨慎道:“红线蛊的来由,陛下与相爷应该也知晓得差不多了?” 书案后,谢容两人接连颔首。 算不准道:“红线蛊在南疆,也被称作神赐之蛊,十分霸道,中此蛊者,能百毒不侵。” 谢容微微皱眉:“那为何朕还会受熏香影响?” 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算不准轻吸一口气:“因为陛下和相爷身上的红线蛊尚未完全激醒……那红线要绕成一圈,才算是完全醒来。” 他含糊道:“至于怎么让它绕成圈,陛下应该……也知晓吧?” 谢容:“……” 沉砚:“……” 早知如此,他们之前为什么要听胡太医说的,为了宁心静气而有一顿没一顿地禁欲了这么久! 太医院那群没见过世面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记了胡太医一笔。 “师父。”自进御书房后,就一直安安静静没吭声的珈陵忽然伸手拽了他师父一把,好奇道:“怎么才能让红线绕成圈?” 这破孩子也不看场合,瞎问些什么,没看那两位神情都不太好吗! 算不准没好气地拍开珈陵的爪子,没搭理他,转而朝谢容两人道:“这红线蛊看着离初次激醒已有一段时间了,若始终未能成圆,陛下与相爷还是要多注意一下身子……” 他含蓄道:“年纪尚轻,补补还来得及,这事儿须持久才好,既能激醒这红线蛊,也能让双方得到满足,从而增进感情……” “须持久才能满足……”珈陵也不是傻的,结合红线蛊的种种特性,他终于恍然他师父在说什么。 不过显然他脑子里的那根筋歪了十万八千里,他眉头皱起:“师父三年前突然离开,难道就是嫌那天夜里我不——” 算不准终于忍无可忍,撩起袍子狠狠踩了他徒弟一脚:“你闭嘴。” 这一脚没省力气,珈陵嗷了一声,脸上有片刻的扭曲,不过旋即他就发现新大陆似的,眼底亮晶晶:“咦,师父你耳朵怎么了?好像有点红!” 不靠谱的师徒俩险些当场打起来。 谢容耳根也有点热,他忙不迭让人把这对师徒轰出去,让御书房里复归平静。 屋里安静了。 他的心就越发显得不安静了。 扑通扑通跳得好欢快。 桌案上还摆着他没画完的画,仍旧是沉砚的画像,温隽的青年在画里长身而立,眉眼温柔。 桌案下的小密匣里,还藏着……藏着沉砚之前写的穿书剧本。 谢容回想起里面的内容,脸颊也渐渐滚烫起来。 其实里面的剧情,他们也实践过好几种啦,只是碍于这情况未明的红线蛊和胡太医的叮嘱,每次都不太敢尽兴。 而今日距离上次,又过了好几天了。 谢容蠢蠢欲动。 谢容心跳如擂鼓。 他慢吞吞地唤了声“砚之”,眼里亮晶晶的:“上次我们讨论剧情,是不是讨论到书房啦……” 沉砚偏头看他,眼底笑意清浅,轻嗯了一声,明知故问:“怎么了?” 谢容抿了抿唇,又鼓足了勇气,一本正经地发出邀请:“……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想和我增进一下感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就算正文结束啦,还有一章连带着松茸雪豹的番外,大概明天更。 还是把最后一章留给主角吧,所有副cp的番外都不放这里了,啥时候写了再另开。 第46章 谢容来这个世界后的第一年元宵节, 是在宫里过的。 那时候他刚跑路失败, 被沉砚逮了回来,而沉砚一道旨意,自己将自己送进了宫。 两人那时候还没互相坦白, 虽然看起来亲密,可实际上还存着隔阂, 彼此试探着。 于是那年元宵, 过得平平淡淡。 第二年元宵, 两人已经在一起了。 谢容不想去宫宴应酬,沉砚也不想,两人一合计,干脆取消了宫宴, 让群臣自己回家团聚去。 而他两人换了身常服,出现在热闹街头。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 欢声笑语一片。 谢容在宫里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偏偏今晚对某个小摊里的酒酿汤圆情有独钟, 自己吃掉了一碗还不算,悄悄地又去沉砚碗里舀走了一只黑芝麻口味的。 沉砚含笑望他,谢容一边心虚一边振振有词:“吃你一颗汤圆怎么啦!你已经满肚子坏水了, 不能再吃黑芝麻馅的了!” 和沉砚相处久了, 谢容才终于意识到他的沉贵妃根本不是表面上看着的这么温润君子。 明明是个大尾巴狼。 沉大尾巴狼并没与他争论什么,温温然笑着,纵容地将碗里另一颗黑芝麻汤圆也舀给了他。 于是谢容就吃撑了。 吃撑了的谢容不想那么快回宫, 拉着沉砚满街乱跑,美曰其名消食。 路过一个面具小摊时,他心念一动,忽然有了个主意:“砚之,我们玩个游戏吧。” 沉砚偏头看他。 谢容眼眸明亮,朝面具小摊抬了抬下巴。 一刻钟后,谢容戴着他精心挑选的小猫面具,钻进了人群里。 沉砚已经先他一步走远了,两人现在隔着一条街,谁都不知谁戴着什么面具。 谢容没什么目的地四处乱走。 哪儿热闹往哪儿钻。 谢容生得好看,唇红齿白,那小猫面具又只能遮住他半张脸,并不影响他的颜值。 半遮半掩之下,反而让他越发引人注目。 走了一会,不仅少女们含羞带怯地看着他,连别的一些少年郎都跃跃欲试地想来和他打招呼。 谢容一律笑眯眯糊弄了过去。 他走了一会,都瞧不见沉砚踪影,正左顾右盼,周围人忽然激动起来:“到时间了!” 嗯? 什么到时间? 谢容好奇,刚想逮个人问问,不远处一道亮芒倏而飞起,在半空炸出绚烂的烟花。 他恍然,这才想起元宵夜是会放烟花的。 噼里啪啦声相继响起,一朵又一朵漂亮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映亮了半边天。 旋即那些细碎亮芒纷纷扬扬落下,如漫天星光洒落人间。 周围人声鼎沸,行人成双结对,赏着烟花,拍手笑闹。 谢容仰头看了一会,忽然觉得形单影只,好没意思。 哎,要早想起有烟花看,他就该拉着沉砚一起来,玩什么游戏嘛。 谢容收回视线,正打算回身认真找人去,人群涌动了一下,一个小男孩从人堆里钻出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烟花一朵接一朵,四周喧闹声也大,谢容听不见小男孩在说什么,他弯下腰,护着小家伙不被别人挤到:“你说什么?” 小男孩声音还充满稚气,他将另一只握着拳头的手伸到谢容面前,倏而展开。 一只小巧玲珑的橘色小猫儿木雕静静地躺在小男孩手心。 谢容微微愣住。 小男孩大声道:“那边——有个大哥哥——在找你啦!” 他将小橘猫木雕往谢容手里一塞,冲谢容龇牙咧嘴地扮了个鬼脸,一溜烟跑掉了。 谢容握着小橘猫木雕,摩挲了两下。 这木雕虽小,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触感细腻,可知那原料必然珍贵。细节处也处理得很巧妙,雕刻得栩栩如生……不像是寻常小摊铺有的工艺。 他想起有次去书房时,恰好看见沉砚若无其事地将什么东西收进匣子里,而桌面上还残留着些木屑。 谢容慢慢地弯了弯眉眼。 想见砚之。 现在,立刻,马上。 烟花又炸开了两三朵,又惹得一片欢呼。 他将小橘猫木雕握紧,倏而转身,朝方才小男孩指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树头下,灯火零星处,有道颀长身影悠然而立。 衣袂翩然的白衣公子抬手,将脸上的面具取下来,露出了谢容万分熟悉的面容。 尔后他微微动了动唇。 那一瞬间鼎沸人声都尽数消散,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谢容却仿佛已听见了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容容过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第三年的元宵节,谢容两人都没在京城。 他们去了一处江南小镇,悠悠然然,如寻常人家般生活了一段时间。 如水墨铺陈的水乡,连元宵节也是温柔的。 没有京城绚烂夺目的烟花,却有婉转多情的吴侬软语。 谢容与沉砚弄来了一条小船,在贯通着整个小镇的河上晃悠悠地飘荡。 相比于出来热闹,这儿的百姓更喜欢阖家团圆,在家欢庆元宵。 于是放眼望去,岸上也没几个人,河里偶尔有别的船只划过,也是赶着回家的。 除了瓜果小食,沉砚还备了些清淡的果酒,在小炉上温着。 两人举杯对饮,相依偎着说几句闲话,倒也悠然自得,无比舒心。 或许是小船摇啊晃啊太催眠,谢容又喝了几杯果酒,莫名觉得有几分困意涌起。 他打了个呵欠,看着沉砚替他斟酒,竟不自觉闭上了眼,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察觉到怀里人忽然不出声了,沉砚收回斟酒的手,抖开旁边的白绒大氅,披在了谢容身上,安静地陪他。 谢容对此无知无觉,他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在这梦境里,他渐渐变小,而四周景物则渐渐高大。 谢容试图动了动,结果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仿佛是陷在了泥里,周身堆满了湿漉漉、冷冰冰的积雪。 这是怎么了? 或许是知道梦境之外,沉砚就在身边,梦境里的谢容并没有太害怕,他好奇地等了一会,等来了一只四肢修长体态矫健的雪豹。 谢容:“……” 他和雪豹面面相觑了一会,从雪豹清澈眸瞳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嗯??? 他怎么变成一只小蘑菇了? 谢容尚在错愕,那张毛绒绒的脸骤然放大,尔后他脑袋一暖—— 他被雪豹舔了一口。 雪豹温热的舌头碰到他的瞬间,属于现实的记忆如潮水退散,谢容一个愣神,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不过他也来不及细想究竟忘了什么了,莫名的惊慌涌上脑海,他下意识叫出声来:“别吃我呀!” 声音细细软软的。 谢容又是一愣。 和他一起愣住的是雪豹。 雪豹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慢吞吞地将他叼起来:“现在不吃,先把你带回去养胖胖一些再吃吧。” 梦境很漫长。 谢容渐渐地遗忘了现实,恍惚中,他只记得自己是只小松茸。 在某个寒冷的雪夜后,被一只雪豹从积雪里刨出来、叼回窝里养着的小松茸。 他觉得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只拥有雪豹的松茸。 刚开始他也很害怕雪豹会吃掉他,试着逃跑过,可惜失败了,还没出洞穴呢就被雪豹一爪子踩住了屁屁。 不过后来他就不怕雪豹了。 雪豹每日为他接露水,给他抱大尾巴,夏天带他去溪水里玩,冬天允许他睡在毛绒绒的肚皮下取暖…… 小松茸渐渐忘记逃跑的初心,他美滋滋地趴在雪豹身上,觉得他和雪豹天下第一好。 山中不知岁月长,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淌。 弹指间,就不知多少年过去了。 雪豹有时候会带松茸下山去,站在官道边,看侠客纵马而去,又有马车嗒嗒嗒驰过,步行的路人姿态闲散或匆匆忙忙。 松茸趴在雪豹头顶,好奇地问:“豹豹,这就是人吗?” 雪豹嗯了一声,问:“你想当人吗?” 松茸没当过人,不知道当人有什么好的,不过这问题很好回答:“我想和豹豹一起,当什么都可以。” 他将脸埋在雪豹头顶绒毛里,乐滋滋地蹭蹭,哼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歪上天的小调,自娱自乐。 雪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沉默了会,慢慢地踱着步子,带松茸回山上去了。 松茸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人,是在某个深夜里。 他被山洞外的动静惊醒,睡眼惺忪地从雪豹肚子下探出头来,看见了个青衫磊落的青年,脸上带着温隽的笑意,安安静静地站在洞穴前看着他们。 雪豹警惕地站起身来,将小松茸护在身后。 青年摆了摆手,轻笑道:“不必紧张。我无恶意。” 他上前一步,半蹲下身,将手伸到雪豹面前,声音温润清朗:“听说过月老吗?” 雪豹活得久,知道的东西多,他瞥了眼缠绕在青年指间的红线,微微松了松紧绷的神经。 松茸心大,察觉不到对方的恶意,慢吞吞地从雪豹身后走出来,探头探脑:“月老是什么呀?” “我就是月老。” 松茸“噢”了一声,越发糊涂,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月老面前,疑惑地仰头,左看看右看看。 “你年纪很老吗?可你看起来像月年轻。” 月老被松茸傻里傻气的话逗笑了,他在收回手时顺便屈指在小松茸脑瓜上弹了一下。 将松茸弹了个倒栽葱。 松茸晕乎乎地站起来,觉得被月老碰过的地方有点发热发痛。 他想摸摸,手不够长,赶紧跑回雪豹身边躲着,紧张兮兮道:“豹豹,你摸摸我的脑袋,有点痛痛。有没有被戳出一个小坑坑?” 雪豹抬爪碰碰他脑袋,尾巴一伸一卷,将松茸扔到后背上坐着,旋即喉咙里发出不满的低吼声。 望向月老的视线防备而锋利。 月老并不怕他盯,只笑吟吟重复道:“我没有恶意,别担心。今天来只是想问问你们,要不要结根红线?” 松茸依旧没懂月老是什么,也不懂红线有何用。 不过既然雪豹同意了,他也就听话地伸出了小手手,乖乖地站着不动。 红线在松茸的小手手上缠了两圈,又在雪豹的大爪子上缠了两圈。 月老替他们结了红线结,轻缓又平稳地祝福:“一圈定此生,两圈续来世。岁岁长相守,人间共白头。” 松茸听得懵懵懂懂,好奇地问:“共白头又是什么?” 月老收回了手,气定神闲地站直身子,没回答这问题:“你自己想罢。” 月老很快离开了,离开前只留下意味深长地一句话:“等你们来世结缘的时候,我再来收这份因果。” 四周恢复寂静后,雪豹和松茸都没了睡意,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干脆一并到山洞外赏月。 月色朦胧又轻柔,温情脉脉落满天地。 松茸看了一会,突然啊了一声,眼里亮晶晶的:“豹豹,下雪了!” 细碎的雪花融着月色,慢慢悠悠地从天上飘落,伴随而来的是阵阵清冽的寒意。 雪豹不怕冷,他半蹲在雪里,身姿挺拔,替松茸挡雪。 雪很细碎,不过落得越来越密,不一会儿,雪豹头上便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松茸缩在雪豹的前爪边,脸颊边是雪豹温暖柔软的绒毛。风雪再大,也有雪豹高大的躯体替他挡着。 他看了一会落雪,忽然想到了什么,探出头来,仰头看雪豹:“豹豹,你的脑袋变白啦。” 雪豹低头看了他一眼:“缩好,风大雪冷。” 松茸却没听,他哒哒哒跑出来,拒绝了雪豹想伸爪替他挡风雪的举动,整个身体暴露在雪中,等了一会,等到白雪也覆了他满头。 他便开心地冲雪豹笑:“豹豹,我的脑袋也变白啦。” 松茸熟稔地爬到雪豹身上,又附到雪豹耳边,小声问:“这就是月年轻说的,人间共白头吗?” 他抱着雪豹的耳朵,等了好久,才等到雪豹轻轻地一声“嗯”。 “是的。”雪豹动了动耳朵,毛绒绒的耳朵尖蹭了蹭松茸柔嫩的脸颊,他重复道:“共白头。” …… 谢容乍然惊醒时,懵然地看着面前的小桥流水人家,一时都没回过神来。 半晌,他才轻轻地啊了声:“我睡了很久?” 沉砚将小案几上的果酒端起来给他:“只是片刻间。” 谢容抿了一口,那果酒尚温着。他捧着酒杯,回忆着梦里种种,倏而扑哧一笑。 沉砚问:“做美梦了?” 谢容一本正经道:“嗯,梦到……” 他还要说些什么,眼角瞥见什么,止了声,转头望去。 岸上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青衫磊落的青年长身而立,面容清隽。天上无雪无雨,也无烈日高照,他却撑着一把淡青色的伞,姿态舒朗。 见谢容转头望来,青年微微一笑,轻然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即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衣袂飘动间,谢容瞧见了他半隐在袖间的手上,缠着细细的一根红线。 青衫青年走得很快,眨眼间便消失在谢容眼底。 “容容?梦见什么了?” 谢容回头,被青衫青年这么一打断,他忽然就忘记了方才梦见了什么、他又要和沉砚说什么。 一缕寒风不知从何而来,悄悄卷起两人发尾,一片片细碎的雪花从天边飘落,悄无声息。 谢容福至心灵,下意识接了下去:“我梦见——下雪了。” 他望着一片片雪花悠悠然飘落,很快落在两人头上、身上,喃喃着:“下雪了……” 沉砚莞尔:“好,下雪了。” 他正要伸手去取小船里的伞,谢容却用力拽了拽他的衣袖,阻止了他的动作。 沉砚微微一顿,见谢容眼眸清亮,想了想,将手收了回来。 雪初时很细碎,慢慢地就越下越密,很快在沉砚头顶覆上一层浅白。 他朝谢容张开双手。 谢容自然而然又无比熟稔地依偎过去:“抱抱。” 他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沉砚的头顶:“砚之,你的脑袋变白啦。”旋即又晃了晃脑袋:“我的脑袋也变白啦……” 他开心地弯了弯眉眼:“砚之,这算不算是……共白头了?” 沉砚抱着他的手紧了一紧,片刻后,眼底蕴开温柔的笑意。 “是的。”他低头,在谢容唇边轻轻碰了碰,轻声重复道:“共白头。” 他们相逢于雪后。 也终白首于雪中。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相逢于雪后的是雪豹和松茸,白首于雪中的是砚之和容容。 这是从第一次写松茸的时候就想到的结局啦,以后的日子就让他们自己过吧,我要让他们永远地停留在这里,风华正茂,岁月不老。 (小声比比)其实月老是另一本快穿的主角受哇哈哈哈对没错又是一个坑想不到吧jpg,南疆那棵长红线蛊的树就是月老种的。其他副cp也不放这里了,以后写了另开或者放wb吧。 哎我也有点不舍得松茸,我的小蘑菇呜呜呜,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下来。 谢谢大家的陪伴,全订的小可爱帮忙文案右下角打个分啦(づ ̄3 ̄)づ * 接档《穿成病美人师尊后徒弟重生了》5月18日开,悄悄丢个文案在这里~ 沈微雪穿成了某仙侠文里的病美人师尊, 按原剧情,他会在唯一的徒弟入魔时大义灭亲,一剑穿心,亲自送徒弟上死路。 沈微雪穿来时,小徒弟还是个乖乖巧巧的小少年, 他捏了捏小徒弟因为受伤太重、而收不回去的毛绒绒耳朵尖, 决定好好养徒弟,争取让小徒弟不要再误入歧途。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某天沈微雪病发, 昏昏沉沉中他被人抱了起来,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胸膛, 而小徒弟柔软的唇抵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师尊日后杀我时,心也是这般冷吗?” 半昏迷中的沈微雪:“……” 好好说话,先把手拿开。